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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一章 真相 ...

  •   “为什么要说这些?其实这不是你的心理话吧?”

      夏拉本就对那个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同时对塔泽也没有什么成见,所以此时此刻,他反而成了在场的人中,最为冷静的一个。
      “何必故意把自己说得很坏?我看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塔泽闻言楞住,半晌才开口喃喃道:“真没想到,反而是你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不过,也无所谓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出来,也许大家可以帮你一起解决。你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不是亲人都胜似亲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又何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夏拉凑前一步,劝解道。

      塔泽摇头道:“我不可能说出来的,所以你不用问了,天亮的时候,我就会服毒自尽,然后一切都会结束了。”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满脸微笑,竟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回回大人的手指握得咔咔响,不断压抑着想杀人的冲动,牢房的气氛陷入僵局。
      现在杀了他吧,肯定要不到解药了!
      不杀他吧?还是要不到解药……
      他平生头一次感到后悔,自己平时做人不够卑鄙无耻,无法在这种关键时刻想出有效的办法来胁迫他交出解药!

      蓝蒂亚缓缓转动手中短刺,塔泽肩上的伤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扭转声,她已经压下了怒火,眯起眼威胁道:“你既然做出了这种事,就该料到下场!不用等到天亮,我会让你马上就感到后悔,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塔泽终于又睁开眼睛,却不是因为肩膀上的巨痛,而是盯着夏拉看了一会,笑道:“你的黑发,和他的一样美……能在死前看着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本来可以继续看着他的黑发直到老死,不是吗?”
      夏拉不解,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才能让一个人舍得放弃后半辈子唾手可得的幸福?

      塔泽没有直接回答他,肩膀上的伤口大量流血,已经抽走了他的气力,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夏拉,我求你一件事,是我的遗愿,你一定要答应我。”
      夏拉看了眼身旁另外两人极为可怕的脸色,心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且先听听他说什么吧……便道:“你说。”

      塔泽感激地点了点头,语气中满含眷恋,道:“天亮以后,把我跟他葬在一起!”

      “白日做梦!”回回大人一拳把他揍得别过头去,怒道,“你想死自己去死,幽夜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蓝蒂亚,马上把他杀了!我们另想办法!我就不信,没有他的解药就不行!!!”

      塔泽猖狂的笑声阻止了蓝蒂亚的动作:“没用的!哈哈哈哈!他必死无疑!!这些年来,你们只看到他强大的一面,却忘了,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这世上没有我塔泽治不好的伤,也没有我塔泽毒不死的人!!!我下的毒,你们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解!”

      夏拉倒退一步,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真的是带着奸细的身份来到夜阁的吗?那为什么他十几年来还要治病救人?真的要取尊主的命,又何必等到现在才动手?
      更加令人困惑的是,他明明心中有情……

      塔泽绝望地笑着,这个痛苦的世界终于要离他远去了,自己也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虽然今后再也看不到那人绝世的容貌,那人漂亮的黑发,但能带着那人一起死去,他已经了无遗憾……

      可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表情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盯着牢房门口。
      另外三人此时都背对着门口,见了他的表情,心中一跳,连忙回头看去。

      尊主大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拷在墙上的人。
      他赤着上身,只在肩头披了一件外衣。胸前的伤口已经被精心包扎过,覆盖住伤口的白布上,晕染开一团黑紫色的血迹。
      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而苍白,但整个人却非常精神,回回大人和蓝蒂亚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不可能……不可能……”塔泽手脚乱动,挣扎起来,如果手脚上没有束缚,背后没有那堵墙,他一定已经倒退了不下百步,“你怎么会醒过来的!!不可能会醒的!”

