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乱马

1、第 1 章

　　我第一次遇见苏禾是在我十五岁那年。

　　那一年，我高一。
　　我的钢琴老师在学生群里发布高苏禾个人演奏会的预告，鼓励大家去观看，票价一张一百。
　　一百块，没有分座位等级，听一个无名学生的演奏。
　　那一年，苏禾不过十二岁，大家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购买不过是为了买一个在老师那里的印象罢了。

　　事实上，像苏禾那样家庭的小孩是不需要买这个印象的，而我，需要。
　　一个没有艺术家境，家里投资失败的小孩。

　　我买了票之后的第二天我妈敲响了我的卧室门，她拿着一杯温牛奶进来，在我床边坐了很久。终于开口问我，可不可以先放弃钢琴课。

　　我没有回答。如果她不交学费了，难道我还能去上课不成。

　　苏禾那时候一点名气也没有，我的票根本无处可出。本着不要浪费的心情，那天我骑着电瓶车到另一个区，走进了那个破小的音乐厅。

　　我的位置不靠前，音乐厅很老旧，收音效果并不好。

　　十二岁的苏禾穿着一身丝绒绿色长裙，马尾扎在脑后，坐在琴凳上的她有模有样，拿起布擦了擦手，起势很有范。我那时候在心里轻哼一声，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个投胎的好的人罢了。

　　那天音乐会结束，我把那张票丢进音乐厅门外的垃圾桶里，手机屏幕一亮，是学生群里发布的新比赛参赛人员，我看向我那组，参赛年龄限制十二至十六，里面就有苏禾。哦，还有我。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报名费是上个月交的，只是下个月我可能就上不起课了。

　　我走到马路上，门外豪车几辆，还有不少和我一样骑着电瓶车来的。

　　我骑着车回家，心里盘算着比赛到底还参不参加。

　　好在我的钢琴老师还算有点善心吧，他说参加完比赛再说吧。我那时候和我的老师一样，心里隐约期待自己的演奏能回光返照一回，可惜没有，我输了，还是输给了十二岁的苏禾。

　　颁奖的时候，是从名次低的开始的。

　　我只拿了个二等，颁布最优奖的时候苏禾从底下慢慢走上来，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小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高挺的鼻子透露出一股清冷的味儿，她走到台上时，我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声，真高，现在的小孩儿都吃啥啊。
　　看着与我差不多高。
　　那个时候的我只有一米五八，不过我那时候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还会再长高。
　　因为我虽然十五了却一直没有来例假，我妈说来例假前都会长高。
　　直到我成年那一天，我看着体检单上的一米六，认清了现实。
　　好吧，我承认是一米五九。

　　她经过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我的内心话了，微微侧头瞧了我一眼。
　　她长相有点清冷，看着好像很不屑。
　　我那时候想，小毛孩你牛什么牛，于是十五岁的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眼神闪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收回了目光。

　　那次比赛结束之后，我没再去上钢琴课。

　　家里试图让我走文化路，只是我过去一直弹琴，文化不强，高二末尾班主任委婉向我父母提议，走艺术生路线，可能可以去不错的综合学校。

　　那时候我上不去私人课，但是可以勉强去蹭蹭学校的艺术课。我就这样又捡起了我的老本行。

　　高三参加联考我的分数还不错，有希望报名省内的九八五。那时候我父母可开心了，心想前十几年的钱没白花。
　　那个暑假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看着上了音乐学院或者出国的同学，心里并不难受。

　　我只是有点小气，我在浏览她们的动态中，再一次看到苏禾的名字。

　　十五岁的她，已经拿了大大小小不少奖项，又一次要举办独奏会。
　　这一回，不再是那个破旧音乐厅。

　　鬼使神差的，我又买了票。

　　还好，这三年物价虽有上涨，苏禾演奏技术也有上升，但是票价却没有上涨，依然一张一百块。

　　我坐在后面，远远一看，她扎着半发，穿着黑色丝绒长裙。
　　看起来好像更高了。

　　那日的音乐会过后，我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因为那个我不屑的女生更强了。

　　我站在门外的音乐厅发了好久的愣，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门外的海报都被人收起来了，我才反应过来，我应该离开了。

　　苏禾刚好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衣服，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恰好看了过来。

　　我回过头，脚步刚抬起，听到身后有人“诶”了一声。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苏禾看着我，我抬眉示意是否在叫我。

　　她朝我走来，她很白，关节分明的左手正握着自己右臂，看起来像个病人。
　　就连声音也很轻，她说：“你…你好。”

