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冰糖糖

7、chapter 7

　　秦岑连续点了半个月下午茶，郜晓箐看着微信上的置顶聊天记录，又来了。

　　秦：老样子，你看着安排。

　　郜：好的，下午三点送到。

　　秦：不着急，慢慢来。

　　往上翻看，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相似的对话。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郜晓箐始终看不透他的心意。

　　若说他在追求自己，这方式未免过于安静，除了点下午茶和简短的对话，再无任何进一步的表示。

　　若说他真心喜欢店里的甜品，郜晓箐又从未见过他享用甜点时该有的愉悦模样。

　　怎么会有人连续半个月，天天点差不多的东西，还每次都让她随意安排？

　　郜晓箐对秦岑的感情很难描述。

　　她感激他在走投无路时慷慨给予帮助，同样，她惧怕他的出现将会毁掉这五年来之不易的平静。

　　高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欢迎光临的提醒声响起。

　　郜晓箐抬头看去，高兰立在光影交界处。

　　她右脸那片如同被施了诅咒的印记，从眼角蜿蜒至下颌，深深烙印在肌肤纹理间。

　　每一次陌生人初次看到她，都会吓得惊恐后退。

　　这块胎记曾给高兰带来的无数恶意。

　　“你回来了。”

　　郜晓箐的声音不自觉放轻。

　　高兰淡淡“嗯”了一声。

　　她的奶奶不久前去世了。

　　郜晓箐担心高兰悲伤过度，扔下店里几天，把郜墨寄宿到幼儿园老师那里，陪高兰一起回了趟老家，送老人上了山，一直到葬礼结束才回到岚市。

　　本来打算和她一起返城，但高兰告诉她想一个人静一静，让她放心。

　　“我先去仓库睡一觉，明天再和你换班。”

　　高兰的声音太多沙哑，整个人比离开时消瘦好多。

　　“好，你先去休息。”

　　郜晓箐牵住了她的手，上前轻轻抱了抱她。

　　这些年来，晓箐每天给郜墨准备营养午餐时，总会顺带给高兰也准备一份，可高兰始终没能多长半两肉，她如今瘦得让人心疼。

　　她俩高中就认识了，高二文理分班后一直同桌。

　　高中不比初中，知识量大，课程进度又快，高兰本就是擦着分数线进的一中，高一就跟不上了。

　　或许是缘分让郜晓箐和她同桌吧。

　　或许是郜晓箐看出了对方其实也很需要友谊吧。

　　所以，她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我们做朋友吧。”

　　她真的很想让高兰对自己多一点期待，晨曦破晓，光总会照进来。

　　因为帮高兰补习的事情，她还跟萧云吵了一架。

　　“郜晓箐，你究竟有多烂好心？怎么总爱管别人的闲事？她成绩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自己每天卷子都做不完，哪还有时间辅导她？你这次在考场上睡着，跌出年级前十，是不是就因为加班加点帮她补课？！”

　　萧云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尖锐。

　　“还有，人家有给你好脸么？她领你这份儿情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郜晓箐，我怎么没注意到你竟然还有当舔狗的天赋？”

　　若要形容此刻的震撼，郜晓箐脑袋直接宕机了。

　　萧云在她心里一直是温和的，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随意贬低别人的人，而那一次，对方身上那种温和彻底地不见了。

　　郜晓箐站在原地，从震惊中回过神。

　　“萧云，你在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萧云突然踹开脚边的椅子。

　　“你看看她的排名！年级、班级都是倒数，有丝毫进步吗？她这种人本身就是来学校混日子的，等年龄混大了好出去打工，晓箐，你跟她不一样，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闭嘴！”

　　郜晓箐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教室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扇转动的嗡鸣在头顶盘旋。

　　郜晓箐下颌绷成一条直线，表情倔强又隐忍，努力抬起头:“你说她不值得？那好，萧云，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一个人、一件事情值不值得？”

　　她想起自己在学校被欺负时，是萧云替她揍了那个把画笔扔进垃圾桶的男生，护在她面前。

　　“就因为高兰成绩不好，你就否定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就因为努力一两次没结果，你就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

　　滚烫的泪水砸落，郜晓箐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原本以为，我一直在践行你教给我的，人和人，要付出时间和真心。现在你却告诉我，有些人不值得？”