      “真傻。”尊主大人一步一步走向他,悠悠道,“凭你的能力是杀不死我的。”

      塔泽呆了一会,想到了什么,镇定下来道:“我怎么忘了,你的体质优于常人,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
      他垂眸瞥了眼那人胸前染成黑紫色的纱布,信心百倍地说道:“不过醒过来不代表没事,毒已入心脉,只要是人,都不可能活到天亮了……本来想让你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离去的,然后我就会自尽,陪你一起死。”

      尊主大人的手抚上他的脸,擦去他嘴边被打出的血迹,淡淡道:“我说了,凭你的能力是杀不死我的。所以天亮的时候,你也不用自尽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直小看我。”塔泽注视着他,坚持道,“这次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你放心,死的时候就像睡过去一样,伤口不会疼的。”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透出浓烈的爱意,就好像……一位妻子对着深爱的丈夫说:“亲爱的,我给你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一定合你胃口。”
      夏拉别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这个人已经疯了,已经被他自己的心病给逼疯了。

      可是下一秒,尊主大人却做出了一件让众人大跌眼镜的事。他伸出手,握在塔泽左手腕的镣铐上,轻轻一用力,那铁质坚硬的器具顿时化为粉末。他如法炮制,几个眨眼间,塔泽身上铁铐尽除,没有了束缚的人直接瘫倒下来。

      尊主大人拔出扎进他肩膀的短刺,扔在地上,手指点过那伤口周围,顿时就止了血。他张开双臂,把塔泽拢进怀里,这轻缓的动作,与他平时那生人勿近的冰冷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塔泽起先一愣,随即顺从地倚在他身上,以支撑自己的重量。他把头靠在尊主肩头,眼神却挑衅地瞟向回回,神色得意,仿佛在说——你看,即使我想要他的命,他也还是爱我!

      “幽夜……你……”回回大人抬起手,又放了下去。
      与面前这一幕相比,自己刚才的焦急和冲动,全都成了一连串笑话。
      一时间只想夺门而出,可是看见那人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又放不下心,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这么想取我的命?”尊主的手指轻轻抚过塔泽额头,理顺几缕凌乱的发丝。
      “嗯。”塔泽顺从地点头。

      “为何,想要我的命?”尊主继续问。
      塔泽避而不答,只是抬起头,笑着望向他,道:“幽夜,我们死后,葬在一起,好不好?”

      没想到尊主大人也避而不答,竟也笑了起来。
      “你不肯说,那就让我猜猜。”尊主的眼神闪过一抹精光,“因为你是——匪族人?”

      塔泽的笑容僵在脸上,有好一会儿,他保持着那姿势不动,让旁观的夏拉差点以为,他成了一尊石像。

      “你早就知道???!!!”塔泽睁大眼睛,猛地推开尊主,身体向后急退直到撞在墙壁上,怒吼道,“原来这些年你都是装的?都是在耍我??!”
      上一刻还让他贪恋不已的怀抱,此刻却成了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泥沼。而他惊骇莫名的表情,也证实了尊主的猜测是正确的。

      “匪族与我们夜阁是世仇。”蓝蒂亚凑近夏拉耳边,适时解惑道,“十几年前就已经发展到一见面,不必说话,就直接动手搏命的地步。”
      “难怪……”回回大人看着塔泽,眼神复杂。

      “其实也不难猜。”尊主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闲适,“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吗?就是在匪族边城的酒肆里。回想当时,我一直感到奇怪,匪族人凶残成性,窝里斗也是常有的事。能长到成年的,必然都有强悍的自保能力。而你体质偏弱,又没有武功傍身,却能在匪族大街上到处跑,想必你在匪族的身份还不低,可以给你带来绝对的庇佑。”

      “原来你在当初就对我动了疑心……这十几年来,却装成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真是难为尊主大人了。”塔泽沉下脸,语带讽刺。
      “我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刻意去查你。”尊主大人叹了口气道。

      塔泽放弃般地坐到地上,低着头出了会神,才道:“既然如此,告诉你们也无妨。与你们结怨甚深的匪族王,就是——我的父王!”

      他说完,等了一会,却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暴风雨,不由讥笑道:“怎么?难道我这个身份太出人意料,把你们都吓傻了?”

      尊主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瞳幽深。
      回回大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也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下,无语地瞥他一眼,带着怜悯。
      而夏拉则完全是个旁观者,甚至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心,笑问:“这么说来,你是匪族少主?”

