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术士本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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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会怀疑迪诺·加百罗涅的大脑构造。
说他头脑简单，他知道里包恩离开的时机难得，失不再来；可如果说他工于心计，他又一腔热血地把逃亡目标定在了加百罗涅总部，仿佛那现在不是情况焦灼的战略前线，而是什么旅游胜地避风港。
“但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日光强烈的午后，医务室窗明几净，大脑有别于常人的神奇生物一边拆开手里的消毒液，同时拼命地对我请求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连里克都被从我身边调走了果然本部那边情况不妙吧？只要让我去看一眼就好了，拜托！”
合情合理的思路，看来加百罗涅家族对继承人的教育还没失败到底。但，我垂下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在我的手掌上沾着棉签，柔和的侧脸比窗前舒展的绿植更为无害。
“我想您去了也对情况没什么实际帮助。”
“这、这个，”他语塞，“但是……”
不过这都不是一个保姆……我是说，保镖，该操心的事。
坦白地说，借由加百罗涅的名头的逃跑计划已经在我脑海中盘旋许久，即使这位小少爷自己不开口，就凭任务第一天的所见所闻，我也总能煽动他。毕竟彭格列从未停止对艾斯托拉涅欧灭门案的追查，瓦利安的情报网对此再清楚不过，我并不认为那点临时拼凑出来的谎言能遮掩多久，与其等到事件真相曝光再行动，不如早一步做好打算。
而计划的第一步，我需要一个即使暴露也不会受到太多惩罚的，偷偷离开西西里势力范围的借口。
比如说，在雇主的要求下。
“我知道了。”
我收回被他缠满绷带的手，这位少爷不仅不善争斗，连基础的护理技能也一塌糊涂，右手被缠得指节僵硬，我不得不换了只手拿起折扇。好在对于幻术师来说，并没有武器惯用手这个概念。
“我送您去加百罗涅看看。”
——毕竟混乱的前线也更容易制造我个人的失踪事件。
就这样，里包恩离开的三小时后，带着临时打好的旅行包囊，我们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距离黑手党学院最近的火车站。时值周末的下午，车站内外都熙熙攘攘挤满了旅客，我们借着幻术的便利打扮成一对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倒不是说我不想要更彻头彻尾的变装，但以迪诺的演技来说……
“卢、卢娜，我们真的不需要避开公共交通吗？总觉得走小路会更安全……”
……要求他扮演十年后的自己都已经是项足够艰难的任务。
我按了按太阳穴，强硬地拖着这个神经过分紧张的大少爷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对路人的好奇视线视而不见：“以瓦利安情报网在西西里的覆盖程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从彭格列领地混到加百罗涅本部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既然早晚会暴露，不如速战速决，在他们反应过来前能跑多远跑多远——所以能请您别再冒冷汗了吗？我不想被当作绑架犯抓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迪诺·加百罗涅虽然个性软弱，不善斗争，但到底还是作为加百罗涅继承人成长至今，对西西里岛的各城镇状况说是了如指掌也不为过。这一点为我们在两大家族眼皮子底下的逃亡大业构筑了坚实的基底，在医务室的简短商讨后，我迅速地排除了几条高危路线，进而锁定旅程第一站的目标。
“杰拉港。两张。”我对售票处的乘务员小姐微笑道。
显然这张捏造时花了我半小时以上的脸在博得年轻小姐好感的方面卓有成效，这个有着巧克力色卷发的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去往狂欢之都，是不是？亲爱的，祝你有个美好的周末。”
“您也是，美丽的小姐，”
我眨着眼睛接过她手里的车票，再隔空抛给她一个飞吻，“希望回程时还能拜见您的芳容。”
轻佻，活泼，不拘凡礼，这是我为眼下的身份设置的基础性格，为了补全出去搭个讪都可能在路上平地摔三次的迪诺的社交技能，这逃亡一路对外沟通的大任大抵都要落在我肩上，我将车票塞到胸前的口袋中，反手拖走身后目瞪口呆的迪诺，走出十米外才重新降下音调。
“算我求您了，把您掉在地上的下巴捡一捡，您此前的人生中从没见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是吗？”
“诶诶，对我就这么严厉？态度差好多！”
“请尊重地称呼其为术士本能。”
“哪有这种本能……”
“有哦，”我敷衍他敷衍得面不改色，“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所以出色的术士必定是高明的骗子。”
出色的术士必定是高明的骗子。
许多年前有人站在冬日皑皑白雪的窗前这样对我说。那时的气温是透骨的冷，寒意游走在布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对刚被“眼”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小女孩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酷刑，倒也因此记得格外清晰，能具体到那天他穿白西服黑衬衫，银色的纽扣上是家族徽章状的细致暗纹，我被带到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摆在面前茶几上的巧克力牛奶透出焦糖的香气。
