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扬州》乔莫昔

6、慧剑斩情（下）

　　“李公子很担忧令郎是么？”芸娘淡淡说道：“令郎很好，至少现在很平安。不过以后……就没人可以保证了。”

　　芸娘开门见山地谈到了李萧的话题，我凝神静听着她的下一步计划。对于芸娘将会说出的条件，我很是好奇。

　　“云溪来扬州了吗，她还好吗？”浅墨话锋一转，居然转到我身上。

　　我呼吸微滞，芸娘也略略走了神，没有及时答话。

　　思忖了半晌，我才有所恍悟。李萧百日之时，我在沈府树枝末梢系上那条蓝色绸带本是无心之举。然而，最终还是被浅墨看见了。彼时，他是如何的感想？

　　芸娘轻笑一声，缓缓道：“小姐很好，令郎由她亲手照料，李公子大可放心。”

　　我不禁皱起眉头，芸娘这句话究竟是何用意？

　　“云溪想怎么样？为什么她不愿意亲自来见我？”浅墨蹙起剑眉问道。

　　我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明明是浅墨对不住我在先，可我心里却是害怕面对他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心虚。

　　我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如斯心理，我怕与浅墨相见，怕得莫名其妙。

　　“她不屑见你！”芸娘冷冷道。

　　浅墨靠到红桥边，他双手撑在石柱上，垂首不语。

　　他是在内疚还是在忏悔？我从他的侧脸看到了忧郁的气质。

　　浅墨何时像现在这般阴郁过？记忆里，他是一个明朗的少年，见到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欢乐的笑颜。他从未发过脾气，脸上也不曾有过愤怒的表情。

　　或许，岁月让他改变了许多。沈芷兰看着他，陪着他。她才是最亲近浅墨的人。而我，只是一个过去……

　　良久，浅墨才问了芸娘一句：“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放过萧儿。”

　　“李家所有的店铺和钱庄歇业一个月，所有交易都不得进行。李公子做得到吗？”

　　芸娘一语毕，浅墨蓦然转身，眯着眼眸注视着芸娘。

　　虽然我对商场之事不甚明了，但也能够想到，歇业一个月必定会对李家造成巨大的损失。

　　芸娘没有直接向李家索要钱财。我猜她是想为苏伯伯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李家萧条的时期内，只要随意传播一些谣言，诋毁李家名誉。

　　苏家的商铺在扬州渐成撅起之势。此消彼长，李家势必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浅墨会答应吗？

　　我站在阁楼上看到芸娘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她似乎是很满意见到浅墨此时惊慌失措的眼神。

　　她朝着阁楼的方向瞥了一眼。隔着雕花木窗，难道她有意识地想知道我的反应么？

　　李家钱财散尽与我云家满门被灭，孰轻孰重？

　　芸娘这么做，我心里没有半分的怨恨和责怪。扳倒了李家，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沈文权，这是必要的一步棋。

　　纵然浅墨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也没有立时答应。

　　他正色问芸娘道：“这是云溪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自是云溪的意思，我只是一个听从小姐吩咐而做事的奴婢而已。如何？李公子能否为了令郎歇业一个月？”芸娘扬起削尖的下巴，咄咄逼人。

　　我从小在爹娘的护佑之下长大，安逸太平。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当然不会是一个善使权谋的人，我甚至猜度不来别人暗藏的心思。

　　我曾以为，浅墨对于我的了解更甚于爹娘。然而此时，他竟问出这番话来。我难免自嘲一笑。他不再相信我了，否则他又怎会怀疑我。

　　我虽心怀怨念，却从未主动伤害过他和沈芷兰。我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默认芸娘的安排，我自私地把所有的坏事全部交于她来筹谋。

　　心性使然，我心慈手软。我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人施加于我的一切。对于芸娘，我更是百般依赖，万分信任，无事不依。

　　罢了，芸娘做的事情就是我做的事情，确实如此。芸娘没有冤枉我，浅墨也没有冤枉我。

　　浅墨苦笑一声道：“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好，我保证令郎在这一个月内平平安安，没有人会伤他分毫。一个月之后，若是李公子履行承诺，小姐必将令郎送还。”芸娘达到目的，自是十分得意。而相比之下，浅墨一脸的无可奈何。

　　交易达成，芸娘折身欲走。此时浅墨急急唤了一声：“芸娘，我想见云溪一面，能否劳烦你代为转告？”

　　他想见我？他是想质问我为何狠得下心来，利用他的儿子把他逼到如斯境地吗？

　　可我却不愿意面对他。我只想永远地保留着过往的美好回忆。我见不得浅墨看着我饱含恨意的眼神，这会让我心痛欲死。

　　繁杂的感情就像手心交缠的纹理，纵横纠结。

　　爱与恨之间的距离，有谁能够丈量得清？

　　芸娘只是哂然一笑，然后冷冰冰地道：“你还有脸见云溪？”

　　“李公子若是顾及与小姐的青梅竹马之情，又怎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沈文权害她在这三年里犹如过街老鼠，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你，却在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娶了沈芷兰，逍遥自在地活着。难道云溪不该恨你？你与她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再见，相见只能徒增仇恨罢了！”

　　芸娘的话不无道理，我伤感地垂下眼眸，往事如烟般飘过。

　　耳畔传来浅墨急急的声音，他在说：“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知道岳父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一定不会……”

　　芸娘满目都是愤恨的利芒，激动地截住浅墨的话，她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不会相信，云溪也不会相信。李家一心攀附权贵，你与沈芷兰结亲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年云溪生死不明，你要娶妻无可厚非。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娶沈家的女儿，你让云溪情何以堪！”

　　我回身飞快地冲下阁楼，推开后门跑出去。奔至河边，靠在一株柳树下。

　　我再也听不进他们的对话，芸娘残忍地揭开我记忆的伤疤，把我隐藏于内心阴暗丑陋的一面生生地拨开，让浅墨一览无余。

　　恐惧由心底滋生，蔓延。我深深地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

　　我抬头，睁眼望去。

　　明月如霜，河水宛如玉带星光。

　　柳叶肆意地飞舞，掩映在我眼底，竟像是满目飞扬的白幡。

　　而我此时正在哀戚地祭奠自己逝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