      他们几个的反应虽然各不相同,却一致地都不涉及仇恨,完全不像是与他身后的部族,有着深仇大恨的宿敌。

      “匪族王竟然会派你这样的人来……”蓝蒂亚的面瘫脸终于绷不住了,放声大笑,“体弱多病,什么武功都不会,在敌人的大本营里一住十几年,还帮忙治病救人,有你这样当奸细的吗?你父王的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哈哈,哈哈哈……”

      “闭嘴!你以为这奸细是我想当的吗??”塔泽抬起手臂怒气勃勃地指向尊主大人,这几乎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发火,“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还在匪族王宫里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何必要在这个地方受你们的气?你以为我那么想呆在夜阁吗?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在匪族的酒肆里遇到你!!我平生最厌恶的事,就是天天陪在你身边!!!”

      “最厌恶的,就是陪在我身边……?最厌恶……”尊主大人有些恍惚地重复低语。

      “是!”塔泽斩钉截铁地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做梦梦到可以脱离你的控制,恢复自由,就会开心到笑醒!”

      “薄情的混蛋!”蓝蒂亚冷冷斥责,“难道你在夜阁的生活还不够锦衣玉食?夜阁的属下都毕恭毕敬地向你行礼,难道这种地位还不够让你满足???早知道你如此忘恩负义,六年前就根本不用救你的命!”

      “嗤!”塔泽轻蔑一笑,打断她的质问,不屑道:“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丫头,知道什么?幽夜不过是让你换个命,最后你身上又没缺胳臂少腿,你就赌气离家出走,还一走六年……你的生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要收回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蓝蒂亚正要开口反驳,却被他摆手止住:“你是不是要跟我争辩,说你从小被当成杀手培养,没有享受到童年的乐趣?”

      说到这里,塔泽仿佛想到了好笑的事,更加不屑了,“你从出身起就衣食不愁,不仅从他那里继承了强健的体魄,还掌握一身高深武艺!从小到大,你被人欺负过吗?你体会过先天体弱,无论怎样努力都学不好武功的绝望吗?你有过被人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却无力反抗的时候吗???没有!完全没有!你一直都活得随心所欲,有自保的能力,有杀人的能力,要什么有什么,除了幽夜,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他对你的精心栽培,给予你受益一生的能力,你至今都还看不见吗?”

      蓝蒂亚张了张嘴,竟被他一时抢白压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即使如此,你还觉得他这个父亲不够好吗?”塔泽把后背靠在墙壁上,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那我就来告诉你,我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那一刻,塔泽窝在角落的颓废样子,使得另外三人都噤了声,不忍开口打断,只是任由他说下去。

      “我们匪族人崇拜力量,健康强壮的后辈向来是被家族寄语厚望的存在,而体虚羸弱的子女往往熬不到成年,便死于疾病或凶杀,被家族淘汰。而这一点,到了匪族之王的眼里,更是变本加厉。匪族之王身边从来不养无用之人,王宫中也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即使是他的亲身孩子也一样。活不到成年便罢,活得到,也会被他无情地哄出宫去,流落街头……

      “我母妃入宫时年轻貌美,身体也很好,但令人不解的是,她先后为我父王生下四个子女,却都长得身材瘦小,体弱多病……我是长子,我长到十三岁的时候,还打不过其他妃子所生的八岁孩儿。所以后来,父王再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任由我们在黑暗的王宫里自生自灭……

      “我带着三个弟妹,护着我母妃,熬到了十四岁,所有的欺负和侮辱都是我抗下的!那十几年,我虽然活在王宫里,却跟街头上的乞丐没有什么区别。本来我以为生活会继续黑暗下去,直到我被赶出宫门,但是,我却在那时候,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希望。

