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祸兮福兮 ...
-
只是,我该送他点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从上午醒来就开始思考,一直到晚上霖镕生辰宴时都没想好,可时间不等人呀,我一向是不爱做针织活的人,但这次有些不一样,毕竟,霖镕除了平时蛮喜欢对我摆臭脸,其他的方面还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我以内四品熙和郡主的身份陪同皇后出席,皇后一身大红色宫装,头上珠钗繁多,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支凤钗,羽毛丰满,展翅欲飞的造型更是显得雍容华贵,项上的透白玉珠衬出她身份的高贵,十指上都戴着护甲,护甲上的花纹不尽相同。
而我则是一身浅蓝色宫装,上面绣着的紫薇花是繛錊额娘绣的,那是我进宫几天后她派人送来的,旗头上也有一支凤簪,不是我不顾礼仪,而是皇后给我戴上的。肩上的流苏低低下垂,眉角以玉线勾之,脚下的花盆底是宫里身份最高的主子才能穿的。
在乐寿堂门口传喏的是安公公与海公公,我搀着皇后踏入时,这两人一起唱喏:“皇后娘娘驾到!熙和郡主到!”
于是,我进门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皇上坐在正上方,圣母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端坐在两边,姑姑与其他妃嫔站着一起福身,各位皇子都跪了下来,而格格们则跟着额娘扯下了手绢福身。
皇后先是一福,声音听起来有着几分的欣喜:“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两位皇太后请安。”
皇上看了看两位皇太后,方才道:“皇后免礼。”
此时,姑姑她们才齐声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紧接着,便是皇子们,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雄浑:“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而格格们的声音则带了几分柔美:“皇额娘吉祥。”
皇后笑着等众人请安毕,才轻咳一声,曼道:“都免了。”说完,她轻轻推了我一把,而我便向前了一步,直面宫里的几位上殿。
我的手绢上有两只蝴蝶,是与衣服上的紫薇花对应的,我低下头的同时甩帕,双腿并下,尽量用沉稳的声音道:“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两位皇太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大殿里飘过一阵的寂静,接着便是一个有力的臂膀扶起了我,那声音我很熟悉,因为我每天都能见到他——当今圣上隆庆帝:“不必多礼了。”
我在徐徐起身的同时还是没忘了临走前皇后的叮嘱:“臣女谢皇上。”
我听到了低沉的笑声,轻咬了一下下唇,是三皇子霖褣,他一定是觉得,看我中规中矩的样子很好笑吧。我能听到他的声音,皇上自然就不例外了,可皇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我上了正上方。
等等,我的正上方,那不就是龙椅吗?我是肯定不可能坐在那里的,难不成,这场生辰宴我的姿势就是——站着?!虽说能站在皇上身边是好多女子想都想不到的殊荣,但我却对此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皇上以前来将军府的时候,我都是坐在旁边的,唉,看来这次只有站着的份了。
然而,还没到龙椅边上,我就被一双慈爱的手接了过去,那便是圣母皇太后,先皇的皇后,当今圣上的嫡额娘。
她的笑容里带着怜爱:“哀家也很是喜欢若萱,况且,这样的场合,若萱不适合坐在皇上身边,倒不如坐在哀家这里,离你兰心姑姑和宜庄姑姑也近些。”
我用眼角扫了一下皇后和姑姑,她们都点了点头,我也就顺势向前走了一步:“那敢情好,若萱也很喜欢圣母皇太后呢,就是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放开了牵着我的手:“罢了,那,萱儿就劳烦皇额娘照顾了。”
