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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午夜狂奔 ...

  •   曹操把曹丕送出国后的第三个月,他那位远在旧日不落帝国的不孝子在微信上与他大吵一架,并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拉黑了曹操所有的联系方式。没人知道这场空前绝后旷日持久的争执究竟因何而起,也许郭嘉或者荀彧手里握着些内幕,但同样也没有人能从他们嘴里撬出哪怕半点零星的风声。曹操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当天便亲自断了曹丕所有的信用卡,同时还不忘匀出些怒火来留着等曹丕熬不住向他讨饶时再发作用。然而曹丕仿佛自此人间蒸发般与他彻底断了联系。曹操自是不会主动服软:服软是过错一方的责任,而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做错什么。于是日子便一天天地在这场双方都默不作声的角力中荒废过去。一天曹操把郭嘉叫去办公室,说那个我们在X国的合作公司A不是需要派个代表过去吗,奉孝,你琢磨琢磨。郭嘉顿时心领神会。X国是曹丕留学的地方。A公司虽然先前提过想要和大魏进行一场官方性质的交接,但曹操其实并没多大重视和他们的合作,何况所谓交接不过是派个人去前几个字合几张影的琐事,即便耽搁到下周、下个月乃至明年都不会对大魏与A公司那不咸不淡的关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于是曹操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去X国的动机逐渐明朗起来。郭嘉认真思考了会儿人选:这个人得足够忠诚、办事滴水不漏,却也不能太机灵,更不可以是他和荀彧这般与曹操走得足够近的人。思来想去,他打电话给正在休假的曹休,让他第二天上午到公司来一趟。除了满足上述所有条件外,郭嘉选择曹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是一个无论怎样叨唠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人。换做平时郭嘉也许会私下评判他迂腐,可在当前关头,曹休是个再好不过的使唤对象了。

      第二天一早曹休果然齐头齐脑出现在郭嘉的办公室,甚至比正常上班时间还早到了半个钟头。郭嘉和颜悦色地递给他一个锃亮的公文包,里边有几份打包好的文件,除此之外便是护照机票一类的证件物什。郭嘉说X国的那个什么A公司需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过去交接一下,我看其他人都各有各的活儿,那么就你吧。曹休心想这也太随便了。即便他是曹家的血亲,也从未被指派过插手这类代表公司形象的要事。郭嘉见他神情便将他所思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由暗叹他死板,不得已点破道:你到A公司那儿去走个过场就行了!我已经和甄小姐说过你要去的事儿了,一会儿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说着便把曹休往门口带。曹休憋了一肚子疑问,迷迷糊糊间被连拐带拽地挽到电梯前。他努力想了想那位甄小姐是谁,然后猛然间意识到郭嘉说的大约是曹丕在X国交的那个女朋友,于是便进一步想明白这其中必然或多或少沾了些曹操的指示。曹休翻开护照,上面端端正正地印着他不知道上世纪哪个年代拍的证件照。好在他跟着曹操的这些年里模样几乎未曾衰老过分毫,尽管年纪上已经老大不小却依旧数十年如一日地端着那副榨不出几分威严的青涩嘴脸,因此大概蒙混过关也不是件难事。郭嘉见他揣着护照发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看了,是真货。郭嘉把曹休领出门,招手拦了辆出租,吩咐司机:送他去机场。曹休仍然扭头,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最后却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说的甄小姐是哪位?话音刚落他心底一颤;明明前不久他才自己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他又硬生生地接上一茬:那我的假期怎么算?郭嘉好声好气地拉开车门,把曹休连人带包搡上后座:你这不是正休着么?曹休还想说什么,郭嘉反手甩上车门,笑眯眯地替他摇上大半车窗:我就送到这儿了,文烈,一路顺风!包是牌子货,回来以后要还我的,给我好生护着!

      曹休下了飞机。来接他的人是甄。曹休听人提起过一些甄的事,说她原本已经和人谈婚论嫁,后来却不知怎么跟了曹丕。还说曹操原本对这件事有些不悦。在他看来曹丕已经是必须对感情精挑细选的年纪,怎的也得由他过问几番才能做决定。然而当曹操得知甄本该是袁绍的儿媳后,曹丕在这件事上过错便全部就此勾了销,据说曹操还私下打了笔钱给他美其名曰恋爱资金。可这毕竟是人茶余饭后以供消遣的谈资,其中真假各占几分曹休也说不清。甄认出他来,远远地和他打招呼,拨开人群吃力地朝他走来。曹休心想:原来这就是子桓大人心仪的女性么?她美得能令这世上的一切活物目眩神迷。也许光凭这一点,曹丕就应该爱她。

