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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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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谷雨。
洛阳的牡丹开得鲜艳而放肆,城门外车水马龙,商贾贵族络绎不绝。
春雨,牡丹,一派春日风流,适合结伴春游,吟诗作赋。然而天在水只想给人送终。
作为封天路三尊的继承人,天在水一个月前还在封天路众多仙门道友的期盼下准备自己的继任大典……
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就内力全无,落魄地坐在洛阳城门口的茶摊,仅剩的财产就是面前的十个铜板加一把佩剑。
10个铜板刚好够一壶茶水钱。
可能是天在水的脸色过于冻人,茶摊的小二一直没敢上前,躲在摊位后边一眼一眼地瞟这个长相英俊的道长。
“别看了,过来。”天在水扫了眼小二。
小二就像上刑场一样从摊位后边挪了过来,笑得满脸菜色:“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看着小二的魂都快飞出来了,天在水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解冻道:“洛阳城最近有什么怪事么?”
您就挺怪的了……
当然这话小二没敢说出口,并且习惯地滑溜了嘴:“哎,您这可问对人了,这洛阳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天在水看着他等后话,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佩剑。
小二看了眼那动作,一句“您不得意思意思”就生生咽了下去。
“怪事有一件,就城东。”那小二十分擅长渲染气氛,特意压了嗓子,“几天前突然砸下来了颗陨星!就落在了城东那牡丹花田里!哎哟,我跟你说——”
小二讲的眉飞色舞,完全不知道“陨星”就坐在他面前。
“你猜怎么着,石头没找着,倒是砸出来了一片白花花的骨头!都是人的!官府当时就把那块花田封了起来,哎呦!他们都说是灾星降世,将有大乱!”那小二抑扬顿挫,讲得周围好些人都围了过来,“据说女帝还特意请了位高人来,就是为了这块陨星!”
“灾星”天在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绷着一张冰山脸,抬脚就往城东去了。
——
那片花田很好找,在漫山遍野的牡丹花田中,十步一岗的官兵守卫十分扎眼,还有官府的马车进进出出。
天在水此刻一身道法仙术被封,显然不能和这几百号官兵抗衡,他略作思索就决定晚上再来。
就在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群官兵簇拥着一辆马车从洛阳城方向疾驰而来。
那马车端庄华丽远超洛阳其他权贵,只见马车停稳之后,先下来了两位童子,而后一人才施施然下了车。
那人一头及腰的银发十分瞩目,身形颀长,随意一站就有种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天在水看到那仙人的时候瞬间就冻在了那里,那仙人正是封了自己一身仙法的罪魁祸首。
仙人似有所感般朝着天在水所在的方向撩了下眼皮,那狗腿的官吏就谄媚道:“东君大人在看什么?”
东君看着那颤动的花丛,微微一笑:“在看一只逃出笼子的家雀。”
官吏:?
出逃的家雀趴在在花丛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仙人似的东君不仅是封印他灵力的元凶,还是天在水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血洗了封天路的叛变长老。
封天路长老东君,本是修仙界最粗的一根大腿,仙风道骨,正道清流。然而这清流一个月前骤然发动叛乱,血洗宗门,囚禁掌门,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天在水身为东君亲传弟子,是那次浩劫唯一的漏网之鱼,不得不肩负起寻找娲皇石拯救宗门的使命。
漏网之鱼现在岌岌可危,因为东君理都没理懵逼的官吏,径直朝他这边来了。
东君的每一步都很轻,落在天在水的耳朵里却是万钧之重,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东君叛变那日的模样。
曾经俯视苍生的仙尊握着沾血的长剑,踏着封天路同门的尸山血海,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恍若末日邪神。
天在水被囚之后第一次见到东君,开口便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数千名同门弟子,为什么要背叛封天路,为什么要在自己最期盼的日子动手。
东君却一句也不愿回答,只道:“你再问一次,我就杀一名弟子,若是杀完了我就只能去折腾你那个正直的大师兄了。”
直到他被救了出来,他才从大师兄那里知道了原因。
自己的师傅——万人敬仰的东君,心底有一个人,是他魂牵梦萦的执念,那人在数百年前魂飞魄散,东君为了救他已经疯魔。
而天在水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
天在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大师兄送到洛阳的,只记得那晚春深寒露重,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拉回了天在水神游的思绪,若是此时被东君捉到,救封天路的唯一希望就破灭了,他握住手中长剑,准备在东君靠近之时出其不意地偷袭。纵然伤不了他,但是起码能争取到一个逃跑的机会。