于是,这天的生辰宴因为我的坐位而显得很奇怪,感觉就像把我硬生生的插进去了,可在这居高临下的地方,我看清了一个局势,这场生辰宴的座位安排,皇上怕是别有用心。
首先,这次的妃子都是在宫里诞下了阿哥的,母凭子贵,地位都是在单封号妃以上。
其次,下首的阿哥们都是已经进了上书房学习的,而昭镯贵妃的儿子五阿哥霖袀着了风寒,在休养,其余皇子中唯一特别的就是姑姑的亲子霖祠。
再者,便是格格们,人数不多,寥寥几人,都是赐了封号的。
而在这场盛宴上,前朝遗孀仅是二位皇太后,再无他人。
再来,除了我,在座的同辈都是爱新觉罗氏,连二皇子的嫡福晋乌雅氏都没参加。
隐隐的,我有些不安。
因为是皇子的生辰宴,来的又都是宫里弥足轻重的主儿,礼部对座位的安排可是费尽了心机。
隆庆帝、毅贝子霖褣
圣母皇太后佟佳僃柔、熙和郡主若萱 母后皇太后兆佳雪依、十二阿哥霖祠
皇后博尔济吉特兰心、粢荾格格浅颜 浅皇贵妃察哈尔暮晓、华贝子霖衧
宜庄贵妃叶赫那拉宜庄、六阿哥霖褫 昭镯贵妃博尔济吉特昭镯、柔霰格格浅落
裴贵妃瓜尔佳蔺繎、七阿哥霖袆 荫孀妃董鄂残雪、八阿哥霖褞
等到大家都落座了,霖褣站了起来,他端起一杯酒,向皇上躬身道:“儿臣三生有幸,能得皇阿玛、皇祖母、皇额娘、各位姨娘和兄弟姐妹来给儿臣庆生,更有若萱在此,儿臣心中千万话语,于此一杯酒尽言之。”他喝酒喝得很快,微微仰头,一杯酒已经下了肚。
“哈哈哈,好!到底是朕的毅贝子,够豪爽!你们兄弟几个也别愣着了,给你们三哥敬杯生辰酒!”皇上向底下的几位皇子说道,脸上是一种慈爱。
华贝子和六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闻言都站了起来,向三阿哥道:“恭祝三哥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而霖祠则是端着酒杯踌躇了半天,毕竟还是小孩子,不敢喝酒,又不敢违抗皇上的话,只好看了看我,希望我帮帮忙。
我站起身来,走到霖祠身边,接过了他的酒杯,对皇上一福身,浅浅道:“启禀万岁爷,霖祠尚且年幼,不适合喝酒,若萱替他喝了这杯,为三阿哥庆生。”轻抬左手,将左手附上樱唇,将一杯酒咽下,喉头是火辣辣地疼痛,许久未这样喝酒了,知觉胸口烧得慌。
我看到霖褣的惊讶,毕竟八旗中的女子都是温婉如水的,很少有女孩能这样喝酒,我却没想到,他哈哈一笑,随即又是一杯酒送到了我的手上:“要是交出礼物来,这杯酒免了,否则,这杯酒作为我的生辰礼物。”
我偷偷瞄了眼皇后与姑姑,她们都是同样的表情:你呀你,可惹祸了吧?
在心里暗自笑了笑,我才不怕呢,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冲三阿哥一福:“三阿哥可是向若萱讨礼物?还好若萱有备而来,不然,可真是丢脸了。”我拍了拍双手,馥雅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荷包,我拿起荷包,递给了三阿哥。
我能感受到他的表情一滞,许是没想到吧,我正暗自好笑时,他竟然牵起了我的手,眉头暼起:“你绣了多久?”
我一时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皇上走了过来:“咳!看来,若萱的礼物倒是合了霖褣的心意了,能让霖褣这么上心。”
听着这句话,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不易察觉的后退了一步,讪讪一笑:“皇阿玛说笑了,儿臣不过是觉得这个荷包造型独特,又是若萱亲自绣的,有些好奇罢了,谈不上喜爱。”
“是吗?那这么说来,这个荷包对霖褣来说只是个新鲜玩意儿罢了?那皇阿玛做个主,今个儿你得的礼物也不少了,这个荷包给霖褫可好?”皇上亦真亦假地说着,一边还笑看着霖褣的脸变为铁青。
“皇阿玛!这到底是儿臣收到的来自若萱的第一份礼物,再说了,六弟也未必就喜爱啊!”霖褣略撒娇的说着。
“哈哈,瞧你小气的!罢了罢了,朕不抢你的礼物了。”皇上从我手上拿过荷包,放在了霖褣的手里。
这便是我给霖褣的生辰礼物,一个绣着须弥木兰的荷包,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他最爱的须弥木兰绣在了荷包上面。
我无意间看到皇后与姑姑的脸色发生了大逆转,皇后脸上洋溢着一种得意与自豪,而姑姑则是一种堪堪的担忧,竟让我也有些了不舒服,三阿哥的话语中,透露出了这份礼物的重要性,令我紧张起来。
“皇阿玛,儿臣听闻若萱自幼在草原长大,想请若萱一舞,不知可否?”恍惚之间,我听到霖褣这样说,微微颦起了眉,该不会,真的要我在这样给他跳舞吧?!
