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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墨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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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掌柜帮忙请来了附近的兽医,诊断说纤尘只是受了惊吓,但因为有了身孕,因此影响很大,现在非常虚弱。
纤尘怎么可能怀孕呢,玄敏一点都没有提起过。墨痕和月舞看了这兽医一眼,却没有揭穿他。
“这马需要调养一阵子,你们二位,是急着要上路么?”兽医问道。
“陈老先生,不知道您那里是否有闲置的马匹可借我小弟一用,”月舞摆出一副娇媚乖巧的笑容,“我们家大姐近日罹患恶疾,弟弟赶回去或许还可以见得最后一面,姐姐孤身一人,甚是可怜,到时候只能将万贯家产托付给我们……”说到这里,月舞欣慰地看到兽医本来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嗯,这一手百施不厌。
“果真如此紧急,那老夫理应出手相助。这样吧,小兄弟,你跟我来一趟,我那里有一匹上好的追风可借予你,何时归还并无大碍,只是切记要好好陪伴你家大姐渡过最后的时光。”
“多谢老先生,来日定会重金酬谢。”墨痕道。
月舞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翌日清晨,客栈房中。
墨痕和月舞席地端坐,神色宁静。
月舞微微睁开双眼,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又瞬间被微笑掩盖。她悄悄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这便准备出去张罗早点。墨痕的行装昨夜已经打点好了,简单的一个包袱,里面只有他的衣服和一些碎银子。
打坐了一夜,真是神清气爽。月舞倚着门,回过头来看着墨痕。
少年的墨痕正沐浴着蜂蜜般的阳光,眉宇间透出单纯无邪。经历了一年的杀戮,还是如此真诚善良的孩子,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好看。
墨痕比自己小几个月,所以刚认识的时候总是逼他叫自己姐姐,后来不知怎的,墨痕开始改叫自己“老大”,整天老大前老大后的,久而久之自己也习惯了,一想到这个跟班某天或许会不再跟着自己,便有些失落。
月舞和竹风是一群少年中最沉稳的两个,因而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李湘衡的左膀右臂。在月舞和竹风二人之中,李湘衡却似乎更器重幼小的月舞些,那种器重有时甚至是一种信任——这是月舞一直不能理解的,一个如此老谋深算坏事做绝的人,怎会信任她?她只不过和星吟和雪柠一样,是被他利用的工具而已,信任一个工具,绝不是他干得出的事情。
自己身上的谜团都解不开,怎么做他们的老大,怎么保护他们呢。月舞怔怔地看着墨痕,有一些无奈,有一些心疼。
我们的命运都被李湘衡硬生生篡改得面目全非。背井离乡,杀戮众生。墨痕,我们手上沾了无辜者的血,那些冤魂会让我们好过么?我们逃得掉么?为什么我看见一路满是不可跨越的阻碍?
“呃?你、你醒了啊……”月舞突然发现自己正与墨痕四目相对,有些无措。
墨痕却只是看着有些紧张的月舞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老大,我饿了。”
月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这就下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墨痕想起刚才的梦境。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他真实的预感。刀光剑影,血色蔓延,一个又一个人痛苦地倒下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玄敏姐。玄敏姐一直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她走了,留下泪流满面的他。死了好多人,可是为什么没有多少悲伤呢。玄敏姐走了,可是似乎也不是很悲伤。这个梦是预示么?它预示着什么呢?墨痕皱了皱眉头,大脑里一片混乱。
没想到这匹黑色追风还挺快的,墨痕不出二日就到了天河寨。
夕阳给硕大的白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整个村庄暖洋洋的。深春的绿色已经蔓延,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如果世界永远像它呈现给我们的姿态这样美好,墨痕突然想到。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否定掉了。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的命运为何如此颠沛。
果然,就在这样一幅安宁的画面的一角,墨痕发现了那一抹极不协调的颜色。
是血。
还在流淌着的,一道新鲜的血流,从村庄里流出来,很细小,很安静,仿佛不想引人注意。
墨痕鼻子一酸,几乎是跌下了追风,疯也似地冲进寨子。
和暖的风吹在脸上,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赶得如此急作甚,春景这般美好,何不停下脚步沉醉此间,愚蠢的人类。
墨痕第一次哭了。他的身影从一间屋子跌跌撞撞地没入另一间,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似乎来自于身体的痛楚。
一炷香之后,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天河寨乡亲们的血。
一定是李湘衡。他最终还是完成了这一场最不可原谅的杀戮。
可是,总有哪里不对劲。墨痕痛苦地挤压着太阳穴,紧闭双眼,努力思索着。
不错!墨痕突然发觉,还有一些人不在这里——寨子里那些年轻男子们!
