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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坦赞王番外(一) ...

  •   (一)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徒手杀死一头成年公狼。

      皮毛下的跃动渐渐止歇,猎物在一阵疯狂的挣扎后断了气,我缓缓松开钳制它咽喉的手掌。
      这是一头离开狼群,独自觅食的老狼。如果不是因为它的落单,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临近冬季的荒原,生存变得愈发艰难。而这头猎物省着点吃,可以熬过四、五天。

      横肆荒原的冷风刮过手臂,加深了那阵阵刺痛。
      我低头看去,那是被狼爪抓出来的伤。四道血痕,换一头整狼,很值了。但是血腥气会引来其他肉食动物,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

      将狼尸抗在肩上,一路小跑赶回住处,那是一处三面被巨石环绕的天然屏障,中间的低洼地上建着手工帐篷,以木为支撑,以兽皮为顶盖,这里便是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一个男人躺在帐篷深处的软床上,此刻用手撑起上半身,伸长脖子焦急地望向石圈的缺口处,看见我回来,他才松了口气,缓缓躺了回去。

      那是我父亲。

      我一跃而入,把入口处用来防御的木架摆回原位,削尖的那头朝外。周围嶙峋的巨石里,最大的比我人还高,可以很好地起到隔绝风沙的作用,也延缓了血腥气的传播。
      以我的经验来看,在这里处理猎物,很安全。

      割破狼的喉管,让鲜血汇成一线滴落在准备好的野兽头骨里,狼死的时间不长,血液还没有凝结,那主要是因为我一路上跑得快,我不由得对自己日益强健的体能感到满意。
      飞快地割下狼皮,剖开肚腹,取出内脏,然后架起篝火和烤肉架。这一切我做得相当熟练,因为六年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当最容易烤熟的部分泛起油光时,我把它割下来串上细木棒,然后连同那盛满了血的骨碗一起,捧到父亲面前。

      他不接。

      我等了一会,便把手中的东西往他面前地上一放,然后转身回去割了烤架上的狼肉,便狼吞虎咽起来。
      昨天一整天没有吃到肉了,今天天还没亮又出去打猎,所以我真的很饿。

      才吃了两块,父亲冰冷地声音传来:“你给我过来!”
      我把嘴中的肉块咽了下去,不情愿地放下手中食物,慢慢走到他床前坐下,等他训话。

      “我昨天让你背的诗歌,你背出来没有?”父亲冷冷地问。

      诗歌?那东西能吃吗?我不明白背它有什么意义。

      “那你把昨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父亲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
      我低头不语。身后烤肉的香气诱惑着我,目光移到那碗无人问津的狼血上,舔了舔嘴唇。
      早知道他不渴,我就自己先喝了。

      父亲等了许久,得不到我的回答,猛然坐起身来,捞过身旁一根藤条,就往我身上劈头盖脸地抽起来。
      右脸上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任他发泄,心里却想不明白,我又做错了什么。
      而以我往常的经验来看,他每次发火的时间都不长,熬过去就好了。

      有一鞭抽在了我的左手臂上,先前被狼抓破的伤口还没有包扎,此时伤上加伤,一阵抽痛,我咬紧牙,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
      父亲的动作突然停了,我抬起头,见他把目光凝聚在我手臂的血痕上,良久,他呼出一口胸中郁气,然后扔掉了手中藤条。

      我在心里庆幸了一下,终于可以继续吃肉了。
      刚要起身,父亲却怒问:“昨天教了你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好好背???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我本来就很饿,此时还要挨他训骂,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这片荒原,食物匮乏,我每天忙打猎都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心思去背什么文艺诗歌?更何况,不开口还能节省点体力。

      父亲见我仍然没有反应,颓然地倒回软床上,几乎眼泪纵横:“萨彻,打猎打得再好有什么用?这都是低等阶级的人才做得事!你身上留的,是尊贵的坦赞王族之血!你是王族之后!”

