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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瓦利安拖油瓶 ...


  •   意大利中部,罗马城。

      按旅游手册的介绍来说,这地方一年该有三百多个晴天,但今日偏生不巧是个阴雨连绵,空气中的湿度翻了三倍,我在雨声的陪伴下走过楼梯,余光扫过扶手上的血迹,以及地上辨认不出原型的残破肢体若干,身旁淡金色的墙面上是刀砍斧劈的深痕,衬着窗外灰暗云层中滚滚的雷鸣,越发显出颓唐残破之感。

      半个小时前,这还是个新锐黑手党家族的隐藏据点。

      “哈,一帮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虫豸……”

      还没下楼就听到了作战队长毫不掩饰的嘲笑,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紧跟着:“喂——!清点人数了,没死的家伙都给我滚下来!”

      这音量震耳欲聋,足以在脑内绕梁三日而不绝,真不知道常年和他搭档的几个人是怎么还能保有听力。我捂了捂耳朵,感觉鼓膜几乎要被撞回颅内,勉强定下神顺着楼梯的趋势转过弯,鞋底刚刚落下,就不出意料地触进了一地血水。

      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厅此刻已经变为了屠宰场,十余具人体如同被刺破的沙袋般毫无生气地萎顿于地,血液细流般过地面,涌向大厅中央银白色短发的少年剑士,他漆黑制服的下摆似乎已经吸饱了血液,滴落的液体应和着窗外的雨声,暗沉天幕下有刺目的闪电滑过,映亮了垂落于他身侧的长剑。

      斯贝尔比·斯夸罗,彭格列九代目直属独立暗杀部队瓦利安作战队长。

      本栋建筑物最浓重的血腥味源头找到了。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还是敏锐地转过了头,然后对着黑黢黢的楼梯口扬眉:“……啊?”他倒有些意外,“你还活着啊。”

      着实很难从他凶恶的表情中将这句话辨别为友善,好在犯罪组织一般也不太讲究这些,我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解除遮盖在身上的幻术:“请不要这么看低我,队长。我仅仅是不太能打,但命还是挺硬的。”

      这话说得诚心诚意,我实打实地在天堂和地狱门口逛过几圈,只是上帝和撒旦都不收我。

      最近的一次,是两个多月前,艾斯托拉涅欧家族惨遭灭门之祸。

      这里之所以用个“惨”字,并不是说我对这个勉强能算作抚养我长大的家族有多深刻的感情,毕竟我在他们手下被迫经历了四十多次人体改造,如果不算牙牙学语,无法清晰进行实验结果反馈的那几年,往后平均每年要进行七八次,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习惯,直到消毒水的气味沁入五脏六腑,手术刀的温度在皮肤上刻下深痕,视网膜记录下那座地下基地的金属长廊与白炽灯,还有那扇几乎从未开启的,通往地表的大门。

      那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日子。

      但我仍然要用这个“惨”字,仅仅是为了客观地说明那天晚上的整体情况。如同随后赶到的彭格列联合调查小队报告中所记载的那样:地面以上的建筑全部损毁,做过加固的地下实验室也难逃厄运,其中以存放实验资料的仓库破坏情况最为严重,建筑物内所有人员均遭杀害,死相格外凄惨,唯有家族首领德里安·艾斯托拉涅欧安然沉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脖颈被锐物划开,血液浸湿了地毯,他唇边却含着笑意。

      而犯下如此残暴案件的罪魁祸首,却在彭格列调查小队抵达现场之前不知所踪,徒留一地随时会崩塌的废墟。彭格列门外顾问泽田家光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往损毁的中心处查看,最终在资料库里找到一个被爆炸波及得半死不活的小女孩,骨龄十岁,幻术天赋,在一地硝烟中,用残存的意识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只残破的纸箱。

      也就是我。

      据后来医疗急救班的反馈,如果再晚半小时,那天晚上的活口就一个不剩了。

      这也就使我的证词变得至关重要。可惜事件发生当晚我刚刚上了最后一次手术台,脑子也因为麻醉剂的缘故一直处于半昏不醒的状态,只隐约记得是基地上层先起了爆破声,跟着地下也响起骚动,电力设施很快全部中断,实验术后观察间的防护措施立时失效,而作为一介孤苦伶仃柔弱无依的实验体,我出门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趁机逃走,至于为什么最后反而昏倒在实验室旁的资料库里——

      “在艾斯托拉涅欧,那附近果然还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以上,是我交给彭格列家族的全部口供,经九代目超直感认证,童叟无欺。

      只是到底是东缺西漏,很难说这种敷衍的证词能否取信于人,彭格列内部也不是没有叫嚣着要对我用药物进行验证的过激派。于是一时间风起云涌,我被迫在彭格列本部的医疗监护室住了大半个月,期间见过的黑手党头头脑脑能开个彭格列高层博览会,负责照顾我的护士小姐每天扳着手指跟我数见这些人一面是多么三生有幸,如此算来我也算一口气荣幸了几十辈子,改日与我亲爱的妈妈在九泉之下相遇,大抵她也能跟着与有荣焉。

      我把这感想讲给前来探病的泽田家光听,顺利收获对方古怪的眼神一枚。

      “你以为我们打算拿你怎么办?”他问。

      这竟然是个问题。我有些困惑——我经历了四十多次人体改造,身上基本没有哪个地方是原装的,生物学定义上是否还算个人都有待商榷,心理状态也与正常二字相距甚远,还有着明显的杀伤能力。对付这种危险分子,榨干情报之后要做的,“难道不是原地销毁吗?”我问。

