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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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巷子中杂草横生，秽物积聚，鼻腔内尽是寻不到来源的腥臭味道。明明与巷道之外的软红十丈、花天锦地仅是一步之遥，却硬生生被划分成了两种模样。
这里是日光永远都照不到的地方。
锦制的蓝色外衫上蹭满了墙灰，石砖上爬满的青苔又润湿了衣衫。哪怕被死死堵在墙上，哪怕背后已经是一片冰凉，可李忱舟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矮了他一头的女子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那绝不算客气的语气令李忱舟一阵恍惚。
他的影一不复从前的恭谨，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杀意。颈部传来冰凉的触感，是她新买的那把刻成糖葫芦模样的银簪带来的。
良久，李忱舟长睫低垂，在他眼下撒出一片细碎的影子，“你还真是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明明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的语气中却还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直到他又听见了阿乔轻灵的声音。
“你是李忱舟。”
那张贴近自己的英俊面庞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孔，可阿乔的心中却始终抱着这样莫名的预感。
而被她钳制住的男子听了这话后微微张开嘴，接着又合上了。
他反复几次之后才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你以前可从不叫我的名字。”
以前？
这是自阿乔失忆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她怔怔地看着李忱舟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他的瞳中除去自己的倒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
他说以前。
可以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阿乔的神智已经飘忽之时，她突然一拧眉，指尖猛扣了一把那支撑着自己与李忱舟全身重量的满是青苔的墙壁，然后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
她的眼神因为疼痛而变回清明，不愿让那一丝莫名的酸楚成为自己陷入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当中的诱因。
“说！你的名字是如何写的？”阿乔定神又问，普通且随意的话反而让李忱舟有些讶然。这可是连当年蒙学的太傅都没问过的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忍住笑意，失了忆的阿乔忘记了所有的规矩，可他却觉得这样很好。
他将眼前人摁在自己领口的一只手缓缓拽了下来，那双常年为他握着兵刃的手，第一次躺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别动，我写给你看。”阿乔听到他这样说。
在手心缓缓写下三个字，修剪合适的指甲划在皮肤上，激起一丝痒意，她赶忙将手抽了回来。
李忱舟，李忱舟...原来是这三个字。
阿乔握着手心，将那几个字抓得很紧。
“你...”
“住手！”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男子的暴斥让阿乔顿时一个激灵。她手中簪子一翻，当即挟持着李忱舟跳出了三步开外，接着防备地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虽然听上去冷若寒泉，但也夹杂着一丝可察的急切。是刚被李忱舟遣去办事的影二无疑。
他自房顶之上跃下，飞身至二人身侧两米之处，动作之快甚至是阿乔都有些猝不及防。
是一名高手。
阿乔握着簪子的手顿时又向前推了一点，“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她集中精神，只要这黑衣男子表露出分毫的拒绝之意，她就毫不留情地扎下去。
可这副决绝的模样让急急赶到的影二看得分明。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影一？再看看那边，连自家一向脾气好的王爷，都因为她的作为而皱起了眉！
他冲着阿乔低吼了一句，希望她好歹能想起点什么：“身为王爷的人，就算是失了记忆你也不能对王爷不敬！”
巷子那一头的几条野狗被他暴怒的声音所吵醒，一个个夹起尾巴朝着三人的方向乱吠，像是在示意他们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似的。
王爷的人？
他的话让阿乔嘴角微张，有些惊讶，一时间不知道先将重点放在哪里才好。
“你是王爷？”
李忱舟点头。
“我是你的人？”
李忱舟一窒，又点头。
那...
“他的意思是...你是我相公？”她仔细盯着李忱舟的眼睛，冰凉的银簪却一直顶在他脖颈上。
四目相对——
*
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枝叶打在李宅内院的假山之上，终于映出了一丝春意。微风吹动树梢，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安抚着人内心中的躁动。
许是雨后初晴的关系，院内的几株花开得都不错，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看得出是被悉心照料过的。
阿乔坐在院内树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她还穿着那一身粗布粉裙，目光不时地转往右侧的主屋方向。
她的手中捏着的那块特制的皮面具，是先前李忱舟从她的脸上揭下来的。
不只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难以隐藏的心酸与熟悉，同时也是因为它的存在，这才让阿乔跟着一起来了这里。
随着“吱呀”一声，不远处的门开了。
她朝那边探了探脑袋，入目是一片黑色的衣摆，是影二。
他先是在那儿杵了一阵儿，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而后才直直地走到秋千前，朝她行了个礼。
影二看上去面无表情，可那眼中的神色实在是太丰富，聪慧如阿乔都没能读懂那复杂的意思。
“王妃。”
影二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说出这两个字的，只觉得脑袋里乱成一团，万千条思绪相互交叉，想起无数次自家主子看着影一的眼神，那些过往之事终于在奶脑海当中汇聚成了四个大字。
原来如此。
