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0》银盛雪

4、第四章

　　林安。

　　在一个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出现在青柠家里，自然得仿佛是这里的主人。她穿上青柠绣向日葵的围裙，一个人在厨房倒腾，给青柠和自己做了两份的早餐。

　　煎鸡蛋，热牛奶，还有一盘凉拌应季蔬菜。有些老旧的实木桌子上，还摆了一束鲜花。

　　是开得正好的蔷薇。

　　“楼下买的。”林安和她解释：

　　“楼下有个老婆婆在卖花，我看开得挺好，就买了一束回来。”

　　说着用手轻轻拨拉了一下花叶，抬头跟她笑：“看着这鲜花，吃饭的时候心情也会好，不是吗？”

　　青柠没有回答，盯着她的脸，有些迷惑：“你是谁？”

　　“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眼前这个叫林安的人，长了一张和青柠一模一样的脸。

　　淡的眉，瘦的脸，一样的棱角，除了那双眼。虽然明明也是一模一样的眼睛，温和依旧，却偏偏又多了一丝深邃与冷清，看什么都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隔着一层玻璃看你。

　　“我就是你，自然长得像了。”

　　林安坐下来开始吃饭，头也不抬跟她解释。青柠却是不能接受这个解释。一个人无缘无故闯进自己家，还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任谁遇到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吧。

　　她让林安给自己一个解释，解释完才能吃饭，林安吃了一口煎蛋，耐心给她解释。

　　大概就是自己就是青柠，青柠就是自己。而她之所以会出现，也是因为青柠。

　　“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呼唤。”

　　林安说：“你需要我出现，我便出现了。”

　　花开了风起，雨下了云积，秋天果子熟了招来了小动物，冬天雪花落了万物藏。

　　都是没有理由的自然而然发生了。

　　“所以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

　　林安和青柠说。

　　青柠被她这番解释逻辑弄得有些蒙圈，却不由得也跟着坐下来开始吃饭，吃着吃着，也就不纠结了。

　　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

　　青柠从来不会太过为难自己。如今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吃惊了，一个只剩下十年命可活的人，还怕什么呢？而且还多了个伴，也挺好的。

　　想通了这个道理，青柠坦然接受了林安的存在。她们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睡同一张床，用同一张桌子吃饭，还互相穿彼此的衣服。

　　倒是有点像孪生姐妹。

　　从小青柠就挺想要一个妹妹。小时候父母下地的时候就只剩他一个人跟树木，跟花草说话。后来到了这里也一直是她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多了林安，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说过去的事情。

　　林安知道青柠过去的一切，这让青柠很惊讶，也很惊喜。

　　他们说起老家的人和事，还有青柠的爸爸妈妈，还有青柠偷偷写的那些简单又幼稚的小作文。

　　“风吹起她的影子，遮住她白皙的脸。是的，她在哭泣，哭泣那个狠心的男孩抛弃了她，然后跟着别人远走他乡。啊，那个狠心的男孩子，他不值得我为他付出更多，连一滴眼泪也不允许。”

　　“…噗嗤，哈哈哈哈！”

　　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得打滚，因为青柠小时候写的生死别离小说。他们没有开灯，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浅浅的月光照进来，照在两张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上。

　　青柠笑得嘴角疼，她用手捂着脸颊，一边笑一边咳嗽，眼角都泛出泪水来。林安替她拍背顺气，把人搂紧自己怀里，笑得比青柠更欢乐。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要写这个？”

　　“就，想写啊。”

　　“可是真的有点幼稚。”青柠不乐意了。

　　“十岁的时候写的，已经尽量很成熟了好吗。”

　　“噗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林安笑得眼泪飙出来，抱着撅嘴生气的青柠安慰。一会儿过后，两个人又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那个晚上，青柠是在林安的怀里睡的，她睡的很安稳，从未有过的安稳。短短几天，她已经把林安当成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家人，自己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去医院化疗的时候。

　　林安跟她一起去，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后带着她去，帮她挂号，交钱，找医生，背着一个大挎包忙前忙后。

　　化疗开始，林安就守在青柠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过程青柠因为太过难受，握着她的手太过用里，指甲都有些泛白。

　　“很疼吗？”

　　林安在她耳边小声问，有些紧张。青柠想要摇头，摇到一半停下，又点点头：“有点。”

　　林安没有再说什么，抱住她的头在自己怀里，紧紧搂着她。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青柠小声问她：“会过去吗？”

　　“…会过去的。”林安安慰她：“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们会保佑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活着，总得有梦想。

　　青柠闭眼抓着林安的手，没有再说一句话。化疗完毕，她整个人都虚脱，闭眼躺在林安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

　　“我们回家。”

　　林安背起大挎包，扶着她回家，边往回走边商量晚上的菜谱。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蜜汁鸡翅。”

　　“不行。”

　　“蒜烤排骨。”

　　“做梦。”

　　“…那我能吃什么？”

　　“做个砂锅粥吧，加两颗红枣，再加点虾米，省钱。”

　　“这能吃吗？”

　　“能吧。”