      泽田家光满脸费解,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其实留下我也不错的,各种意义上,我很耐用。”

      他开始拧着眉头重新打量我,像看着什么史前生物。

      “啊,”我迟迟顿悟,“或者你们打算在我脑内植入芯片用以操控,也不是不行,能把艾斯托拉涅欧几年前放进去那个顺手拿出来吗,那是能激发人幻术潜力的东西,应该实用价值还蛮高的,只是带着它我总是睡不好……”

      话没说完病床边的男人就站了起来,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他走得太急,甚至忘了关门,被过度用力拉开的病房门在他身后咯啦作响,像一场无言的宣泄。风呼啦啦地扬起深蓝的窗帘,顺着领口灌进空荡荡的病号服,意外并不如何冷,我抬手拨开被吹乱的头发,若有所思地在他背后眨着眼睛。

      也许。

      大概。

      难道。

      ——他们真的准备把我完好无损地投放回大自然?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彭格列身为地下世界义务警察这一角色的圣母程度。作为黑手党教父的九代目不仅偶尔扶持正义,经常爱护弱小,而且很有些以身饲虎,亲自看管出笼野兽的觉悟。于是三天后的清晨,医疗部的查房铃声刚刚响过一遍,我还在和护士小姐就病号餐里能不能多点油水讨价还价,彭格列九代目的谕旨就以一种我未曾预想过的姿态,传到了我的病床前。

      “把这孩子交给杜尔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式开启了我在瓦利安现任首领,剑帝杜尔手底下混吃等死的生活。

      具体来说,“——你那叫仅仅是不太能打吗?”,年纪轻轻就剑指首领的少年剑士嗤之以鼻,长剑在空中凌厉地挥舞几次,“两个月了我还没见你动手杀过一个人,这次做的也是掩护的工作,然后就躲到不知哪里发抖去了吧?你真是从艾斯托拉涅欧出来的?”

      即使是在怪人频出的瓦利安,他也算格外暴躁的一个,打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拿着武器乱挥的习惯,这着实有些危险,我看着他的剑刃险些划过我的左眼,冰冷的锋芒让人联想起手术室的白织灯,和灯影下那些带着口罩的,病态的狂热者。

      “……如假包换。”

      我小小地叹了口气,平静地道。

      雷声滚过,雨点愈发密集,潮湿的空气拖拽着手脚,就在我们对话的间隙里,正厅中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增加了几道,即使没有幻术的遮挡,全黑的制服同样让他们看起来像是随时要与周边的阴影融为一体,是心照不宣的沉默讯号,斯夸罗弹了弹舌,转向这群全黑的幽灵,我便从善如流地闭上嘴,退回了黑暗中。

      这让我安心。

      真正的暗杀者都是不起眼的,在我第一天到瓦利安报道时杜尔端着架子给我上课,他说暗杀者永远以结果为最终目标,绝不像其他武者一样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显示力量,直到真正动手之前,他们看起来都应该是弱不禁风的银行职员。

      “所以我明白九代目的意思,”抱着剑鞘的男人随意拍了拍我的头顶,“相信我,瓦利安会很适合你。”

      他话音刚落,隔壁的训练场便突发惊天巨响,眼前霎时飞沙走石,堪称声波武器的怒吼贯穿基地,连同瓦利安总部那可抗火箭炮级的墙壁原地震颤三秒有余,硝烟散去后墙上果不其然有个大洞,被击飞到这一侧的训练队员正口吐白沫地倒在我和杜尔的脚下,而正对面,人形破洞的另一边,扛着等身高巨剑的银发少年一脸凶恶地瞪视着场中瑟瑟发抖的队员。

      “下一个!”他说。

      我忍不住转过头,把质疑的视线投在身边的首领身上。

      杜尔的表情看起来很尴尬:“……我是说,大多数情况下。”他补充道。

      无论这位一手组建了瓦利安的首领后续追着我打了多少补丁,诸如“斯夸罗就是脾气有些差其实是个好人”,或者“人不可貌相他只是长得凶了点不是真的在瞪你”,但我对于这位闻名在外的瓦利安作战队长第一印象果然还是不好招惹四个字,既然天性不和,倒也没有必要迎难而上,可瓦利安公认的下任剑帝似乎天生有双过于敏锐的利眼,我才浑水摸鱼了两个任务,就被他精准无误地揪了出来。

      理由很明显:我不怎么动手杀人。

      “杜尔那家伙和九代目都邪了门地看重你,但我的队伍里不养吃白饭的。下一个任务你单独去做。”

      清点过人数,他率领我们踏出了大门,时至晚上九点,暗沉的天空仍未有放晴的迹象,如线的雨珠顺利地洗去我们一身的血腥,斯夸罗将制服风衣的领口竖起,遮盖了小半张脸。

      “——我不管九代目那见鬼的直觉怎么说,是时候证明你对瓦利安的忠诚了。”

      不容辩解的最后通牒,他撂下话尾,纵身跃起。夜色如墨,冷雨混合着夜风撞击在外露的表皮上,数十道影子紧随其后地划过夜空,我及时地缀在了队伍的末尾,几个起落间跃上屋顶,笔直地朝直升机的起落场而去。

      彭格列祖传超直感声名在外,我当然不会当着那位优雅而锋锐的老者说谎。

      雨丝细细密密地打在颅顶,渗入头皮,是彻骨的寒意。

      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事而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瓦利安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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