      “我在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匪族著名的大夫,那老头说我有很高的天分,想要收我为徒。我自然答应,然后学着学着,我真的对医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刻苦了三年,我就青出于蓝,帮人治病治伤的能力,已经超过我师傅的水准。王宫中有人受伤生病,都唤我去治,最后,连父王都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我同我父王谈判,用我的医术,换取我母妃以及三个弟妹一辈子的生活无忧。王宫中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对我毕恭毕敬,因为即使再蠢的人,也不会去得罪能在危机时刻救他一命的大夫!我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我成为了父王身边不可缺少的有用之人!所以那天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才会一个人出宫去喝酒的……可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塔泽双手抱紧肩膀,抬头盯着尊主大人,声音愤恨又委屈:“没想到会在酒肆碰见你!当时,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却一定要把我带走!我还要回王宫过美好的生活,我还有亲人要照顾,我怎么可以跟着你这样的陌生人离开???所以我最痛恨的事,就是会在那天碰见你!!!

      “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家伙,自私自利,仿佛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你转!我完全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只因你的一时冲动,就要毁掉别人一辈子的梦想和生活!我当时看到你这诡异的身手,就知道跟在我后面的那两个侍卫铁定追不上的了……而被你带回这里,我才知道你的身份……

      “我虽然弱,但不是傻子,也明白你们夜阁与我们匪族间血仇不共戴天,我十分庆幸出宫时,身上没有携带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于是我连话都不敢乱说了,就怕你们识破我的身份,会把我当场格杀……我还有亲人等着我回去照顾,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我每天每夜睡不着,就盼着父王得到消息后能派人来救我,可没想到,盼来的却是那样的消息……”塔泽把脸埋进手掌中,声音呜咽,“父王竟然要我将计就计,留在夜阁当奸细……还说如果我想着逃回去,就马上把我母妃和弟妹都杀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奸细,我只想好好当个大夫,给人治伤治病,过平静的生活,远离这些刀光血影啊!!”

      尊主大人蹲下身,伸长手臂,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你是在可怜我吗?在我死前给我一个拥抱?”塔泽任命地笑了笑,声音苦涩,“这十几年,我问心无愧,没有出卖过夜阁的任何消息,即使有,也是被我造了假的,你相信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你们根本不能体会,我这些年来熬得有多痛苦!本来我以为,只要我没有作为,父王就不会再指望我给他传回密信……可是,七年前,我却得到了一个消息,我母妃身染重疾,奄奄一息,王宫中的大夫都治不好她的病……真的没人能治好吗?我不信啊!如果我去治,一定能治好的!可是我回不去!!”

      塔泽痛苦地揪紧头发:“父王不同意让我回去,说那样会功亏一篑……对他来说,妃子少一个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我来说,母亲就只有那样一个!多么可笑,我自诩能治好所有人的病,却治不好我的母妃……不是不会,却是不能啊!!眼睁睁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我却只能在这个地方克制情绪,装模作样……”

      塔泽低着头静默了一会,才缓缓抬头看向夏拉和蓝蒂亚,道:“你们不是一直奇怪吗,为什么我自称平民,却身怀医术?为什么身为一个奸细,却又要在敌人的地盘治病救人?好,那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们!我也知道,装作什么都不会,才能最好地掩盖我的身份。可是,一看到有人生病,有人受伤,却因为旁边无人能够医治而白白耽误病情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自己动手……我知道什么都不做,才对我最有利,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啊……就是做不到在病人面前,装作自己无能为力啊!

      “而我六年前,之所以会病死……那是因为,我得知母亲病逝的噩耗后,心灰意冷,生无可恋,恰逢我的弟妹已经长大成人,都有了自保的能力,我便想一死白了……便让自己身上染了病,故意不去治,伪装成病死的样子!”

      “你……”夏拉震惊,原来六年前的事情,背后还有这样的真相!那场夺取他生命的大病,竟是他自我了断的方式……

      “本来我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碰到你们,算我倒霉……可是我却没想到……”塔泽盯着尊主大人,表情快崩溃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呢?为什么还要让我活过来,继续受这种煎熬?啊?你说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哪处让你如此着迷……你知不知道,六年前从山顶石台上醒过来的一刹那,我心里有多绝望!!!甚至我还成为了摧毁你们父女亲情的罪人!”