不管对方那频繁低头又抬头的模样，阿乔朝着影二的身后看去，李忱舟就站在主屋的门口。脑海当中关于请礼问安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她于是朝着他眨眨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李忱舟远远冲她回了一笑，对着影二道：“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王妃。”
从短短的五个字联系到刚才自家主子和自己的一番谈话，影二如受重击。朝着二人行礼过后便匆匆离开，走时还不忘带上了后院的大门。
那背影看在阿乔眼中，总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从秋上走下来，迈着小步子来到了李忱舟的身侧：“他怎么走这么快？”
视线一侧，李忱舟轻咳了两声：“青州府衙那边要人盯着，影二轻功不凡，是最好的人选。”他面上有一丝不自然。
“原来如此。”阿乔点头。
短短两句话过后便没了言语，二人之间充斥着一阵莫名的沉默。偏有院中某处传来鸟叫声，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而就在此刻，自院外飞突然进了一块碎石，准确地打在那麻雀身上。只见它扑腾一下摔在地上，瞬间没了气息。不知道出手的是谁，但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到底是李忱舟先开的口，“外面风凉，进来说吧。”他说罢替阿乔推开了身后的两扇门。
阿乔微微点头，随着他的步子走进里屋，接着开始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处。
入目第一眼便是五六架齐整的书柜，被半围着的地方摆着一块桌案。除了笔墨纸砚，上面还堆着好几摞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应当都是最近才读的。
阿乔凑过去瞧了瞧，从数术天工到兵书谋略，再从古籍名著到诗词歌赋，总之是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你喜欢看书？”她问道。
“对。”
李忱舟坐在另一边的圆桌前，替阿乔倒了一杯水：“来润润嗓子。”
“我呢？我平时喜欢干什么？”阿乔没有接茶，一双好看的眸子望着他。
李忱舟的脑中顿时闪过平日里她的样子。
“你喜欢练武，喜欢荡秋千，喜欢吃糖葫芦，你喜欢的东西很多，就是不喜欢读书。”他虽然习惯带着微笑，可唯独这句话，难得地让他笑及了眼角。
好像无论是怎样的她，都永远最得自己的欢心。只要能将她留在自己身旁，也值得自己去撒那个“不大不小”的谎。
阿乔没有注意到李忱舟那算得上幽深的目光，她从桌上捧起杯子，晃悠着朝房中的镜子前走去。
入眼是镜中映出的一道柔美的容颜，阿乔带着茧的手心刮在脸上。“原来我长这个样子。”
没有异样的感觉，这就是自己应有的模样——却也与她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一点也不配，也与李忱舟口中的王妃之位一点也不配。
“你一向是最好看的。”她接着听到他这样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忱舟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攥了起来：“你是陪我一同出来查案的。”
他一顿：“但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查案?”忽略了李忱舟的低沉，她扭过头。
“原来我不是青州人士。”回想起刚在桌上看到的那本《青州诡事》，阿乔心中大概有了个想法。
一说到这儿，气氛就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李忱舟的语气中都带着几丝无奈的意味，“那豆腐铺子老板娘的身份也仅仅是个掩护，我没想到你真的当了真。”
“若是让昨夜死在你手下的那几个杀手听到这番话，估计都想从地府爬回来找你。”
阿乔无语，又问：“那杀手是谁派来的？”
“知道你身份的人并不多，来来去去还是那些老熟人。”无非就是那几个名字。
虽然此事必须要查个仔细，可现在，李忱舟是真的懒得去猜：“想要我命的人可不少。”
“看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谁说不是呢？”他走到案几旁，将那本《青州诡事》拿了过来：“在公堂上你也听了那老仵作讲的故事，可有什么想法？”
阿乔将那毫无营养的故事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叹了一句真是又臭又长：“鬼神之说自然是不可信，但是青州百姓的行为确实疑点重重。”
“京中曾派下来两位钦差，其中一位正是那位马木匠的老丈人。”
“我猜猜，人都死了？”李忱舟的话卡在这儿，阿乔只能接了过去。
“聪明。”
他的两个字让阿乔有些不高兴：“你好像很是纵容我。”
“为什么这么说？”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李忱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对我说话的样子，就仿佛我是个痴儿。”阿乔的语气略带严肃：“我是失忆了，但我不傻。”
“是我的错。”李忱舟道歉的速度快得惊人，阿乔一噎，只能将这件事翻过篇去。不过却好奇了起来：“我们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即使他说自己是他的王妃，可她怎么都想象不出二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场景，可若她不是王妃，自己心中自然而然的亲近却做不得假。她只得盯着李忱舟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忱舟思索了好一段时间。
“除了这次在青州...好像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阿乔侧头。
“不过你是我捡回来的。”
李忱舟的眼前瞬间闪过十四年前趴在王府门口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包子。那幅场景还记忆犹新，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当时你只有四岁。”
“你的意思是，我是童养媳？”
“...你这么说也没错。”他的声音逐渐变小：“不过只有你一个...”
“什么?”
“我说，王府里的女人只有你一个...”李忱舟看起来有些别扭。
“扑哧——”阿乔笑出声来：“我又没问这个。”
李忱舟不自然地侧过了脸，阿乔也不再去看他，反而是将那本《青州诡事》拿到了自己的手边。
她翻开书页，突然发现里面夹着一片竹签。
阿乔仔细端详着这块破木板子，上面雕刻着一串四不像的糖葫芦。穗子已经有些散了，应当是主人用了多年的结果。
糖葫芦是好物，她一见就欢喜，可这书签...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丑的东西。
“想不到你的审美不一般啊。”
阿乔举起书签，李忱舟看她略带调笑地样子，轻笑一声，没告诉她那是她亲手刻好送给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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