一切尚未结束!
墨痕浑身一震,又发狂般奔跑起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双脚却仿佛不听自己使唤地一路不停,把他带往寨子西边。
一路都是血,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鲜艳。沿路荒草很整齐地倒向一个方向。墨痕知道,只有李湘衡的剑具有这种力量。
在荒草丛中,墨痕停下了脚步。
各种兵器毫不留情相击的声音,声声传入墨痕耳中,冷酷绝望,招招夺命。还有男女的叫喊声,身躯与大地相撞的闷响和随之而来更大的骚乱。
墨痕知道此时冲过去必死无疑,且没有任何益处,不如相信自己的念力。于是,他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集中注意分析这些声音……
李湘衡,嗯,果然没错,还是那把诡异的剑。他沉稳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疲惫,这是墨痕始料不及的。对方肯定不仅是天河寨村民而已。
突然,墨痕接收到一个熟悉的讯号,心脏突然疼了一下。
会是吗?
又是一记。比上一个更强烈,墨痕不禁按住了心口。
的确是玄敏姐。
墨痕在荒草中盘腿而坐,调整气息,试图与玄敏交流。
“玄敏,是你么?”墨痕努力在脑海中念出这句话,期盼着玄敏能像以前一样听到。
极短的时间,甚至没有让他等待,玄敏便回答了。
“我们很危险!”
“别慌,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巫族的人都来了,但是他太强了。我们不知从何下手。他没有弱点。”
“我很想告诉你他有什么弱点,可惜,我也不知道,或许他真的没有。”
“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削弱鸢蛇灵剑的力量么?”
“这我也不知道……竹风他们呢?”
“他们在和我们对抗,但是只有两个人,你说的那个最小的姑娘似乎不在。”
“星吟?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墨痕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我去找她,你告诉大家务必努力撑着不要倒下,我们一定会赢的。”
墨痕迅速向另一个方向跑过去。有一条捷径可以潜入天河居,是他和月舞发现的,但是以前因为李湘衡的严格管束从来没有尝试走过,没想到之后是在这样的情势下用到。
来不及嘲笑造化弄人,墨痕已经猴儿般翻过了墙。熟练地穿过厅堂,直冲星吟和雪柠的厢房。
推开门,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明明感觉到她就在这里,难道直觉错误了么,怎么会这样!
墨痕大脑里空白一片,手脚开始发麻,怎么办,怎么办,最后的线索也没有了。
来不及了。
“墨痕哥哥……”
很小声的呼唤,轻易便将墨痕从呆滞状态里拉了回来。
墨痕屏息寻觅那声音的来源,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房间的那副仕女图上。
水墨仕女,衣袂翩然,媚眼如丝,巧笑嫣然,一双淡粉蝶儿轻巧地翻飞于画中,呼之欲出。
“墨痕哥哥,是你吗?”
果然是从这幅画里面传来的!
“星吟,是我,你、你在画里?”
“不是画……是后面的暗格!”
墨痕愣了一愣,有那么一瞬他开始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怎么开?”墨痕掀开仕女图,却发现这暗格藏得甚是隐秘,墙上看不出任何凹凸错位。
“我也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眼睛就被蒙上了。”
墨痕搜索着四周可能开启暗格的一切物品,转了转花瓶,搬动了桌椅,墙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墨痕懊丧地锤了一记墙,只听里面“咔嗒”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解开了,墨痕惊喜地看着一部分墙体向里面凹了进去,石头移动的沉闷声音这时好像是悦耳的歌声。
墨痕连忙进入了凹处。这是一处漆黑狭小的封闭空间,约摸只可容纳两个成人,星吟瘦弱的身体蜷缩在一角,手脚被绑住了,眼睛被蒙上了,嘴里还塞了一块来历不明的布。
“星吟,别怕,我来了。”墨痕掏出匕首,迅速帮她割断了麻绳。
“先别睁开眼睛,”解开蒙住星吟双眼的黑布,墨痕用手替她挡住了强光,“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了。”
“墨痕哥哥,我的眼睛没这么脆弱,你快让我看一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星吟推开墨痕的手,快步走到屋外,凝神向远处望去。
“他们敌不过李湘衡的”星吟的口气有些怪异,但是墨痕一时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墨痕哥哥,陪我去一趟密室吧。”星吟回头牵起墨痕的手,柔柔地请求道。
“去密室做什么?”
