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一只薄荷猫

32、第三十一章

　　隔了几日之后，便是殿试的日子。
　　殿试在承天殿前的广场举行。众考生一大早便在丹陛下等候，文武百官也在两旁侍立。
　　丁丁在一片丝竹之声中走出承天殿，只见广场上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跪拜下去。她淡淡说了一句“平身”，便在为她专设的宽大御座上坐了下来。
　　她审视着下面的考生，发现里面倒有不少的熟人——总是用眼角看人的赵清，乍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邱知白，还有那位被打掉了四颗门牙的许正道，他似是镶上了金牙，微一启唇便金光闪闪，看上去极为喜感。
　　丁丁哑然偷笑，却有一抹深青色跃入她的眼帘——她心头一惊，细看时，果然是当初在八仙居时出手整治许正道的那个青年。
　　场上的考生为了能在今日给皇帝留个好印象，在打扮上都有留意。虽不至于像女子般花枝招展，但大多数人都穿着簇新的衣物，或许也有求个好运的意思。
　　只有这个人，仍旧穿着之前丁丁看到过的那件衣服，似是对这大兴朝最顶级的考试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然而，他虽未着意打扮，却是身材颀长，眉目俊秀，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在考生中显得格外出众，很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意思。
　　丁丁挑眉，招手让薛桐过来，低声问他那人是谁。
　　答案让她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恍然。
　　会元薛听雨。
　　丁丁玩味地看着他，看上去倒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呢，不知今日，他的考试结果如何。
　　百官和考生们礼拜过考卷之后，考试便正式开始了。
　　东方一片殷红，太阳正缓缓升起，想来今日定是一个好天气。

　　与漫长的会试不同，殿试的时间是从清晨到傍晚，考生们在广场上答题，饿了就吃开考前领取的宫饼。
　　丁丁斜倚在御座之上，扫视着下面正埋头疾书的考生们。
　　这是她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下面的这些考生，是经过十年苦读，过关斩将，才能坐到她面前的。或许，这些考生里面，将会有对大兴的未来举足轻重的人呢。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薛听雨。
　　满场的考生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腰背特别挺直，拿笔的姿势也分外好看。
　　正在垂眸书写的薛听雨忽然抬起头，迎向她的视线。
　　丁丁猛然一惊。尽管她入场时，下面那群从未见过自己的贡士们对她的相貌十分好奇，也会乘隙观察打量她，但皇权的威严，令他们绝对不敢像薛听雨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直视自己。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直直投射到自己脸上，她讶异于那道视线的毫无情绪——并非善意，亦无恶意，不是畏惧，不是好奇，也不是审视或是观察，他只是，就那么看着自己。
　　丁丁有一丝恍惚，这种眼神……负责监考的官员看到他直视女皇，正打算过去警告，薛听雨已然不动声色的垂下了头，提笔继续答卷。
　　这个薛听雨，太特别了。

　　夕阳缓缓沉入重重殿阁之后，考生们陆续开始交卷。
　　薛听雨是最后一个交卷的。起身离去的时候，他回头仰望了丁丁一眼，仍旧是那种像是毫无情绪的眼神，但却分外的有存在感。
　　众考官们连夜阅卷，最后交上来的鼎甲和二甲前七名的十份备选考卷里，果然有薛听雨的。
　　他的字迹十分清隽，有几分瘦金体的味道，但在笔画末尾处又别有一番飘逸之感。丁丁勾唇笑道：“这一手字倒是不错。”
　　能够在科举中走到这一步的，其实水平都差不多。薛听雨的这篇策论走的居然是很务实的路子，观点鲜明，阐述清晰，论据也很详实，可以说是总体上缺陷最少的一篇。殿试中能做出这样的文章，说明此人基本功深厚，心理素质也好得很。
　　丁丁笑道：“此人乡试时排名并不靠前吧？”
　　身为阅卷考官之一的何岳答道：“是。”
　　“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乡试时的考卷调过来看看……这个人，让朕有些在意呢。”
　　“臣即刻让人去办。”马上有礼部官员上来请命。
　　“何卿，关于状元的人选，你怎么看？”
　　何岳看看已经有些困意的丁丁，垂眸道：“臣属意薛听雨。”
　　丁丁以手支颐，懒洋洋地道：“朕倒是更喜欢这一篇，可惜这人朕不喜欢。”说着，她拈出另一份考卷来。
　　何岳拿过一看，原来是许正道的卷子。
　　此人的字迹跳脱飞扬，直欲破纸而去，文字本身也是锐气逼人，文辞华美，气势充足，令读者为之心潮澎湃。
　　何岳抿唇不语。
　　“所以说，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呀，”丁丁慵懒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看这文章，真和那天在八仙居看到的人对不上号呢。”

　　丁丁最终还是大笔一挥，将许正道点为了状元。何岳似是知道了她的心思，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几分隐约的纵容和无奈。
　　许正道赴了琼林宴，拜了孔庙，又游街夸官，端的是风光无限。
　　结果没过几天，皇帝一道圣旨，把状元爷扔到了最穷最偏远的地方去做县令。
　　“说起来，当年的朔州比你如今要去的地方还要穷一点呢。”丁丁坐在承天殿的御座之上，看着跪在下面的许正道，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同样是状元，望许卿此去，能够做出比何相更出色的政绩来。”
　　状元爷显然是没有从这个巨大的打击里清醒过来，脸白得像个死人一样。
　　丁丁今日特地让小杞宣旨，等他将圣旨放到许正道手中时，她很清楚地看到了许正道的脸色有发青的趋势，袖子也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树叶。
　　丁丁忍不住笑了，站起身来，走到许正道身边道：“许爱卿不必如此惊惧……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坦白说，朕还对你寄以厚望呢，否则，又怎么会把这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最大荣耀给了你？”
　　许正道唇色发白，一言不发。
　　“你要记住，朕这么安排，并不是要整你，该怎么做，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希望三年后，你能给朕一个像你的殿试策论一样的惊喜哦。”回到御座上的少年女皇嫣然一笑。
　　许正道怔住了，女皇的话中，大有深意——难道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仅仅只是想要耍弄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入目的是一袭盘龙素服的裙角，雪白的云缎上斜飞着一道翘起的龙尾，一向眼力超群的他惊觉那不过两指宽的龙尾上居然至少用了十种以上的绣线——全部都是淡蓝色。那精心配比的绣线构成的图形有着微妙的层次感，在她走动时闪现不同的光晕。
　　即使是一袭素服，也奢华到这种程度。
　　这，便是天子的威仪么？
　　其实他一向不大看得起女子。年近三十的姐姐如今已是两子之母，整日不是抱怨儿子不爱吃饭，便是担心夫君衣服穿得不够，一念叨起来就没个完。她的整个天地，不过是被称之为“家”的一个小小院落。
　　十九岁的妹妹至今不肯嫁人，每日呼朋引伴，扬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其实她的见识既天真又浅薄，而且每日和闺阁友人谈论如意郎君和衣料脂粉的时间远比国家大事多得多。
　　他以为，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女皇，跟她们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显然自己错了。御座上少女浅笑的脸庞落入他的眼帘，明亮的眼睛，微微勾起的唇角，高高在上而又神秘莫测。时年二十五岁的他，在这样的笑容之下，居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颤栗和想要臣服的感觉。
　　她可以在一挥手间将你送入云端，也可以懒洋洋地一弹指，将你打入地狱。
　　许正道颓然跪伏于地：“臣谨遵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