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知道》奥兰多在平静水面

1、第 1 章

　　第一章

　　位于河北北三县的剧组，因为第二天是元旦，就没有安排夜戏，在临近傍晚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抓紧工作，没有人想在加班中跨年。
　　一位长发美女坐在化妆镜前戴着耳机打电话。
　　“......不去！我明天早上有戏。”
　　刚摘了耳机，化妆师李姐就迎了上来，两人视线在镜中相遇，美女眼尾上翘，一双非常勾人的猫眼。
　　“钱翘！”李姐和她打招呼，“聊什么呢？”
　　叫钱翘的女生说：“跨年局！我也去不了，明天一大早还有戏。”
　　李姐顿了一下，小心地摆弄着钱翘的头发，说：“去呗！跨年和朋友一起玩多好。”
　　钱翘摇摇头：“局总会有的。”
　　她不是吹嘘自己的人气，只是太了解好朋友甘棠的行事风格。钱翘的发小，富二代甘棠热爱party，喜欢社交，自从甘棠在画廊上班之后，名目繁多的酒局更是数不胜数，隔三差五钱翘就会收到邀请。
　　钱翘很谨慎，但凡有娱乐圈人士出席的酒局，她都不会去。
　　周围有几个化妆师已经开始收拾化妆台了，钱翘说：“李姐，你也走吧！我回酒店卸妆好了。”
　　李姐坚持道：“我给你卸吧！”
　　钱翘在大包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过去。
　　“品牌新出的眼影盘，特意给你包了一份。”
　　李姐摩挲着包装盒上的蝴蝶结，说：“谢谢。”
　　钱翘挥挥手：“哎呀！客气！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嘛！”
　　这是实话，娱乐圈向来拜高踩低，连化妆师也是这样，李姐是为数不多好好给钱翘做造型的人了。
　　头发拆了，卸了妆，直到钱翘起身要走了，李姐叫住她：“钱翘！”
　　“嗯？”
　　李姐犹豫了一秒，笑着说：“新年快乐！”
　　钱翘也笑：“新年快乐！”

　　古古怪怪，钱翘不愿意多想，可是李姐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硬挤出来的......哎呀不管了，反正下班了，钱翘决定把工作抛到一边，明天就是元旦了，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虽然钱女士未必能接......
　　回到酒店，她才明白李姐古怪笑容的含义。

　　房卡不好用。
　　刷了好几次都不行，滴滴滴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连化妆师李姐都知道，其他人只可能更早，其他房间的人正透过猫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钱翘想象得到。
　　只好下楼找前台。
　　前台知晓一切的表情：“钱翘钱小姐？”
　　“我是。”
　　“你的房间取消了，”前台指了指旁边，“这是你的行李。”
　　两个大箱子，贴满了贴纸，行李牌背面写着Bold Fortune，是甘棠上班的画廊周边。
　　“取消了？”
　　和前台争辩毫无意义，他们也是按指示办事，钱翘给经纪人头哥打电话。
　　过了好久，头哥才接。
　　“我刚落地。”他去上海出差，谈钱翘代言续约的事情。
　　“我被酒店赶出来了。”钱翘陈述事实。
　　“什么？”
　　没等钱翘回，头哥大声骂道：“张博这个孙子！”
　　张博是制片人。
　　“和张博有什么关系？”
　　“他妈的，他肯定是把你的戏给砍了，给他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了！”
　　“等一下等一下头哥你慢点说，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tm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头哥频频爆粗口，期间夹杂着空姐温柔的声音。
　　“先生请您先不要使用电子通讯设备......”
　　头哥拒绝，粗暴地对空姐说：“我妹妹现在没地方去了你负责吗！你有家人吗你！”
　　“哥！哥！你冷静点！”自媒体这么发达，钱翘怕头哥在飞机上发疯被人发到社交媒体上。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空姐安抚了还是他自己冷静了，头哥说：“我到了酒店和你说。”
　　然后进来一条微信。
　　来自头哥。
　　「三个月前，宝格丽酒店。」
　　靠！
　　钱翘的记忆回来了，张博这个孙子！

　　三个月前，在各个网剧剧组打了半年酱油的钱翘终于接了一个比较不酱油的角色，由新兴短视频平台投资的《半缘修道半缘君》。听名字就俗不可耐，只能吸引小学生观众的古偶戏，不过钱翘不是很有挑三拣四的资本，角色也还行，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二号。太久没有正经工作了，她硬着头皮签了约。
　　第二天就接到了邀请，宝格丽酒店，原话是“大家见面熟悉一下情况。”
　　她走进房间，屋子里一水的美女，还有几位男士，钱翘只认得制片和导演。
　　钱翘心下了然，她挑了一个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手在口袋里握紧。
　　场面话说了一些，酒比菜先上来，钱翘装模作样地喝了几杯，她假装没有看见对面男人色眯眯的眼神。
　　等到美女半推半就坐在男人的腿上，钱翘借口上厕所，走了。