      父亲说到这里,语气激动起来,两眼直咧咧地盯着我,双手在身前乱抓。我见他如此,连忙拾起床旁一柄铁剑,把剑柄塞进他手掌里。
      父亲握紧犹如救命稻草般的剑柄,整个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握住了他半身的骄傲,那是他年轻时的宝贝,曾经陪伴他治理整个部族的宝剑。
      尽管如今,它已经成了一柄年久锈钝,卷了刃的破铜烂铁。

      他摩挲着剑柄,明显又想起了沉痛的往事,喃喃道:“萨彻,你要记住,你才是坦赞族王位最正统的继承人,是那些贪心无耻的叛徒联合谋反,才把我们一家逼到如此境地!将来,你一定要走出这里,去把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走得放心?我的儿子应该是高贵的一族之王,而不该是个只会打猎的野蛮人啊……”

      我愧疚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守着,直到他睡着。

      最近父亲的精神越来越不好,昏睡的时间比清醒时还多,胃口也变得很差,整个人身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父亲的腿在六年前受过严重的箭伤,这片荒原上生存条件恶劣,缺医少药,所以一直没能完全治好。开头两年他还勉强四处跑,带着我打猎,后来他就渐渐站不起来了,由我担负起了寻找食物的职责。

      那场变故发生在一个冬季,当时我才六岁,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只从父亲口中得知,我原本有个美满的家庭,有慈爱的母亲,以及两个美丽的姐姐。

      我父亲是坦赞一族的王,坦赞族是居于这片大陆西北方的一支中等部族。虽然所处之地的环境并不如南方好,土地也不够肥沃,但在父亲近十年的精心治理下,也隐隐有了能与某些大族一拼的势头。

      但就在族中风貌欣欣向荣的时候,父亲的两位表弟却联合谋反,连夜偷袭王宫,想让我们一家葬身火海。那一夜,王宫中的守军都被买通,几乎没有人来支援,我的母亲和姐姐都死在火中,只有父亲被他的几个亲信舍命护住,带着我逃了出来。

      叛乱的人一直追杀我们到这片荒原的深处,直到被那阵狂风击退。
      那是一场席卷天地的寒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只能弯下腰来爬着前行,它几乎要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吹跑,这样的风也只有这种大荒原上才刮得起来。

      父亲危机关头抓住了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才稳住身体,不知道趴在地上熬了多久,也许半天,也许一天,才等到那阵风停歇的时刻。抬眼看去,四周一片空旷,那些亲信和追杀的人全都没了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吹跑了,只剩下拖着两条伤腿的父亲和我两个人。

      于是我们就在这片荒原上暂住了下来,生怕再遇到追杀,躲躲藏藏大半个月,却没有再遇到任何人……
      也许他们认为受了伤的父亲不再具有威胁性,也许是他们以为没有人能在荒原上生存,也许是那场怪风吓退了他们,总之,我们活了下来。

      荒原虽然荒凉,却仍然有动物出没。父亲年轻的时候学过打猎,那时候他还是族中少主,但自从继承王位后,便没有再握过弓箭。他始终认为,打猎只是底层贫民的生计手段,平时学来消遣一下便可,而身为王公贵族,最重要的则是学得一身尊贵气度,要用出色的口才和优雅的举止让族民叹服。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恰恰是他只看做消遣的打猎技能,在这危急关头延续了我们的生命。

      父亲在我身上倾注了太多期望,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王位,青春,健康,家族……这六年来,我一直过得很压抑,总觉得如果将来不够争气,便是辜负了那许多条为了救我而牺牲的人命。

      也只有捕猎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轻松。
      与猎物肢体碰撞,相互搏命的时刻总让我无比专注,热血沸腾,我想父亲一定不愿意知道,他教我的这许多技能中,我最热爱的,他却弃之如敝履。

      将来我会走出去,手刃仇人以报家仇。
      但是像父亲所期望得那样做一个高贵优雅的王者,我——学不会。

      一阵刺骨的风吹散我的思绪,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提前到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坦赞王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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