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铃》简釉

18、第十八章

　　皇上自修道后很少早朝，由太子代为主持朝政。这日散朝，李珩如常去登仙殿。他来得早一步，守卫抱拳，为难看他。
　　“太子殿下还需等候片刻。”

　　李珩觑殿内一眼，面色平淡退到一旁。一刻钟后，内侍擦着脑门的细汗出来请人。

　　登仙殿穹顶似九尺星空，地上铺的是狐裘毛毯，屋里摆着的金器玉皿眼花缭乱，廊柱悬挂着无数夜明珠，将屋里映照的纤毫毕现，每一处都极尽奢靡。

　　李珩一踏入殿内，便听到男子矫揉造作的谄媚声。一个五官俊美的道童跪在地上，手里端着的玉盘上放着稀疏几颗药丸。见到李珩，道童低下头，将腰封束好，恭敬行了礼，退到殿后。

　　景帝的目光追随道童而去，待人影消失，意犹未尽回神，问起朝政之事。李珩提及昌北民乱一事，建议减免赋税，以稳人心。

　　景帝幽幽咳嗦：“不妥，税收事关国运，怎能因区区民乱就随意减免。”

　　虽然有李珩代持朝政，但实际旨意仍由景帝定夺，李珩手中并无实权。朝中近来支持减赋的声浪越发高涨，景帝却直接下了令，违者连降三级，贬出京都。

　　本有刚直不阿的言官誓死劝谏，谁知半夜就被御林军以冲撞圣上为由带走。这些人交到国师手里，生死不知。

　　李珩面色如常，继续说起民乱时出现的一支奇异队伍。

　　“轩辕军？”景帝胡须兴奋地抖了抖，“你是说，民间有人亲眼见到了轩辕军？”

　　昌北民乱起初是小股流民组了个青莲教，专抢富商财物。
　　去年景帝突发奇想增设新税，为国运祈福，每户要多交十一百五十钱。

　　昌北土地贫瘠，没粮食布匹去抵税，官府为交差，强行抓壮丁送去徭役。青莲教趁势大力鼓吹自己为上古轩辕军，行的是劫富劫贫的义举，还颇为正式的设粥棚，开义诊。

　　当地民众加入的越来越多，青莲教渐渐壮大，以轩辕军名义在昌北大肆作乱。昌北官府如今被青莲教攻占，成了北地的一颗毒瘤。

　　原来不是真正的轩辕军，景帝眼底的兴奋暗下去。复而揉揉额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上的武将老的老，死的死，后继无人。若放任“轩辕军”不管，不知这些人会弄出多大风浪来。

　　这也就罢了，若是坏了他的长生大计......

　　“父皇。”

　　这时李珩拱手道：“儿臣自请带兵去昌北，扫清叛军。”

　　景帝打量他一眼，李珩是他所有子嗣里最适合做储君继承大统的人。皇后嫡出，镇国公是他外公，文武兼具，学识品性无不拔尖。

　　李珩的优秀，让景帝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他是宫女所生，若不是苦苦筹谋娶了镇国公的女儿，这皇位决计是轮不上他的。

　　景帝心中不免对自己的儿子生出丝丝妒意，悠悠道：“此次平叛，朕决定亲自出战。”

　　李珩愣了一瞬，随即劝景帝三思。景帝主意已定：“朕平昌北之乱，是为鼓舞民心，你不必再劝朕。”

　　景帝状似无意交代道：“朕近日听到传闻，说你和三公主同进同出，过从甚密。珩儿，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一切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和亲的事，朕不希望有任何纰漏。”

　　李珩面若寻常：“儿臣遵旨。”

　　三公主和太子相差不了几岁，且非皇室血脉，后宫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如闻着味儿的苍蝇般，盯着东宫打转。李珩知会有这么一日，并未费多心神。