　　“……”

　　距离上一次已经一个月过去，粉白的蔷薇凋谢，绿色的叶子郁郁葱葱，在夏天的午后阳光下摇曳，摇起一地斑驳的影。

　　两个人扶着走在路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和地上蔷薇花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慢慢移动，渐渐消失。

　　在我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我好像从没有好好认真看过这个世界。

　　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工作。拿到了工资也没有和别人一样去世界各地旅游看一看，除了基本生活和买一些书，全都存起来，任由它们躺在银行里。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甚至于有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连一个梦都不做。

　　这让我忘了很多事情。

　　忘了当初在农村的时候，我在田野里赤脚奔跑，用脚踩雨后泥泞的土，甩起半人高的泥巴；忘了一个人去山上摘酸枣，一边摘一边吃，太阳下山了都不知道回家；忘了夏天守在浇水的水沟边，摘一个黄瓜，水洗一洗，嘎嘣咬两口，然后顺着流水的水沟走，凉得脚后跟都疼。

　　我忘了许多东西，记忆好像比我的身体更提前衰老，有时候想一件过去的事，都要想很久。

　　如今不上班了有时间了，倒是记起来许多，也开始重新审视围绕在我身边的世界。

　　我开始发现，这个世界还是这么可爱，它没有因为我的忘记而变过分毫，不管什么时候你回过神看它，它都在。

　　可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可爱已经不多了。

　　真遗憾。

　　——青柠。

　　两次化疗做下来，青柠除了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其他看着到还好。

　　不过头发有点开始掉了。每次洗完澡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头发掉下来，看的青柠心慌。

　　“我是不是要变成光头了？”

　　林安在厨房给她做饭，头也不抬回到：

　　“改天我也去把头剃了，咱俩一起光头。”

　　青柠哦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看窗外发呆，呆了许久，又问林安：

　　“那，简再见我的时候，会不会被我吓到啊？”

　　林安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背着青柠看不到她的表情，过了许久：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林安做好了饭，端着西红柿炒鸡蛋到桌上，给青柠盛了一碗饭，又给她塞了一双筷子：

　　“吃饭。”

　　一说吃饭，青柠立马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了，人活着的话。

　　两个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饭，西红柿炒鸡蛋，冬瓜虾米汤，两大碗白米饭，夏天吃得时候爽口又通气，很下饭。

　　吃完饭，两个人洗完澡，坐在床边看窗外，谁也没说话。青柠默默地想事情，连林安替自己擦头发都没注意。

　　自一个多月前她和简在车站遇见，两个人除了偶尔地发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还没有见过一面。

　　不过今天简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这几天在外边出差，过几天回茂城，到时候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去喝个茶。

　　“顺便给你一个小惊喜。”

　　什么样的惊喜？青柠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想得眉头都皱起来，看的旁边林安想笑。

　　听了青柠笑的原因，她的笑意慢慢淡去，神色变得复杂，过了片刻，浅浅扯了一下嘴角问道：

　　“你很喜欢他吗？”

　　青柠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

　　“但是每次想到他，我都很开心。”她说。

　　“以前上下班的那条路枯燥又漫长，我坐在车里闭着眼，都能根据报的站名大概猜出每站会上来多少个人。”

　　“后来遇到了简，我觉得那辆车不再仅仅那辆车，那条路，也不再仅仅是那条路了。它们都有了生命，可以呼吸，可以思考，可以感受到每个人的气息。而我，”

　　青柠轻声说：“就如同这平平无奇的马路和公交车一样，一日之内忽然重新有了跳动的心脏，并且开始，朝思暮想。”

　　林安讶异地张嘴，青柠看着窗外，眼神里闪着光：

　　“他说话，他走路，甚至连他背后衣服上的那道不明显的褶皱，都很喜欢。”

　　“简走得快速而优雅，每次走在他身后，我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和那挺直的背。”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如初中或者高中的女孩子，偷偷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那个人知道，只要每天看着就很开心。”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虽然他们没有说过太多话，就好像是相识已久。

　　“但你不了解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讶异过后的林安冷漠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青柠摇头，转头看她：

　　“可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呀。”

　　林安语塞，而后默然，有点无法辩驳。青柠上去抱住她，轻轻靠在她的脖子处：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在做什么。”

　　“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在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许我就喜欢他了。”

　　没有理由的喜欢。

　　旁人常常喜欢给喜欢定义，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什么不是真正的喜欢，大段大段的篇幅去给你讲道理，让你去辨认和定义你遇到的每个人。

　　其实有什么必要呢？

　　你见到一个人很开心，就是喜欢。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往，他的工作，他的生活。

　　喜欢，本就应该是纯粹而美好的一件事啊。

　　夜色深深，林安任由青柠抱着自己喃喃自语，听她说和简遇见的点点滴滴，直到月色淡去，直到整间屋子都陷入黑暗。

　　最后，青柠睡着了，趴在林安身上。

　　林安将她小心放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然后盯着她看，眼神复杂而温柔。

　　过了许久，说了一句：

　　“你爱上他了，青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