　　一出门她就给头哥发了消息，说“完蛋了。” 没有坐上男人的腿，这戏也不用演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她还是接到了进组的消息，还是女二号，虽然没什么存在感。
　　拍了两个月，剧本很烂，搭戏的同事也毫无演技，钱翘尤其受不了男二号，张洲，听说是制片人张博的什么亲戚，迟到早退，从来不背台词，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想动手动脚。
　　偏偏两个人的对手戏又超级多，钱翘每天上工前都要花大量的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没办法，现在的钱翘不敢挑三拣四。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钱翘两个月的忍辱负重是白费功夫。
　　她在前台借了充电宝，躲在酒店咖啡店的角落，给副导演小钱打电话。他坐过钱翘的顺风车，聊天的时候知道他有风湿，钱翘还给他推荐了钱女士常去的中医诊所。
　　突然被扫地出门，钱翘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丽。
　　电话马上按掉，钱翘再打，又被拒听，钱翘又打。
　　终于接通了。
　　“钱导。”
　　副导演小钱叹了口气。
　　“#%?”
　　“什么？”钱翘根本没听清。
　　小钱说：“你别为难我，圈里的事情你不会不懂。”
　　“钱翘，你是个好演员，可惜我帮不了你。”
　　挂了。

　　小钱副导演说的是谁？
　　是宝格丽酒店的美女之一吗？坐在腿上的？被搂了腰的？还是喝交杯酒的？
　　钱翘喜欢女人，也爱美女，可是那天的饭局太不舒服，钱翘没记住任何人的长相。
　　她给头哥发了消息。
　　「我回北京了。」
　　头哥的电话马上打过来。
　　“让小乔开车带你。” 小乔是临时给她配的助理。
　　“小乔的妈妈身体不舒服，她回老家陪妈妈了，就我一个人。”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个礼拜。”
　　“上礼拜？你这周都没有助理在身边？”
　　“对啊。”
　　“他妈的，”头哥气笑了，“哪个女明星没有助理？”
　　“我？”钱翘也笑了，不是生气，是无奈。
　　张博真够孙子的，多住一晚上酒店都不舍得。
　　“头哥，”钱翘心情太糟糕，不想再多说，在12月31号被剧组赶走，这一年的收尾可不算太完美。
　　“嗯？”
　　“新年快乐。”

　　网约车司机把两个大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钱翘对甘棠发起了视频通话。
　　甘棠正在超市买东西，购物车都装满了。
　　“钱串子！”
　　“甘棠我警告你......”
　　“钱串子”这个外号真的太不符合本美女的外形了吧！虽然钱翘自己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小盆茂盛的同名多肉植物。主要原因还是甘棠找大师算过了，若是想红，头像需是绿绿小巧的植物才好......
　　她严重怀疑甘棠为了给她起外号特意找了个江湖骗子唱双簧。
　　“今晚的局有没有圈里人？”
　　“怎么可能！”甘棠翻了个白眼，“我还不了解你吗！是工作认识的，一些什么都不懂的艺术家啦！”
　　她拿起一瓶酒凑到屏幕前：“你最爱喝的牌子！”
　　“过来吗？”
　　钱翘看时间。
　　时间7点整。
　　希望不要在出租车上跨年。

　　到底还是在车上跨了年。
　　司机一直在听广播，钱翘敷着面膜，已经不知道睡到哪里去了。零点钟声从劣质的喇叭里传出来，钱翘惊醒，她摘掉面膜，手机里全是群发的祝福消息，她说：“新年快乐啊师傅。”
　　司机笑着说：“新年快乐！钱老师。”
　　钱老师？
　　明明是用助理小乔的账号打的车......
　　她说：“您认识我？”
　　司机点头：“我老婆以前很喜欢那部戏......”
　　钱翘知道他说的是哪部。
　　只有那一部。
　　钱翘确实演过一堆烂戏，但是在所有烂戏之前，在她刚出校园的时候，那部戏让她风头无两，她在戏里穿的格子校服裙一度在网上卖到脱销，人人说她是小周迅......
　　钱翘只是笑笑。

　　看来司机师傅也是同龄人呢，钱翘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他的脸，嗯，已经有一些岁月的痕迹了，钱翘不自觉地摸摸脸，她也老了，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她才二十出头。

　　甘棠住的小区安保严密，据说哪个当官的也买在这里，风水极好，工资都给保时捷加油的富二代甘棠当然可以负担得起二百平大平层。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钱翘小心地绕过放着techno的DJ台（竟然还请了DJ！）和一群面目模糊激情舞动的群众，指纹解锁进了一个卧室，她和甘棠在家里都留着一个卧室给彼此。
　　她没有什么心思打扮，行李放进卧室里，就锁门出去了。
　　这一年唯一一份正经工作也没了，人已经被剧组踢走，最后成片不知道会是什么鬼样子。
　　钱翘想赶紧喝点酒忘记这一切。