　　我手插口袋，回了声好。

　　得到我的回应，她从上面踏了下来，与我站在同一台阶上，我才发现她高我高了要半个头。
　　果然，我妈说的不可信，整个高中生涯我也只勉强长到差160一公分的身高。

　　“你现在在哪里呀？”

　　我听着对面人问了我这样一句，皱起眉头。我跟她又不熟，什么叫我在哪里？我们压根可以说不认识吧。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问她。

　　她微微一愣，笑道：“你不是罗西吗？”

　　我笑，“我不是。”

　　她表情看起来更呆了，显然她笃定我是。
　　我也不想再逗她，便道，“我是啦，你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刚刚不算骗她，罗西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父母离婚后，我改名了，现在不叫罗西了。

　　她说：“我就想问一下，您现在在哪里学习？我在方老师那里没再见过您。”

　　我想这小姑娘还挺有礼貌，一口一个您的，不过我想我也才十八岁也没必要这样称呼我吧。我说：“你好客气，我早没在那里学了，我读大学了。”

　　“阿，这样，那您在哪个学院？”

　　她估计以为我去音乐学院了吧，我道：“你不要您您您的了，感觉我好老，我在A大。”

　　她又是一愣，也不知道是因为我说的话太凶，还是因为知道我在A大。她好像有点失落，点点头，好像还要开口说什么。
　　后头有车鸣喇叭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跟我说了声“再见”然后小跑下阶梯，黑色的裙摆扬起，然后消失在那辆大奔里。

　　听说她上附中了，就在我们大学旁边那个音乐学院的附中。

　　我那时候想，如果十五岁的时候家里没有变故，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日子其实过得很快，只要你不断的重复昨天的事情，你就会感觉你在白过每一天，你永远在这个地方，不断改变的只有日历上的日期而已。

　　我们学校是综合大学，学音乐的学生自然比不上隔壁专业音院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我偶尔也庆幸自己是在综合大学里，还可以当当鸡头，我有时候路过旁边音乐学院都在想当凤凰尾的感觉应该不好受吧。

　　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酸，但是说不好受也是真的。

　　但事实上是，拿着985的名号去做其他学科的家教你都是热门的，只是当你说我是音乐学院的。

　　家长可能就会问，“诶，你不是隔壁那个音院阿？”

　　不是的。

　　那拜拜。

　　钱不好挣我应该早就想到。

　　那日，我去一个琴房应聘兼职，刚好隔壁音院也有学生，跟我同龄。她说她认识我，我叫罗西，我就知道又是一个很旧很旧的旧人。

　　她说，“你那时候不是拿了最优吗？最优只是运气吧。”

　　我根本不记得她，后来我才知道她跟我参加了同一个比赛，就是我输给十二岁高友林那个比赛，只是十二岁的我参加的时候拿了最优。

　　我没搭理她，我本想着应该没什么希望了就要离开琴行，又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

　　“罗西。”

　　我其实十五岁之后，就不再叫这个名字了。别人喊我我也不应，但是我那天就觉得很想转过身，然后我就看到了苏禾。

　　她手上拿着乐谱好像刚上过课，一问才知道她是陪一个同学来买书的。

　　我想也是附中的学生来什么破琴行上课嘛。

　　这个时候那位跟我同龄的旧人开口了，她一副我们是熟人的模样，但其实每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她说，“新大赛你报名吗？你们学校也有名额吧？”

　　我翻了个白眼，“不报。”

　　她努了努嘴，“还以为还能再次同台比赛呢，可惜了，拜拜。”

　　新大赛是省级比赛，我们学校除了个人报名还有以学校名额报名的，我专业老师推荐了我，没办法，因为我是鸡头。

　　但是我并不是很想去，我已经对比赛失去兴趣了，反正也拿不了奖。

　　苏禾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不懂看脸色，看不出我对新大赛不感兴趣，她问我，“为什么不报阿？”

　　我只好回答，“学校没我名额。”

　　她又道：“可是可以个人名义报阿，找个机构什么也行啊。”

　　我说：“太麻烦了。”

　　然后苏禾说了一句话，我没有想到的一句话，我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她这一句邀约改变了我那不断下降的人生吧。

　　在那一刻，我在不断往下坠的过程里，好像突然被一个钩子钩住了衣服，我回头一瞧，原来是苏禾拉住了我。

　　她说：“那你可以和我一起报吗？双钢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