      指尖抚上尊主大人胸口的伤洞,塔泽低低叹息:“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这双治病救人的手,有一天会去害人……可是我没有办法……父王传令说我潜伏在夜阁这么多年,仍然毫无建树,如果这几天再不动手杀你,就等着接收我弟妹的死讯…………我作为一个兄长,这些年来一直游离在外,没有尽到照顾他们的责任……甚至连他们现在长什么样了,我都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母妃,不能再失去他们了!不能再因为我的无能,害他们失去性命了!!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下毒杀你…………”

      塔泽的眼泪淌下脸颊,跌落在地上的尘土里,湮灭不见,他的声音隐忍而绝望:“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要杀要剐,尽请动手……我早已……不在意了……”

      牢房中沉寂了许久,回回大人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用注视朋友而不再是敌视情敌的眼神,看了他一会,道:“其实你早就可以把这一切说出来。”

      “说出来?”塔泽干笑道,“说出来横竖都是个死,以前我还抱有希望,以为总有机会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现在看来,怎么熬都是一样的结果,还真不如早点说出来,早死早超生啊……”

      回回大人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某人抬手打断。

      “如果天亮后你不用死,可以好好活下去,那么你希望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尊主大人盯着他的眼睛问。

      “不用死?”塔泽抬头望向开在牢房墙壁顶端的小小窗口,那里已经有微弱的晨曦透射进来,“我希望能走出这个地方,走出你的掌控,也走出我父王的势力范围……带着我的亲人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不会再委屈我这双手去做违心的坏事。治病救人,行医天下!”

      说到后来,塔泽自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多么不切实际的愿望啊,也只有在死前才能幻想……

      “你不想……继续留在夜阁吗?”尊主大人艰难地问。

      也不愿意……再呆在我身边吗?

      “当然不想。”塔泽的视线移到他脸上,坚定地说,“一刻也不想!”

      “我们也一起渡过了十几年,也许不比你与弟妹相伴的时间短……”

      “那怎么能拿来比较呢?”塔泽哈哈大笑,“用最亲密的血缘联系起来的纽带,怎么可能被不相干的人战胜呢?即使你不是夜阁的首领,即使你把我绑在身边,过完了一辈子……也永远比不上我的亲人重要啊!”

      “永远比不上你的亲人重要……?永远比不上……亲人吗……”尊者大人静静地看着他,重复低喃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沉默。

      回回大人见尊主不再开口了,干咳了一声,继续自己刚才被打断的话:“塔泽,其实有件事,我想你一直误会了。夜阁虽然与你们匪族有仇,两方人一见面就斗得你死我活,但我们却不会因为你是匪族人,就要你的命。”

      塔泽楞楞地抬头,明显没有理解他的话。

      “你在我们夜阁呆了十几年,为无数的人治过伤,既然我们双方是死敌,你为何不暗下毒手呢?”回回转而问。

      “你以为我是那种卑鄙小人?”塔泽皱眉,“我不知道你们和我父王是如何结仇的,但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了。”回回大人笑着反问,“夜阁与匪族间结仇,的确是我们跟你父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两方人厮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你是不是匪族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塔泽睁大眼睛。

      “我的意思就是,你当年就可以把那些事说出来,我们非但不会要你的命,也许幽夜早就可以帮你解决那些烦恼了。”

      塔泽瘫坐在地上,摇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开什么玩笑??要杀就杀,别跟我来这一套。”

      “你想知道我们两方是如何结仇的吗?”回回的话顺利吸引住塔泽的注意力,他瞥了尊主一眼,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十九年前,你父王见了幽夜一面,惊为天人,便从此念念不忘,派了好几批人想要抓他回去,囚禁在王宫里做禁脔,幽夜性子火爆,一怒之下便把那些派来的匪族人都杀光了……这仇恨的梁子便就那样结下了……咳咳,这仇说到底,还是你父王为老不尊,色欲熏心的后果……”