　　是不是全北京的艺术家都来了？已经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不过好处是遍地都是酒。钱翘在角落里找到一瓶没开的红酒，走到和客厅连着的小阳台。
　　阳台上有一对吻得热烈，今天的钱翘不想成人之美，她心情不好，急需坐在那个小藤椅上喝酒看夜景。
　　“我说。”她打断了两人。
　　“......”
　　\"进客厅左拐有个浴室，有按摩浴缸。\"
　　黑暗之中钱翘的眼睛更像猫了，颇有震慑力，那两个人马上就溜了。

　　钱翘暴力打开红酒，喝了没两口就被打断了。
　　是甘棠。
　　“串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圆圆的脸红彤彤的，应该喝了不少，但是人还算清醒。
　　“没一会儿，”钱翘指了一下，“有一对去小浴室了，你明天记得好好打扫一下。”
　　“哎呀小事儿！”甘棠摆手，“清扫阿姨会弄。“
　　资本家，元旦都不能让阿姨休息一下。
　　”你不是要拍戏吗？怎么又来了？“
　　钱翘简单讲了一下被剧组赶出来的事情。

　　甘棠听完给出评语。
　　”张博这个孙子。“
　　跨年夜不知道制片人张博在哪个温柔乡里，估计得猛打喷嚏。
　　钱翘又喝了一口酒。
　　甘棠说：“你别灰心，就是今年了！人家大师说了，今年特别顺。”
　　又来？钱翘斜了她一眼。
　　“这次是真的，你知道我爸他们做生意的，这次是他老人家御用......”
　　她在“御用”上加重了语气，煞有介事的样子把钱翘逗笑了。
　　“我特意求我爸把你的八字给大师看了，说就是今年。”
　　“怎么着？三十一岁是有什么讲究吗？”
　　“怎么着？”甘棠学她，“钱串子女士，你也搞年龄焦虑那一套？”
　　“别闹。”钱翘说，“别的工作怎么都行吧，三四十，四五十，都能勉强干一干，唯独我们这一行......”
　　不可以老，年纪上来了可以，但是脸不可以，身材不可以，你得年轻，你得永远十八岁，你得是个小姑娘，只有小姑娘才有工作。
　　钱翘不想演妈妈，后妈，姑妈，姨妈，舅妈，和“妈”字沾边的角色都没有回头路。
　　她低声说：“我也希望。”
　　甘棠拍拍她：“你就信我的吧！钱大小姐！”
　　“也该轮到你了！当年怎么说也是演过......”
　　“哎！”
　　钱翘不喜欢提那部戏，自从她看到她在豆瓣的简介是那部戏的剧照，就再也没用过豆瓣。

　　好歹也是过节，钱翘不想传递负能量，说：“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你去看着点吧，别让人给家里东西顺走了。”
　　甘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那你别走啊，在我这儿睡。”
　　钱翘比了个ok的手势。

　　钱翘又猛灌了几口，看天上的月亮都有点朦胧了，她的心情才好了一点。
　　好不过几秒，有个声音幽幽说道：“你三十一岁了？”
　　钱翘的视线立马清晰，原来藤椅边上还坐了个人，一身黑，她刚才还以为是个什么雕塑。
　　“吓我一跳。”
　　那人转过来，借着月光钱翘看清了她的脸。
　　钱翘以为自己脸已经够臭了，没想到还有更臭的。女生单眼皮，鼻子高挺，很像是奢侈品目录上的模特。
　　她肯定不是搞艺术的，甘棠认识的艺术家都是纸老虎，没有她那个拽姐气质。

　　“你偷听我？”
　　“我睡着了。”言外之意是钱翘把她吵醒了。
　　钱翘哼了一声：“也不嫌冷。”
　　“波司登，”她张开双臂展示棉袄，“支持国货。”
　　她的声线低低的，像交响乐里的大提琴，钱翘很喜欢。
　　“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从最一开始。”
　　行吧......
　　钱翘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只好又开始喝酒。
　　女生说：“你真的三十一岁？”
　　钱翘很累，她已经很倒霉了，还被陌生人偷听，她不再反抗。
　　“对，实打实的三十一岁，要看身份证吗。”
　　“不像。”女生盯着她看，“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别给我来这套，我警告你。”
　　视线又变得模糊了，钱翘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和你睡的。”
　　女生笑了：“难讲。”
　　女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高冷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钱翘不想再看她。
　　“也是。”
　　“也是？”
　　“也许我们会睡，也许我们不会......”钱翘把酒瓶递过去，“你太清醒了，不好玩。”
　　女生很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我觉得会。”
　　“为什么？”
　　女生不答，笑眯眯地又喝了几口：“你说的对，我太清醒了，现在说这个还太......”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钱翘的吻打断了。

　　“新年快乐。”钱翘说。
　　“新年快乐。“女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