“三阿哥,叶赫那拉氏有个族规,女子一旦为一个男人跳舞,就表明心属于他,若是尚未婚配,则将与此人生生世世,如已经婚配,则此人定为这个女子的夫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三阿哥还是别逼着萱儿破了规矩才是。”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我就听见姑姑的声音响起,略带了几分急躁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试探。
“宜庄姨娘说笑了,霖褣怎么会逼着若萱破了规矩呢。”我正在感慨逃过一劫的时候,他的话锋一转,“既是将与此人生生世世,便嫁于霖褣,有何不可?”
“这,三阿哥什么意思?”姑姑反被将了一军,话语一滞,有意无意的,冲我摇了摇头。
“皇阿玛,儿臣自幼喜爱萱儿,今儿臣虽有三位福晋,却对她们仅仅以礼待之,儿臣心中所爱,仅萱儿一人,儿臣想、、、”霖褣的话语还没说完,我已经倒了下去,绣荷包的一天时间,耗尽了我的气力,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陷入了无止境的迷茫中。
‘那是科尔沁草原,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是叶赫那拉若萱,政国将军的三女儿,仪容福晋苏穆察繛鄞的女儿,我有着同母亲一样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高傲。
我生为满族格格,却长于科尔沁草原,我与纳兰家的女儿玥玥交好,我们一起嬉闹,一起读书,一起练剑。
玥玥说,她是孤单的,因为她没有兄弟姐妹,而我是幸福的,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天知道我的哥哥姐姐有多不喜欢我,阿玛对额娘的疼爱一直延伸到了我身上,我犯了错可以不受惩罚,我可以不通报阿玛与别人去草原上疯玩一整天。
只有我明白阿玛有多么希望我是男孩。
阿玛额娘都很避讳在我面前谈到这件事,可偏偏我明白,我是叶赫那拉的诅咒。
我的身上是一个巫师对叶赫那拉最恶毒的诅咒,我的出生将是叶赫那拉最大的幸与不幸,叶赫那拉因我而盛极一时,也因我而受人轻视。
唯一的解决,便是让我拥有一切,用权力来保全性命,可那样,我就不是叶赫那拉了。
叶赫那拉氏,历来的武将,男子的骑射是满洲八旗的佼佼者,女子的马术是满八旗的荣耀,他们生只为叶赫那拉的信仰,他们死只为叶赫那拉的忠诚。
他们只忠于爱新觉罗,他们为了爱新觉罗宁愿付出一切,即使是生命也绝不犹豫。
所以,权利对我而言是幻想,不可能的幻想,叶赫那拉绝不背叛爱新觉罗,那么,我就该是一个男子,用生命去捍卫自己的诺言,实践自己的承诺。
偏偏我是女子,是皇家未来的儿媳妇,是皇上亲言将来要嫁与皇子的若萱格格。
阿玛回京述职,由政国将军改为镇国将军,一字之差,却是江山之变。
宫里的姑姑产生下了十二阿哥,皇上抛下国事守在姑姑身边一整天,姑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姑姑晋升;阿玛从科尔沁草原转到中原,住在了镇国将军府,负责训练皇上的禁军;哥哥封为御前侍卫,带领皇上的亲军,娶了五格格;姐姐嫁给了二皇子为侧福晋,同年二皇子暴疾而亡,皇上亲命姐姐回府,连二皇子嫡福晋乌雅氏都未能回府。
现在的京城,人们议论纷纷,茶余饭后都是对将军府的不解与猜疑,多年来,阿玛一直在茫茫草原上,大家都以为皇上快忘了阿玛的时候,皇上对阿玛态度大转变,姑姑进宫多年都不得宠,却突然又是怀孕又是晋位。
我想,我是懂的,这份宠爱的背后,是督亲王对皇上态度的和解与他的忠诚。
