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恋过的男孩》月野星光

1、一晃十年

　　“做我男朋友吧。”我鼓起勇气，在妈妈的密切注视之下，发出了这条短信。
　　没过多久，手机响了起来，只有短暂的一声滴滴，是短信提示音。
　　我忐忑不安地点开，猝不及防地收到了他过于迅速的回复。
　　“对不起……”入眼的三个字，灼伤了我的眼。
　　后面的理由，即使过去了十年，我记忆犹新——“我们是发小，没有恋爱的感觉。”
　　我虚弱地放下了手机，面无表情地告知了母亲这一噩耗：“一凡拒绝我了。”
　　在母亲不解的惊呼声中，我默默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和难过，呵呵一笑，扯了个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谎。
　　“你别当真啊。我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所以……”
　　不必多言，他“哦”了一声，然后说了声“没事”。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插科打诨地和他闲扯了几句，就如同哥们。然后，挂了电话。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拒绝我呀？”十年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把自己毛茸茸的头发往他的下巴处蹭。
　　他机械地说“不知道”。我霸道地捶着他的胸口，没好气地追问：“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说不知道！”
　　他拗不过我，随意说了一句：“当时就是觉得应该拒绝。”
　　“为什么呀？”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对话陷入了无限死循环，就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那个时候就没想过要谈恋爱。”
　　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坏笑着说：“这么说，就算不是我，任何其他女孩子向你表白，你都会拒绝对吧？”
　　“对。”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从不怀疑他说谎，因为他从不说谎。虽然副作用是，他说出的话，往往一点都不好听。
　　“那你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啊？”
　　“当时忙着读书，思考学业、事业、人生……”
　　“哦。”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十年前的我，若不是被母亲逼婚，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这么毫无铺垫地找他表白。
　　但可笑的是，失败了一次的我，十年后竟然重蹈覆辙，再次毫无铺垫地，向他表白了。
　　那是正月初八，一个风雨交织的黄昏。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温度低得仿佛随时都可以把雨冻成冰。我整个身体软绵绵的，裹着厚厚的棉衣，沿着泥泞的地铁线一路走啊走，寻找那隐藏在施工帐篷后面的地铁口。
　　我已经很久没坐过地铁了，也很久没乘坐过任何交通工具了。我那时在吃药，吃很多很多种药，治疗失眠的、抑郁的、焦虑的、惊恐的……我那天很难受，物理意义上的很难受。头一天吃的药，并没有让我舒服些，反倒增加了难受。胸口的慌闷，那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错觉，像一把反复旋转的锯子，深深扎进我的心窝。
　　中午的时候，我缩在被窝里，和妈妈说，我快不行了。我想起了和他的约会，是我主动约的他。窗外飘着细雪，落在地上化作了水，湿哒哒的地面，弥漫着沁骨的寒。我觉得自己是风中残烛，是活不过当日的枯叶，无数次想要拿起手机，取消和他的约定。可我到底没有。
　　我还是，挣扎着，减量了摄入的药，挣扎着去了办公室，恍恍惚惚不知道在电脑前做了些什么，大约三点多的时候，给他发微信——“我们五点见面吧，外面冷，早点吃完早点回去。”
　　他很爽快地说“好”。
　　于是，四点半的时候，我出发了。走那条近乎一公里的路，去地铁站。我跌跌撞撞，晕晕乎乎，脚每踩一步，身体都软一寸。过往的行人，地铁口的疫情二维码，一切的一切的风景，都仿佛是刮伤我皮肤的利刃。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商场，怎么找到了那家饭店。我只记得我面色苍白地坐在餐厅里，几分钟后，他从门口走进来，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看上去无比温暖。
　　他走到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脱了外套。那时的他，还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对我傻傻一笑，一如我们曾经的所有见面。
　　我不记得我对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没过多久，我就坦白说自己精神状态很糟糕，糟糕到已经被医院确诊为抑郁症，吃了好多药都没用。
　　他看到我痛苦不堪的表情，漠然的双眼，生无可恋的面部神经，不用细问也知道我有多么不正常。那是一个装潢浪漫的西餐厅，非常适合情侣约会。精致的西点一盘接一盘上来，我和他皆无食欲。
　　他看着我，无奈地抿起了嘴唇。我看着他那张善良的脸，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的，那时的我，是一个被病魔控制住大脑的傀儡，只会悲伤，绝望得几乎分分秒都想离开这残忍的人世间。
　　我终于按奈不住，气若游丝地求他：“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他想都没想，嚷嚷着说“好好好，抱抱，抱抱……”，然后就坐了过来，像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很宽，臂弯很温暖，我躺在里面，略感心安。
　　在他的怀里，我说：“希望你能多陪陪我。”
　　他说：“好。”
　　我扭了扭脑袋，有气无力地叹息着说：“可是你又不能一直陪着我……”
　　他沉默。
　　然后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嘀咕了一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沉默了半晌，想起了他当初的拒绝，终于没勇气把话说出口，只是扭扭捏捏又小心翼翼地低吟了一句：“我怕你不答应我……”
　　他瞬间秒懂。
　　是的，那个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没有装傻。
　　他只是很可爱地举起了手，声音响起，在我头顶。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问啊……”我依然气若游丝。
　　“为什么是我啊？”
　　他既然问到了这个问题，我自然抛出了我的答案。其实我没有事先准备好的答案，我甚至都没预料到自己会求他做我男朋友。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你应该记得，十年前，你拒绝过我。可是我觉得我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我说了一堆，世俗的理由。
　　然后，我静等他的回答。
　　他要思考一会，我理解。只是我依然缩在他的怀里，以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弱弱地问：“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那时的我，面色依然是苍白的，目光依然是空洞的。我想他一定感觉出了我的绝望和虚弱。没过多久，他匆匆忙忙地说：“答应答应……”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这可是真是个重大的决定啊。”
　　而我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顿时来了精神。我红光满面，喜笑颜开，连说话的声音都亮了不少。
　　抱着我的他，第一个感受到了这种鲜明的反差。他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心情好了很多？”
　　“当然啊！”我手舞足蹈地伸了个懒腰，还是赖在他的怀里不走。就像现在的我，像只桀骜不驯的猫咪，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胸膛。
　　我还想反刍当天的表白，他已经掐断了我的话。
　　“你不用老是去回忆那些不好的事。”
　　“没有不好啊，要不是我病了，以命相搏，你怕我做傻事，又怎么会答应我？”
　　“大概不会答应得那么快吧，如果你没病的话。”
　　“说不定想了很久以后，还是会拒绝是不是？”
　　“是。”
　　“为什么呀？”我推搡着他的肩膀，满脸不开心。
　　“毕竟不现实，异地。”
　　“那现在还是不现实呀，异地啊。”
　　“但是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啊。”
　　我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肥嘟嘟的脸颊，然后又毫不客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双臂交叉勾住我的腰，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他说了一句：“你可以下来吗？好重。”
　　我从他身上抬起头，看进他的双眼，重重哼了一声，脑袋一甩，任性妄为：“不要。”然后我又把自己的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我是真没想到你是那么腻歪的人。”
　　“哈哈，没想到吧。毕竟高中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一个形象。”
　　记忆突然走远，走到了十多年前的校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