      甄是开车来机场接他的。曹休想当然地坐上自以为是副驾驶的位置,被甄从车座上揪下来:X国驾驶座和国内是相反的,你坐错了!曹休慌忙道歉,迅速绕经车屁股到另一头坐下。见他杵得板直,甄几乎笑出声来,伸手在他身侧的插销处敲了几下提醒道:安全带!于是曹休又手忙脚乱地用手指去捋安全带的搭扣。甄缓缓将车开出停车场。路上她主动和曹休解释:曹丕国内驾照弄丢了,X国驾照还没来得及考,因此这段时间车都是甄在开。另外曹丕这个时间点有课脱不开身,于是拜托甄来接曹休。曹休连忙表示非常抱歉真是麻烦你了。甄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几眼。曹休避开她的眼神,甄眼中那样纯洁的猜忌令他不寒而栗。甄说:你和子桓真的是兄弟吗,你们一点儿也不像。曹休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些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脱口而出:并不应该...并不应该轮到你来评判!可他确实和曹丕一点儿也不像。他们一起长大,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同吃同住,却遭不住每一个人在将他们比较后得出一模一样的结论,也许这还意味着所有人都共同笃定着一件真理:流着老曹家血的人,身上就必须得剜出几件曹操所具备过的特质。曹丕也不像他的父亲,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曹操的儿子,就像曹休也正这般轻而易举淋漓尽致地被甄当面剖解。哪怕他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

      像是要安慰他一般,甄语气平缓地说道:挺好的。你们不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甄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看了眼手机,说子桓已经下课了,我们在车里等会儿吧。曹休点点头。甄又问,你介意我开会儿窗吗?曹休愣了一下,忙说不介意。于是甄拧下钥匙,熄了发动机,最后摇下车窗。寒风从这枚巨大的玻璃孔洞中灌进来,曹休不由打了个哆嗦。甄背对着他,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蓬松地蜷出如断开的阶梯般健康的卷曲。即便天很冷,甄的两条腿还是光溜溜地从裙衩里捅出来;她的腰瘦得有些不像话,可臀又很是丰满,显得她整个人曼妙且玲珑,像团觉醒了的肉。他愣愣地看着甄近在咫尺的背影,然后慌乱间收回目光。甄在发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扭过头去看他。有人敲曹休那头的车窗,他回过头去。曹丕的脸灰扑扑地出现在盖了曾遮光贴纸的玻璃后面。他开口,轻声喊他的名字:文烈!

      曹丕领着曹休上楼。临走前曹休有些惊讶地问甄,你们不住一起么?甄回报他以同样惊讶的目光:当然不啊。末了甄与他俩告别,开了车扬长而去。曹休这才打量起曹丕住的公寓,虽称不上破败但着实好不到哪去,与想象中曹操应该给他这个重要的儿子配置的住宿环境大相径庭。曹丕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刚搬进来的。曹操断了他的生活费后,他想方设法地四处抠搜,好榨出些旧日余晖来维持生计。他迅速将曹操给他的那套复式公寓以略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价格转租出去,转而重新租了间廉价公寓,这样一周下来能净赚300来X国货币,足够他的日常开支。听闻曹丕竟沦落到得与人共用一个厨房的地步,曹休不由有些唏嘘,同时举手投足间也蹑手蹑脚起来,生怕自己这一不速之客打搅到曹丕室友的休息,连累曹丕被钤下些不好的印象。曹丕无语:你干什么,做贼呢?曹休小声解释我这不是怕打搅到你室友。曹丕翻了个白眼说没事,他们组团周游列国去了,反正课在线签到就行,老师又不点名,我从搬来起就没见过他们仨的人影。曹休终于不再刻意掐起嗓子,应了声好吧。曹丕说你一下飞机就到我这儿来,应该还没吃饭吧。曹休顿时心领神会,刚准备撸起袖子直奔厨房,就见到曹丕慢条斯理地走到冰箱前蹲下,把脑袋整个埋进去: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现在来给你做。

      曹休不由悲从中来:曹操大人,这也太残忍了......子桓大人...子桓大人居然到了得亲自做饭的地步!现实竟有朝一日会这样无情地压弯他的脊梁!

      曹丕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文烈,你想吃什么?