然后他向我走来，轻柔地抚摸我的发顶，声音文雅，表情甜蜜，他说亲爱的，恭喜你。
——你是个真正的术士了。
纵使我恨不得在离开艾斯托拉涅欧前用洗脑装置把关于他的记忆洗个彻底，但仅此一句，我牢记于心。
恰在此时听到背后的叹气声，被十足敷衍过的人似乎决定放弃争论这个话题，握在我手里的僵硬小臂认命般松弛下来，他加快了两步，和我并肩而行，积极的态度，语气却有些虚浮。
“不过，果然你还是选了杰拉港啊。”
我侧目而视，他那头被保留的金色短发在幻象的掩盖下仍然熠熠生辉，我承认那色彩有时过于炫目，便顺势松开了拽着他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检票口。
“要浑水摸鱼的话，那里听起来是最方便的。”我答道。
作为黑手党的发源地，西西里岛的势力格局极为清晰，以巴勒莫为中心的彭格列势力和以卡塔尼亚为中心的加百罗涅势力将其一分为二，没留给外人一丝可乘之机。但如此紧密的领土接壤也有弊端，期冀着势力扩张的过激派在哪个家族都存在，各地分界线处难免要有摩擦，仅仅在双方九代目任期内，就发生过三起私下械斗事件。
如果放任状况发展下去大抵不妙，出于对彼此同盟关系的尊重，也为了对累世的交情表示敬意，在双方所有同盟家族的见证下，二十年前的加百罗涅和彭格列共同宣誓，保留双方位于领土交界处的最后一个城镇，承诺无论如何都不对其进行干涉。
……或者至少明面上不进行干涉。
没有规则，没有秩序，颓废与繁荣在此共同生长。象征着两大家族永世同盟关系的西西里岛势力地图上唯一的空白，无人看管并彻夜不息的狂欢之都。
其名为，杰拉港。
以上情报出自加百罗涅继承人，如有虚假，到地方我就撕票。
“所以，”
在火车驶入车站的呼啸风声里，我抬头注视着站牌上龙飞凤舞的花体字，平淡地道：“如果有什么异议，最好现在就说出来。”
——毕竟我还是个非必要不动手主义者。
但偏有人天生听不出话语中的冷意，让所有的暗藏杀机消弭无形，金发的少爷若有所思地偏过头，最终却笑得轻松而随意。
“嗯，没事的，”他说，语气既轻且淡，“非要说的话，我还蛮喜欢那里。”
火车停稳，灌入鼓膜的风声渐熄，绿色车厢的外门缓缓向外移开，带起一连串的气闸开启声，身边的人群涌动着，熙熙攘攘地朝车门的方向而去，我收回目光，单手握住身边的行李箱，朝着车身方向迈出逃亡之路的第一步。
“那么，”
后半句话就这么吞了回去。
我皱起眉，并不是我不想说完，只是远处的骚动已经远超“火车进站”这个概念而直奔“野生动物逃出动物园在大街上撒欢”的主题，更确切地说，人群的焦点正自进站的闸口开始一路朝站台内而来，在沿途掀起了不少惊慌失措的惊呼。
无论如何都不能归类为正常的事态，我和迪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朝车门的方向靠拢，可火车刚刚停稳，前方等待上车的旅客近乎围堵成一座水泄不通的墙，背后的吵嚷越挨越近，前面的人潮却纹丝不动，于是很快，骚乱的正体冲到了我们附近。
避无可避，我只好顺着周围的人一起转头看。比预想中好些，并非是瓦利安的熟人或者彭格列的追兵，那是一个至多六岁的金发男孩，头戴顶王冠状饰品，厚重的额发挡住了眼睛，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以远超常人的敏捷身手在人群中左躲右闪，将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车站保安遛得上蹿下跳，颇有些金刚猩猩跳芭蕾的错位感。景象着实荒诞，我听见身边的人群在惊呼里掺杂了细微的笑声，于是下一个瞬间，那孩子的视线扫了过来。
丛林法则说不要和猛兽对视，我想这也是同理。
短暂的目光交错，那孩子迅速地在我和迪诺之间判断了一秒，一个纵身飞扑到到位，伸出双臂紧紧地锁住了措手不及的迪诺的腰。
紧随其后的，“前面那个小鬼，给我站住！！”是跟着这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车站保安，脸色在极速奔跑中憋得通红，看起来气得不轻：“没买票的话是不能进站台的，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吗？！还是说……啧，你就是他的监护人？”
最后一句明显是对着已然手足无措的迪诺，清清白白的大少爷大抵从未遭遇过这种展开，正拼命地试图用眼色向我求救，但——
“爸爸！”
——在任何人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稚嫩的童音如此天真地嚷到。
到底迟了一步。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迪诺腰间凭空多出来的挂件，平心而论，我并没有好心到给个逃票都逃不好的小孩收拾收尾的地步。但此刻恰逢发车时段，站台上的旅客已逐渐清空，身后的火车随时要启动，如果在这里再争执下去，怕是会引发更大的骚动。
而瓦利安的情报网不会错漏任何一点异常。
几秒的沉默，我垂下眼，当机立断地把那孩子从迪诺身上撕下来，牢牢抱在手上，对车站的保安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抱歉，这孩子太粘人了，明明告诉过他要好好看家的，却还是跟着我们跑出来。”
我眉眼弯弯地单手抵住这孩子背后的命门，方才还不断扭动的男孩顿时像是被按了静止键一般，乖巧地缩进了我的怀里。
——小朋友，爸爸不是那么好认的。
“如果可以，请让我为他补一张票吧？”
扬着术士本能全面激活的笑容，我如此亲切地提议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Chapter 4 术士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