当年的九龙夺嫡何其激烈,能与皇上正面交锋的便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时的督郡王,而今的督亲王。当年阿玛一直挺立督郡王,却不幸失败,却才被迁至草原,这是皇上的计谋,分散督郡王的实力。
而今,督郡王改为督亲王,对皇上甚为忠心,多年来阿玛在边塞又屡立战功,此时召回阿玛,一是阿玛渐渐年老,皇上恨意再不如当初深重,二是再次改变督亲王的实力,将阿玛的兵权一分为二,交给哥哥一份,向阿玛低低诉一句切不可轻举妄动。’
头昏昏的,连意识也不清楚了,只是好像有谁在叫我,声音是焦急而柔和的,听起来好熟悉:“郡主,郡主,快醒醒啊。”
“水。”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嘴巴好干,只想喝水,还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
“水来了,来,喝一口,别呛着。”随着那声音的一双温柔的手,绕过我的头将我环抱在了一个怀抱里,一杯水凑上了我的嘴唇,微微抿了一口,这才好了一些。
迷迷糊糊中,喝了一口水,又接着睡了下去,梦中没有额娘的痛苦挣扎,没有阿玛的勾心斗角,只有将军府里的人事。
‘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份友谊,我是会大哭还是坦然面对?
哥哥问过,我不知道。姐姐问过,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每天和玥玥在一起的时光令我很开心,她不像将军府的人,各个猜忌万分,疑神疑鬼,互相狐疑,却又要装出一副这般那般的样子。
和她的姨娘们在一起的日子也令我怀念,她们不知是对我的疼爱还是对将军府实力的避让,总之,我在她们的怀里总是快乐的。
还有那把剑,我留给玥玥的剑。她看到那剑的第一眼就好喜欢,我便顺水推舟,作为生辰礼物给了她,她兴得不得了,当下就和我三拜结交,称我姐姐。
玥玥,在草原上的日子你过得还好吗?好想念你的笑容,纯真,无邪,永远是那样的美好。
放心,你的表姐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已经是八品夫人了,尽管丧夫令她痛彻心扉,万幸她还有一个儿子,翰烨,我会照顾他的,我会把他当弟弟的。
她的表姐,便是二皇子嫡福晋乌雅氏,在她生下二皇子的嫡子那晚,二皇子进宫遇刺身亡,这小生命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失去了阿玛。我们当时还瞒着所有人,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在她知道的那晚,猝然昏倒。
我们是残忍的,在她还没醒来时,便将二皇子下葬了,美名其曰是为了不让她再伤心,其实呵,不过是各有各的私心罢了。
阿玛不想让她为二皇子出殡,为的是让姐姐以掌权人的身份接掌二阿哥府。我叹言,二皇子去得早,姐姐又不是嫡福晋,今后即使翰烨有什么作为,姐姐也终究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却不料,深夜,传闻姐姐腹中有二皇子遗腹子,皇上大喜过望,追封二阿哥为贝子,亲封姐姐瓷鄢福晋,掌管贝子府。
阿玛终是失策了,他的心肝宝贝叶赫那拉荣培玩闹时撞上了姐姐,就这样,姐姐在入夜时分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就此神志不清,常常叫着二阿哥的名字在深夜回到闺房中,问也只是落泪,再问便是大笑,三问只剩满眼的寂寥。
额娘,萱儿好累,您知道吗?
额娘,萱儿好怀念在科尔沁草原的时候,身边是额娘在柔柔的唱着歌谣,还有嫩草的芳香,额娘,远处的影子是您吗,如果是,萱儿来找您好不好,萱儿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