“我有控制鸢蛇灵剑的方法。”星吟淡淡地一笑。
密室的入口在李湘衡屋里。奇怪的是,李湘衡平时都会锁门,今天却一推就开了,难道是因为走得急,忘了么?
墨痕犹疑地踏进屋里,虽然疑点很多,他的脚步却没有放慢丝毫。
推开茶几,掀开三块木板,一道窄窄的石阶便露了出来。
一股寒气袭来,灌入人的衣领袖口。
一年前,墨痕第一次来到这个阴冷的密室。
而这便是第二次。
扶着湿湿黏黏的墙壁走下长阶,类似牢狱的走廊和简陋的隔间又出现在眼前。
墨痕还记得当时在这个地方醒来的感觉,不仅是身上寒冷,心里更是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阴冷恐怖。
“来这里干什么?”墨痕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来。”星吟走在前面,冲墨痕招了招手。
一抹甜甜的笑浮现在星吟嘴角,墨痕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突然打了个寒战。
这走廊怎么如此长,以前没有发觉,原来黑暗深处还有走不完的路程。到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叫人辨不清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
“墨痕哥哥,在这里等我一下。”星吟回过头来,又对墨痕一笑,自顾自往回走。
“哎……”墨痕似乎预感到什么,突然喊住了星吟。
“怎么……”星吟没有转身,并且很快地按下了身边墙上的一个开关。
与此同时,一道铁栅栏从天而降,墨痕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走廊尽头。
“星吟!”墨痕大惊失色,困惑不解地瞪着星吟的背影。
星吟仍旧没有转身,只是低下头,轻轻说道:“本来以为月舞姐姐会和你一起来,幸好没有。”说完,她便径直离开了,背影也消失在黑暗中。
“星吟!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要助纣为虐么?别傻了,快放我出去!你告诉我怎么对付他,我们可以赢的!”墨痕紧紧抓着铁栅栏向黑暗深处大喊,了无回音。
只有四处传来的水声回应着他,滴答,滴答。
天河居外,巫族还在与李湘衡对峙。
巫族是起源于当地羌族的一个很特别的家族,历史悠久。当年巫族的出现是因为羌族的一个传奇人物柯木智,据说他降生时伴随着漫天的火烧云,左臂上有一块好似火烧的胎记,且智慧超群,天赋异禀,十岁时便能洞察人心,预测世事,被当时的羌族百姓奉为火神转世。柯木智成年之后不负众望,带领羌族人抵抗外敌,巩固内政,发展农牧,让羌族越发强大起来。他本人和善可亲,很快赢得了众人的信任和拥戴。但是,柯木智始终不愿称王,只是建立了巫族,并在天河旁成立了自己的聚落,召集并培养了更多拥有神奇力量的人。从此,巫族日益壮大,成为一个繁荣的家族,人人懂得洞察,还有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巫术。巫族虽然强大,却始终秉承着助人而不治人的原则,历代巫王只是带领巫族老小守护着羌族,从来不曾凌驾于他人。
现在的巫王是李燃,年已五十,是玄敏的父亲。
而现在与李湘衡对峙着的一众人等,带头的便是李燃,另外还有玄敏的两位叔伯和四位哥哥。李燃一身灰麻长衫,羊皮坎肩,手上拿着羌族双刀,。
巫族从来是以念力和恒心取胜,而且,在此太平盛世,巫族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战,只是为当地羌民主持丧葬婚礼,驱鬼祈福,此时要对付这样的正面交战便有些吃力。
最可恶的是李湘衡那把剑。
那是一把让人感觉不出来属阴还是属阳的诡剑。剑柄一侧是一只鸢头,另一侧是一段蛇首,一侧纯阳纯刚,一侧至阴至柔,因而阴阳调和,力量温平隐秘,一旦爆发则势不可挡。李湘衡多年来采阴补阳,调和自身阴阳,以期人剑合一,发挥此剑的最大威力。而此时,李湘衡的功力已小有所成,与鸢蛇灵剑甚为默契,每出招必置人于死地,攻守皆备,看不出丝毫破绽。
李燃带领着族人全力抵挡着李湘衡,可是即使不被李湘衡伤到,也总有人中了旁边两个少年的阴招。毕竟是李湘衡身边的人,所使的也是动不动就戳人双目攻人下盘的损招。李燃尤其注意那个用竹剑的男孩,他年纪不大,剑法却快如闪电又飘渺无踪,恰似春风中左右乱晃的纤竹,没有人知道它下一招会切向何处,只能疲于抵挡,自然占不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