      塔泽难以置信地看向尊主大人,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而后者……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往事,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所谓的深仇大恨,追究到根源,却是十分可笑。就算我们想牵怒到你身上,也很难啊……实在是,无仇可循……”

      塔泽僵在原地,良久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身体一倾,整个人被尊主大人托抱起来。
      “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塔泽挣扎。

      “放你自由。”尊主大人抱着他走出牢房,淡淡重复着他刚才的愿望,“走出这个地方,走出……我的掌控……”

      “……你真的,不打算杀我??”塔泽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为何要杀你?我同你之间,本没有仇。你的弟妹,我会派人秘密从匪族王宫接出来,以后你就跟亲人相伴,行医天下吧。要是有什么人再敢欺负你,尽管找夜阁的人求救,夜阁始终是你的坚实后盾。”

      塔泽靠在他肩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急道:“那我给你解毒啊,天要亮了,快毒发了啊!!!”

      尊主大人闻言失笑,道:“无妨,我早说了,以你的能耐还杀不死我。其实我的身体,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百毒不侵了。”

      塔泽像泄了气的皮囊般,委顿在他怀里。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他这十几年来内心的痛苦挣扎到底算什么?

      睁开眼睛,那人胸前的狰狞伤口呈现眼前,染上黑紫色血迹的纱布触目惊心。
      那是他亲手刺的,毫不犹豫刺下去的,为了夺走那人的命而刺下去的伤口……
      而回报他的,却不是刑罚与死亡,而是真心的安慰,久违的自由,与永远的后盾……

      塔泽的身体轻颤着,泪水淌了满脸,模糊了整个视线。
      他分秒必争地感受着那人有力的怀抱,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能给他的————最后的温存。

      十几年的爱与信任,十几年的束缚纠缠,已经随着他刺下的那一刀,而灰飞烟灭。
      甚至他刚才在牢房内,已经坚定地说出自己想远离此地的心愿……

      可是,要怎么解释,这并不是他的真正心声?
      那是背负了一切仇怨的后果,那是他蒙蔽自己真心的表述……
      而今,当一切担忧都失去了源头,当他不用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那么此时,他真正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尊主大人走出夜阁总坛的庄园大门,然后让他的脚轻轻着地,扶他站稳,瞥了眼他肩膀上的伤口,道:“出去把自己的伤治好,我知道你的医术很高,不会再小看你了。在你伤好前我会派人保护你,等把你的亲人救出来,就送他们去与你会合。”

      他抬手理了理塔泽的衣衫,突然畅怀地笑了:“现在你已经走出了让你一刻也不想呆下去的地方,以后也不用再见到我这个让你最厌恶的人……好好活下去吧……你说的对,没有谁会比亲人更重要,如今我的儿子和女儿都回到了我身边,我也要好好珍惜亲人,弥补以前亏欠他们的岁月。”

      塔泽被他的笑容晃的头晕目眩,这些年来,见过他冷笑,见过他淡笑,见过他的各种笑容,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与他的绝色容貌完美结合,笑得如此勾魂摄魄!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夜阁首领,不再是冷漠寡情的尊主大人,他只是个拥有了亲人的普通人,他只是一个名叫蓝幽夜的男人而已!

      蓝幽夜深深看了他一会,便要转身走回去。
      塔泽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得转回身来。

      “幽夜!我……”塔泽的嘴唇疯狂颤抖着,却要如何开口?他的自尊摆在那,要他如何开口?

      应该说——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被痛苦纠缠着,以至于都没有认真看过你一眼?
      还是说——对不起,我后悔了,被你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注视了十几年,就算铁人也会动心,何况是我?

      或者说——对不起,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既然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仇恨阻隔,那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千言万语梗在胸口,最终化成一句可笑的担忧。
      “幽夜,我刺了你一刀,你将来……是不是不会再爱我了?”

