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扬州》乔莫昔

3、芸娘初谋（上）

　　苏州商贾苏绝盛是爹的世交好友，当年云苏两家常有往来。

　　早年前苏家曾经上门提亲，只是我心中不愿，爹爹便婉拒了苏伯伯。虽结亲不成，却没有影响到两家深厚的感情。

　　逃亡途中，我与芸娘在繁华的苏州大街上被苏伯伯认了出来。

　　彼时，芸娘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我能够感觉到她心头上的惴惴不安。所幸的是，苏伯伯并没有向官府举发我是在逃钦犯的事，反而将我和芸娘收留在苏府。

　　由于身份特殊，我极少出门示人。而芸娘为了报答苏伯伯的救命之恩，在苏家担任大总管一职，为他打理一切事务。

　　我与芸娘此番来到扬州，一方面也是苏伯伯示意而为。他当然知晓我与沈家，李家有着一段血洗不清的仇恨。

　　苏伯伯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将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人物利用到极致。

　　我离开苏州之前，他曾经召唤过我单独谈话。

　　我居于苏府三年却是头一回来到大厅之上。苏伯伯抚着长须端坐于堂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缓缓道：“云兄当年惨遭陷害身首异处，云家就余你一个女儿漂零在外。我当初事念及朋友之义，收留你安居于苏府之内。本想过些年后云过天清，为你造个虚假的身份，嫁于一处好人家，安乐一生。可是……前些日子芸娘提及，她欲与你前往扬州寻沈李二家报仇……你意下如何？”

　　我当时并没有听懂苏伯伯的言下之意，揣度不来他到底意欲何为。垂下眼眸，低低回他道：“苏伯伯觉得云溪该怎么做？”

　　苏伯伯立起身，缓步走到我身侧，意味深长地道：“我素闻你与李家长子李浅墨情意不浅，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情意不浅？哼！青梅竹马，海誓山盟又如何，云家还不是挨上了这致命的背后一刀！”

　　苏伯伯侧头凝注着我。我敛首不语，只是听着他道：“他若是从前对你有情，而今心里必会对你余下一丝歉疚之意。更何况这三年来，他只知你生死不明而另娶她人。今时今日，我想他也是乐于见到你的。”

　　我闷声不语，苏伯伯接着道：“芸娘这些年为我苏家四处奔走尽心尽力，我是有心要助你们达成心愿。当下，朝廷捉拿你的势头已经渐渐淡了下来。依我看，你不妨与芸娘同上扬州，共谋大事。”

　　“谋大事？”先前听他提起我与浅墨之间的陈年往事，当下我心里便有几分明了。

　　李家是扬州巨贾，名下钱庄商铺无数。苏家财富比之李家，犹恐不及。

　　沈家与李家结为姻亲，沈文权得到李家财力做支持，如虎添翼。而李家亦得到沈文权的官位做庇佑，顺风顺水。两家同气连枝，共享富贵，同担祸福。

　　如果只凭我与芸娘二人之力想要扳倒堂堂扬州知府，即便是栽赃嫁祸，又谈何容易？

　　苏伯伯多年来处心积虑，在正经的生意场上却永远也赢不了李家。

　　如今他正是在思量着使出我这着出其不意的棋子去牵制浅墨，以图大计。

　　奇货可居？我勾勾嘴角，笑得酸楚，原来我也不是全无价值的。我与芸娘帮助苏伯伯在生意场上打垮李家。

　　李家一倒，沈家势必受到牵连，真到了那个时候，苏伯伯以钱财鼎力支持我和芸娘暗使计谋，把沈文权从高位之上拉下来，一步步地将他逼到绝境。

　　各需所需，各得其所，一拍即合。

　　那晚，我从沈府回家之后便掩门不出，心里空落落一片，无限寂寥。

　　我呆坐于床前。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之声传来耳畔，我低低地说了一声：“芸娘，我让你担心了。”

　　“身体不适么？”

　　芸娘坐于身侧，我抬眼望她，歉疚地道：“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

　　芸娘怔了怔，随即了然，仍是语调淡淡：“苏家在扬州的事差不多都办完了。接下来该是来好好想想我们自己的事情了。”

　　我凝神静听，芸娘瞬也不瞬地望着我，细细地讲道：“我想为你报仇，云溪。”

　　“为我？”我惊诧地问，不明所以。

　　“当年云家灭门，你虽幸免于难却是寄人篱下，三年来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而沈芷兰，她嫁得富贵，荣华万丈，难道她不可恨么？”

　　芸娘的话渐渐让我觉得浑身冰冷，我深吸一口气，弱弱问她道：“芸娘觉得沈芷兰可恨？你要怎么对付她？”

　　芸娘冷冷瞧了我一眼，我心知她又在怨我心慈手软。芸娘可以将对沈文权的仇恨蔓延到沈芷兰身上，而且理所当然。

　　纵使沈芷兰嫁给了浅墨，这段婚姻幸福美满，令人欣羡。而我对她却是恨不起来。

　　沈芷兰眉宇间的安宁祥和让我不安分的心情莫名地感到平静，古井无波。

　　我想，浅墨爱上沈芷兰或许也是因为这般淡然的感觉吧。

　　我恨沈文权，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沈芷兰。未见她之前如此，见过她之后，亦是如此。

　　多年来，我对芸娘如同母亲一般言听计从。此时她说要对付沈芷兰，我不敢出言反驳，只是暗暗掩住心中的一丝不忍，听着她继续道：“云溪，你知道伤害一个母亲最残忍的办法是什么吗？”

　　我悚然一惊，嘴皮打着颤儿，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年云家大祸，夫人自知难逃厄运，她平生第一次向我下跪，楚楚可怜地哀求着我这个奴婢。她说，一定要保你安然无虞。”芸娘顿了顿，轻抚我的脸颊，红了眼圈儿，哑着声音道：“夫人临死之前只为你而担忧，她说她不怕死，但是她不想死。她若是不在了，就没有人会终其一生照顾你，她在地下会不安心。”

　　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紧紧拥住芸娘，小脸枕在她的肩膀上，嘤嘤哭泣。

　　“芸娘要做什么事情，我不会阻止的。我都听你的。”

　　芸娘这一生没有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云家，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