      曹休虎躯一震,吐出一个难得圆滑的答案:都行。

      曹丕从厨房里扒出几个番茄和半盒已经隐隐有些泛黑的口蘑,用它们给曹休炒了锅能够令这个世上任何一位纯血种意大利人都当场心肌梗塞的意大利面,然后如监视般目睹着后者战战兢兢地把它们一根不剩地咽进胃里:并不难吃,也并不好吃,而这其中后者更令曹休觉得宽慰。他如蒙大赦般捡起碗筷扑向水池,曹丕拦住他,指了指水池左下方:那里有洗碗机。见曹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曹丕道:法律又没规定廉价公寓不能有洗碗机。他甚至主动拉开洗碗机的柜门,示意曹休把它们扔进去。公寓的租金饱含水电,因此在霍霍各类家用电器这方面曹丕向来是能多不节省就多铺张浪费,当然这或许也是他昔日精致的旧贵族风韵最后犹存之地。趁着锅碗瓢盆在机器里乒铃乓啷旋转的时间,曹丕把他领进卧室。他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十分整洁。曹休正准备发表一番以“不愧是子桓大人”打头的评论,只见曹丕一把抓住床垫的两角,将它拖下来大半,然后抬头:文烈!你到那头去帮我!曹休嘴上说着子桓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手头却已经很熟练地循着曹丕的指示与他一同将床垫搬到了地上。如此一来房间便骤然就狭小了许多,曹休不得不踮起脚尖贴着墙绕回曹丕身边。曹丕奇怪地看向他:两个人睡床上的话翻身会撞到墙吧,把床垫搬到地上不就宽敞许多了么?曹休愕然。我并没有说要住在这儿啊!子桓大人!他在内心呐喊。我好歹是公费出差,郭嘉大人再怎么坑害我酒店还是有预定的!但这番咆哮被曹休全部搪在喉底。他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垂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样啊,子桓大人...是我欠考虑了。

      曹丕毕竟刚搬进来,还有不少生活用品需要重新购置。现在多了曹休这个劳动力,自然要好好使用。于是吃完饭曹丕便把他领去一旁的商超。两人对着清单购置完一些必需品。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两人都没带伞,只得各自将满满当当的购物袋顶在脑袋上往公寓方向一路狂奔回去。然而最后两人还是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回去后曹休招呼曹丕先去洗澡以免着凉,自己则把暖气开到最大在一旁坐下,翻看起郭嘉给他的文件,即使他在飞机上已经翻到快要能够倒背如流了。各自洗完澡后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间点,两人关灯躺下。曹丕让曹休关了暖气,说离得这么近没必要再开暖气了,不然半夜会被燥醒。曹休伸手拨下暖气的开关,暖气上的小灯泡也熄了下去。失去了这最后一点光源,黑暗中两人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曹休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子桓大人,你和曹操大人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产生矛盾了呢?——产生矛盾这四个字还是他审时度势想了许久才勉强挑选出的不那么冒犯的。曹丕闷闷地哼了一声,狠狠吸了把鼻子。曹休慌了,他结合时境听见这声啜泣般的轻响,以为曹丕被他说到伤心处而落了眼泪,连忙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发现曹丕眼眶那处并无任何湿润的迹象。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仍像触电般一颤,随即缩了回去。他听见曹丕翻身的声音。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意识到此刻曹丕应当是与他四目相对的。曹休稍微往后挪了点身子,后背便贴到了余热未消的暖气片上,烫得他差点尖叫出声,下意识弹起身来。曹丕跟着缓缓坐起,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了几下,手指插|进曹休披散的头发里,掐住他的后脑勺。他们还形影不离的时候曹丕也总喜欢这样对待曹休,似是要将曹休整个提起般擒住他的脑袋,仿佛只要一松手曹休便会当着自己的面身首分离;然后吻他。于是曹休颤抖着、笨拙地、陌生地...好像人生同一遭般环住曹丕的背...为什么呢?曹休心想。从昨天起他好像就被迫陷在这潭无休无止的困惑的死水里,他愈是要自己朝前看,现实就愈发要以摧枯拉朽之势铺天盖地地将他掩埋进那些旧日时光酵成的沼泽中。但他还能分出些心思来,听一听窗外暴雨的声音:雨未曾落在他身上分毫,可每一粒雨却都在凌迟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向一个千疮百孔的境地。子桓大人,子桓大人...他在心底几乎嘶吼般念叨着曹丕的名字。忽地他觉得脸颊一湿,然后意识到原来这回是自己真正落下了眼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午夜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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