就在天在水准备拔剑之时,四周花田里暴起一阵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掩四周,周围传来官兵的惨叫声。
天在水循声追了过去,却没有寻到痕迹,黑雾反而逐渐散开了。
眼前的花田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座巍峨的城楼。
那城楼有点眼熟,正是刚才天在水喝茶的那个洛阳城门,不过此刻城门大开,周围空无一人。
也不是空无一人,那城门正上方吊着一个人,一身血衣、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楚脸。
天在水警觉地上前查看,此处明显是个幻境,任何一处都蕴藏着杀机。
等走近了天在水才发现那城门上吊着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的大师兄,封天路的现任掌门——恒君柏。
纵然知道是幻境,天在水也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师兄,抬手就要掷出长剑,将人放下来。
天在水刚握上剑柄就被人按住了。
按住他的那双手,骨节修长、干燥微凉,是单凭触感就能让人赏心悦目的那种。
天在水对这个触感太熟悉了,当时就冻在了那里。
如他所料的,耳边响起来的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不能动他,那是阵眼。”
天在水没敢回头。
那清冷的声音就带上了几分调侃的的意思:“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松手。”天在水盯着东君按住自己的手,声音冷得可怕。
东君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不进反退,嚣张抚摸过手腕、小臂甚至得寸进尺地从衣袖下往手肘上钻。
直接把天在水摸炸毛了。
天在水隔着衣袖捏住那不老实的手指,转头逼视东君,眼神冷得如同千年寒冰,冻得东君愣了一下。
“我说松手。”天在水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是内心却一点都不想看见东君。
恒君柏关于东君挚爱的话语如同一阵寒风,将他的心冻了起来,而此刻骤然看见东君,那被冰冻的心就如同刀斧加身,被劈得粉碎。
他直直地盯着那个自己敬着、爱着、放在心窝里的师尊,只觉得东君对他的一字一句都是酷刑。
这般重逢太过绝望。
东君并不知晓恒君柏透露了自己的底,只当自己的小徒弟还在因为宗门之事同自己闹别扭,猛然看见天在水这般绝望的眼神,再次怔愣了一下。
天在水看到东君意外的神色自嘲地笑了一声,正准备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东君骤然抓紧了手肘,然后不容拒绝地环住了腰带着人就往地上翻。
两人连带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了势头,险险地避过了几个破空而来的利刃。
趁着攻势暂缓的瞬间,天在水反应了过来,拉着东君就躲在了一个三人合围的大树后,勉强看清了攻击他们的东西。
那是几条粗长的黑色触手,从城门后的云层中射了出来,如今骤然失去了目标,在恒君柏周围盘桓围绕。
“妖物?”天在水下意识地问东君,却见东君脸色惨白,被自己拽着的左臂洇出了血迹,染红了大片的衣袖。
天在水本能地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拨开衣衫,清理伤口包扎。等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做完了才僵在那里,想起来自己和东君已经决裂了,某个衣冠禽兽的师尊只是把自己当替身而已。恨恨地转过身不吭声了。
东君欣赏完小徒弟身不由心的模样,心情愉悦并丝毫没有愧疚感地接着逗人,“在水,包扎得有点紧,为师有点疼。”
根本不可能包扎得紧。天在水留给了东君一个冷酷的后背。
“真的有点疼。”东君说话间抽着冷气,一点没有师尊模样,冲小徒弟卖惨,“我都好多年没受过伤了。”为了配合表演还准备往下倒。
天在水听见动静立刻转身要去扶人,却被东君抓了个正着,反手拧了手腕按在了树上。
东君看着清瘦,实际上比天在水要高出来大半头,几乎能将天在水完全笼住,此刻两人眉心相抵,双唇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怎么?还在生为师的气?”
天在水扭过头避开了这暧昧的气氛,想要挣开东君的束缚,但是鉴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又不敢有大动作,被迫受制于人。
“先解决那些东西。”天在水看着外边蠕动的触手,只觉得丑得眼疼,又不想看东君洗眼睛。
东君不打算逼得人太急,就顺着转换了话题:“不行,解决不了。”
“为什么?”一人屠了大半个宗门的实力现在和他说不能绝杀一个妖物,天在水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有问题。
“我现在这个身体只是个壳子,一点术法灵力都没有。”东君说得坦坦荡荡。
天在水下意识地看向那流血的伤口。
东君悠悠地补了句:“壳子的伤也会映照在本体上的,所以本体也疼。”
天在水脸都木了。
东君看着小徒弟这般,觉得像极了想挠人又不敢伸爪子的猫儿,十分有趣,完全没把那黑黢黢的触手当回事。
很好,一个灵力被封,一个是戳一下就流血的壳子,天在水看向云层上那应该不小的妖物,心里冷漠地想,
一起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