　　郜晓箐红着眼眶的样子，与小时候蜷缩在储物柜里倔强流泪的模样重叠。

　　“高兰是我朋友！朋友之间，没有值不值得的问题！就算我热脸贴冷屁股，就算我执意花时间帮她进步，我也愿意！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她这次没进步没关系，反正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次考试，她会进步的！”

　　窗外突然掠过一群飞鸟的影子。

　　“萧云……”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穿透人心的质问，“我问你，当初你保护我，闯进我的世界……是不是也在心里偷偷衡量过，到底值不值得？我……在你‘值得’的范围之内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答道：“应该在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这么久。”

　　萧云喉头滚动，最终只挤出一句艰涩的：“晓箐，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追问。

　　萧云不说话了，上前去把人揽进怀里。

　　“晓箐，不要忘了，我们要一起去燕市上大学，我不希望无关紧要的人弄乱你的步伐，占据你的时间，你要紧紧跟着我。”

　　“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真的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刚开始离开萧云的时候，郜晓箐心里是有恨的，现在发现，她内心意外地平静。

　　上次听见他的消息，似乎是说他升职外派了。

　　过去了的事和人真的过去了。

　　准备好艺林员工的下午茶，安排好师傅闪送。

　　近几天都是如此。

　　还是尽量避免碰见的好，对大家都好。

　　等师傅取走商品，她又去仓库小床上看了眼高兰，确定她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才退出门。

　　会议室投影仪的蓝光熄灭时，秦岑将激光笔轻轻叩在桌面。

　　经过整整两天不间断的思维碰撞，本次酒店的设计概念终于敲定，采用海洋生物的流体曲线，结合超透玻璃与氟碳铝板搭建现代色调。

　　定好方向以后，各项任务迅速分发下去，建筑、景观、室内同时铺开。

　　吃下午茶的时间里。

　　“各位，”秦岑转身面向围坐的团队，目光扫过年轻设计师们的脸庞，“接下来大家又要辛苦了。等项目结束，我带大家去北海道滑雪。”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奖金和休假也不会缺席。”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有人将草莓奶油抹在同事脸上，立刻引发了一场奶油追击战。

　　淡粉色的糖霜沾在电脑屏幕的建筑图纸上，晕染出一朵朵粉色云彩。

　　岚市的艺林人不算多，加上实习生也才45个人。

　　还记得总部因为那纸调令闹翻了天的场景。

　　王姐带头将离职申请砸在人事办公桌上时，手指都在发抖。

　　没人愿意离开总部，离开燕市的项目资源、人脉积累，跟着秦岑去岚市，重头开始，搭建未知的通天塔。

　　一时之间，离职的离职，走关系的走关系。

　　但现在回头，这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燕市总部的艺林人才济济，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出头？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发光，那怕是刚踏入建筑行业的新人，秦岑也会为其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

　　他越来越像那些经验丰富的前辈，包容他们的一次次试错，打磨出各自的锋芒。

　　短暂的嬉戏打闹过后，又回归到沉闷的工作。

　　时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嗒嗒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又来到加班后半夜。

　　当思绪如同行走在粘稠蜜糖中的蚜虫，再也无法蠕动时，秦岑终于舍得关掉电脑，调整坐姿。

　　他往椅背后靠了靠。

　　停止工作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

　　那副巨幕摄影作品已经被白布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白色的布料平整地垂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可有些东西不是遮住就能当作没发生过——照片里的画面，摄影的构图与光影，早已刻进了他的脑海。

　　得到摄影的第一时间，秦岑很想拍个照片发给郜晓箐，告诉她:

　　我们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最后，他选择收起那幅摄影。

　　作为摄像师的秦岑不值得与人去回忆。

　　所以，在晨光刺破云层时，他还是做出决定。

　　对话框终于弹出新消息，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建筑图纸：

　　【秦岑，30岁，是名建筑设计师，郜晓箐小姐，我能有机会和您共进晚餐么？】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

　　没有期待立即回信，秦岑去办公室里间小床休息，手机放置办公桌上充电。

　　不一会儿，短信提示音响起。

　　【晚上7点，我们在CBD商业街见一面吧，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