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兔》清溪之水

4、第 4 章

　　四

　　这次是一封新的信，里面有两张纸。
　　“亲爱的朝夕，
　　这是我第五封信。上次说到经过那次尝试之后，我的老朋友又消失了许久。直到去年，我才又见到了Ta。
　　这次，Ta告诉我，Ta找到了一个机会用和原本差不多的样子去见那个小男孩，如果一切顺利，这次Ta或许能陪着那个小男孩——或者说那个人，久一点。
　　毕竟时光飞速溜走，我也已经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当年那个小男孩，也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本来我以为Ta已经成功了。毕竟是我把Ta亲手交给那个人的手中的。那时Ta才一个月大，看着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只有我手心那么大时，我百感交集。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我第一次见Ta的时候。而现在我已经变得老态龙钟。
　　真诚地，
　　乔治”

　　到现在，乔治的五封来信被朝夕拼起来，这里的字字句句给了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她竟然开始从心底认为，搞不好这是真的。
　　这种奇异的思维让她有些激动。答案近在眼前，可是她现在还无法准确表述。
　　对了！还有一张纸！
　　她紧张到有些笨拙，洁白的信封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只见信上写着：“亲爱的朝夕，或许我不应该给你写信。我给你写信这件事被我的老朋友知道了，Ta说，Ta不想打扰任何人的生活。很抱歉，这个故事，我不会再写下去了。本来我只用写五封信就可以结束这个故事的，但是我并不愿意如此草草了结这个故事。
　　我也已经非常老了，每次外出寄信都是一种负担。我决定停用那个邮箱地址。亲爱的朝夕，很抱歉，我无法再当你的笔友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走出心墙，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会很高兴。无论我那时是在何地。
　　这封信不用回。
　　真诚地，
　　乔治“
　　突然，朝夕的眼泪盈满了眼眶。这么多年，虽然他们通信的内容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乔治可能真的算是她可以倾诉的朋友了。
　　这个世间，每个人就像森林里枝头上的小鸟，时而聚在一起；时间到了，这些小鸟又会四处飞走了。
　　最近，她找不到小橘了，也失去了一个笔友。这对于一个心门紧闭的人来说，是一种无法表明的失落感。

　　她随便换了一件衣服下楼，现在她只想透透气。可是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舅舅的商店里，一大家人在沉默地吃着饭。她低头向储藏室走去，没有打招呼。
　　她看着储藏室中那个箱子，原来是小橘的窝，里面还有一条毯子，现在已经被用来装垃圾了。
　　小橘，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走了出去。路过外面吃饭正沉默着的一家人，也没有人喊住她。
　　乔治那封古怪的信里，写的故事，她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她跑去买了一个信封，几张邮票，一支笔，一张信纸，然后就趴在以前每次她寄信给乔治时使用的邮筒上开始写信。邮筒已经年久失修，和这个破旧的街区一样，周身斑驳。
　　她满怀期待地投下信，依旧是寄送到那个奇怪的地址，真不知道，邮差每次都是怎么把信送到的。
　　一天，一周，一个月，她每天都在等乔治的回信，但是并没有任何回信。
　　这次是真的，她的神秘“笔友“乔治，真的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终于，在一个月零一天的时候，她忍不住跑去邮局询问，她最近寄出的信有没有寄出记录，或者有没有要给她的信。
　　得出了，否定的回答之后，说不出的垂头丧气，正准备往回走，她听到刚才接待她的邮局的工作人员向另一个工作人员说：“真奇怪，那个街区的邮筒早就废弃了，普通的信也根本不会投递上门了，只能到这里取，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取信寄信的故事。也是，那个街区，都是穷人和一些不正常的人。他们都喜欢说谎。“说完，她大笑着摆了摆手上闪闪发光的钻戒；她的同事也不甘示弱，抚摸起手上的金镯。
　　这就是朝夕不喜欢出门的原因了。每次出门都有这些人因为她洗得发白打了补丁衣服嘲笑她。
　　只有乔治，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笔友，才不会因为外在的衣着，有没有钱嘲笑她。
　　可是乔治不愿回信了。她寄出去的信就如同石沉大海。
　　对了，邮差先生！这个邮差先生如果不是乔治，就一定认识乔治。否则根本解释不通，她的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但是他们一直在通信。