　　反而是让陈十等人去查另一件事，这边回宫后，便将玉蝶送到铃鸢殿里。

　　皇上要亲自去昌北平叛，后宫大震。皇后第一个不赞同，国君是立国之本，流民事小，哪需如此兴师动众。景帝不悦，当面驳斥皇后不知百姓苦，不将国家放在眼里。

　　皇后听完，当时就发了头疾，卧在榻上起不来。

　　张贵妃则不同，她一边顺着景帝侃侃一顿夸赞，一边请求景帝把家族里的后生带去，外头不比宫里，有个贴心人使唤也是好的。

　　这后生不过十四五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说他是女子也不为过。景帝见到人，龙心大悦，当即封他做了个亲卫。

　　铃鸢在东宫也听闻平叛一事，她极为吃惊。大夏建国后，只有元帝率亲兵出征过疆北，后任帝王几乎没有再带过兵。景帝居然为昌北百姓亲自领兵？

　　“父皇果真爱民如子。”她喃喃着。

　　李珩瞥她，她小步挪过来，满是担忧地问：“父皇若是受伤怎么办？”
　　似乎已全然不记得景帝要将她送到突厥，嫁给老皇帝的事。心里只有对父皇的担忧和不安。

　　“叛军虽人多，但大多为流民，不敌受过训练的军士。何况，”李珩提笔在圈中写了个字，“父皇去昌北，是坐镇指挥。再者，还有天子近卫贴身保护，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是不会亲自拔剑冲锋的意思了。
　　铃鸢松了口气，脸上表情落寞。虽然父皇要将她送到突厥，但她还是不愿看到父皇受伤。

　　铃鸢挨着他坐下，指着桌上铺开的纸：“哥哥在画什么？”
　　上头大圈套小圈，还有些眼熟的名字。
　　“咦，”她指着上头“京都”二字，“哥哥是在画堪舆图？”

　　“嗯。”
　　“咱们大夏的堪舆图不是有了么？”

　　“闲来之作而已。”
　　鼻尖蘸饱墨汁，李珩下笔稳准，对大夏地形似牢记于心，仿佛亲自去测绘过一般。连写地名时也毫不犹豫，流畅如水。

　　山山水水的，城池大小不一，这得何种心智的人才能记得住。铃鸢自叹弗如，双眸盈盈望着李珩：“哥哥真厉害。”

　　李珩挑了下眉尾：“磨墨。”
　　“哦，好的。”

　　上好的青玉松花墨徐徐绽出清香，铃鸢只顾着看李珩作图，手指一个凝顿，墨汁四处飞溅。鼻尖一凉，她心里暗叫完蛋，必然是沾上了。

　　耳边听得一声轻笑，她不由气鼓鼓抬眼：“哥哥不许笑我。”
　　李珩笑意未减：“马虎至极。”

　　铃鸢眼眸一转，从桌面上探过身体，忽地凑近他。不等李珩反应，她拿鼻尖在他脸上蹭了下，这如玉如珪的脸上登时有了污点。
　　“那哥哥也是马虎之人咯。”

　　少女唇齿间有甜香流动，眸子里闪着一丝狡黠，灵动可爱。李珩心口一动，略微近前吻住她的唇。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屋外促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铃鸢脖颈一缩，赶紧退回去。

　　陈九进来时，铃鸢红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这是起了争执？
　　看见李珩的脸色，陈九一个激灵。
　　糟糕，坏了殿下的事。

　　“查得如何？”李珩问。

　　陈九把怀中的图纸拿出来：“殿下料得果然不错，昌北确实有人谣传身怀不老药。此花唤阿芙蓉，食之可洁净骨肉，使人翩然若仙。若能长期服食，则能永生不死。”

　　图上的花枝长得和寻常花无任何不同，似漫山遍野的野花。

　　李珩：“可有下落？”

　　陈九遗憾摇头：“属下命人在昌北四处搜寻，此花是靠口口相传才描绘出的，实际上却无一人见过。”

　　这点异常可疑。
　　陈九抬起头，欲言又止。
　　李珩：“说。”

　　“陛下这次去昌北，带了四十九个道童。”
　　俱是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的少年，有几个雌雄莫辨，不过十二三。这些道童不会炼丹，不会打坐，更不会上阵杀敌。
　　陈九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