      “爱你?”蓝幽夜楞了楞,仿佛有些难以消化这个词,“你担心我以后不再爱你?可是……我本来就没有爱过你啊……”

      “什么?”塔泽倒退一步,瞪圆眼睛,“那你为什么要我陪在身边?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说的,不用为了担心让我内疚而特意安慰我的……”

      “对不起。”蓝幽夜却一脸内疚,正色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还是说出来吧,很多年前,我曾经深深爱过一个人,但他英年早逝,我没能同他在一起……我以前之所以要强留你在身边,是因为,你身上有些地方,非常像他……”

      塔泽如遭晴天霹雳,倒退一步,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没爱过我,而是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不错。”蓝幽夜叹息一声,感慨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总是想用尽一切,去留住过往的回忆,总是在寻找那些,能重现过去的东西……”

      他低头瞥了眼胸膛上的伤口,笑道,“这一刀,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不用内疚,好好活下去吧。而我今后,也会从过去,走出来。”

      语毕,再不多话,转身离去。
      只剩塔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光追随者他的背影,直到站成了一座孤零零的石人像。

      ****************************************************

      夏拉随着回回大人与蓝蒂亚走出牢房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塔泽被幽夜强行带回来的时候,才十七岁。”
      望着那两人远远站在庄园门口交谈的身影,回回大人失笑,突然感到自己以前的愤怒都成了笑话,同一个十七岁就在心里背负了这一切的苦命孩子,他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想通这一切,他脚步轻快地返回住处去了。

      蓝蒂亚远远看了眼塔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扭头走回去了。

      夏拉回到自己住处,换了身衣服,在床上坐下。虽然一宿未睡,他却没有丝毫睡意,在床上靠了会,他又起身走到窗口,支开一条缝望去,远远看到塔泽仍然站在庄园门口,一动不动。

      夏拉关上窗,心里掂量着要不要出去劝慰他几句,但又想到这是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自己说什么都起不了作用,只得作罢。
      回到床上干巴巴地躺了半天,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听见开门声,转头一望,是蓝蒂亚走了进来。

      “我睡不着。”蓝蒂亚耸肩,“突然想去后山逛逛,你陪我去吗?”

      夏拉应允,跟着她走出屋门时,下意识转头往庄园门口看了眼,竟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看来,他走了……

      两人并肩缓步走在通往庄园后山的山路小径上,蓝蒂亚伸长手臂,做了个懒腰,自问自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后山吗?因为,我母亲的墓,就在这里。”

      “你母亲?”

      “是啊……当年她逝世的时候,夜阁总坛正好设在这个地方,她又不可能葬回原族,便就近落葬了。没想到这次回家,恰逢夜阁总坛又一次搬到了这里……”

      夏拉听了,心情有些落寞,阿姆的墓,不知道安在了哪里……有机会一定要回旋族祭拜。

      “就在前面了。”两人转过一道山头的时候,蓝蒂亚突然顿住脚步,一脸惊讶地望向前方。

      夏拉的知觉不如她敏锐,后知后觉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竟看到前方十几步处,砌了一座石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却很干净,没有被周围疯长的野草淹没。
      而石墓的墓碑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那个人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衫,头发也仔细梳理过了,显得精神奕奕。胸前的伤口可能还没完全止住血,有点点血迹渗出外衣来,但已经不再是黑紫色,而是恢复成了鲜红。

      他闻声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两个人,突然开怀笑了。
      丝毫挑不出缺点的五官,配上他独特的气质,那样丰神俊朗地站在山林间,显得他整个人,十分妖孽……

      “过来。”他朝两人招招手。

      蓝蒂亚与夏拉有些迟疑地走过去,那人却等不及,直接走近几步,张开手臂,圈住他们的后背,把两人一起抱进怀里。

      他紧紧地抱了他们一会,感受着另外两颗心脏,在他胸前鲜活地跳动。感受着这个世上,他仅有的亲人,如此美好的存在着。

      “听说小孩子睡觉前,当父亲的应该给他们讲故事?”

      某妖孽一笑倾城。

      “可惜错过了你们小时候,现在——还想听故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蓝爹很强大,可是出于我的恶趣味,好想把他写成一只受,一只受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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