　　她下定决心要找到邮差先生问个清楚。她整理了衣服，重新用手指当作梳子扎了头发，推开刚才关上的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这里和外面灼热的世界分属两个季节。
　　她敲了敲刚才柜员的玻璃窗，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才开口：“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我们那个街区原来的邮递员是谁？“
　　问到了需要的信息，朝夕转身离开邮局大厅，推开玻璃门之前她大声地说道：“是的，我住在你们口中的‘那个街区’，但是，我没有说谎。我也不会嘲笑谁。“
　　在里面的人回过神来之前，朝夕就已经跑出了好远。

　　她躲到一个阴凉的角落，喘了一会粗气。望着前面小院中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开口说：“邮差先生。“
　　邮差先生对她的出现也不觉得太过惊讶：“我就是乔治。“
　　“我猜到了。“
　　“你先坐。“
　　邮差先生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葡萄架，绿色的叶子为人们带来荫凉。
　　“乔治先生，请问，你的那个故事。“朝夕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要用什么样的的话去表达才比较恰当。
　　邮差先生宽和地笑了笑：“是真的。没关系，我理解一般人都会认为动物没有感情，其实不是的。我的那位老朋友，就是你舅舅家失踪的小橘。他一直尝试着报恩，因为一个人的好，记了几十年，这对于人类来说，也很难得对吧？“
　　“那现在小橘，”朝夕想继续问。
　　她还没说完就被邮差先生打断了：“小橘他现在很好。他不想打扰任何人的生活。”
　　“可是，”朝夕还想继续讲些什么。
　　“小橘是因为爱，才回到你舅舅身边的。他选择了爱，就不会选择恨。如果必须要说什么，他只是很遗憾你的舅舅没有认出他。也很遗憾，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善良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选我？“
　　“其实，我没有针对你。只是因为当年我抛弃小橘去大洋彼岸却一无所有地回来，发现小橘发生了什么之后，一直很后悔。
　　几十年后，当小橘再次出现向我告别的时候，叮嘱我要照顾那个小男孩，也就是你的舅舅。你大概能猜到，因为原来的错误，我一直想弥补小橘点什么，所以我开始关注你们一家。
　　然后，有一次我为你们学校的活动送信，听到一个住在高尚住宅的小男孩说要让这封信好好羞辱一下那个贫民窟的女孩，而我看见了信封上的地址还有你的名字，所以我忍不住拆了信。“
　　“谢谢。“原来那些温暖的文字后面，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如果当年她收到了原原本本的信件，估计她会变得更加孤僻，更加沉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人长大了，善良就会消失呢？“她的舅舅从一个爱动物，甚至愿意为了一只兔子绝食三天的善良男孩，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抛弃动物的人。
　　“可能是因为，没有人教他如何去爱吧。“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奇异的故事，你难道不担心我不会相信吗？”
　　“只有孩子的心灵才能接受故事，无论这个故事以常理来看究竟可不可能。而你现在还没长大，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你的心就会变得充满二元对立，到时候，你会认为只有看见的才是真实的。那时，故事就远离了你，你也远离了故事。”
　　朝夕不禁开始想起每一个如果，如果当年邮差先生带着小橘去往大洋彼岸，会怎样？
　　如果当年舅舅家没有因为穷困潦倒把小橘扔出去会怎样？
　　如果舅妈那个失去的孩子没有失去会怎样？
　　如果这次舅舅没有把小橘扔掉又会怎样？
　　如果兔子先生好好地完成了报恩又会怎样？
　　……
　　这些猜想，都需要在当时的情境下多一点善良，而只要一点善良，所有遗憾故事的结局都可以被改变。
　　正当她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了人潮涌动的商业街。邮差先生，小橘，小院都不见了，一切都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而接下来要往哪里走，都掌握在她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