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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十八章 镜子的另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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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面走廊上响起离去的脚步声,路西法从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迅速推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暗门。
隔壁是与路西法所在的修道院院长室相连的院长祈祷室,由灰白色石壁构建的房间活像一个阴暗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森冷的氛围,从高高的屋顶天窗上注下的阳光被这氛围浸蚀得宛如冬日的月色。就在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房间的一侧,迪特里希一如半个小时前一样姿态倨傲地端坐在院长平时冥想的座椅里,暴露在阳光里的搁在扶手上的手苍白如大理石一般。
“迪特里希,我扶你到院长室去休息吧。”
心知迪特里希有多么讨厌这个代表着禁欲、苦修、扼杀人性中本质的感性宗教祭祀之所,路西法快步走到了黑发男子的身边,想要将他扶起,可纹丝不动的迪特里希却用眼神制止了他。脸色已不复昨夜的潮热的迪特里希显得十分地苍白,明显消瘦的脸部凸显了他雕刻一般的深明的轮廓,他眼形细长的黑色眼眸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邃地美丽,里面微闪过略带一丝苦涩的微笑的残影。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房间像极了阿德里亚堡的那间清修室。”
以极淡的语气言道的迪特里希目光转向了从天窗处洒落的惨白的光线,他脑中的思绪也跟着回溯到了十几年前的勃兰登堡。那时他的父亲刚刚去世,曾倍受父母宠爱的他因为兄长的继位而从云端跌入了地狱,因为母亲是信仰天主教的波兰公主,所以在信奉新教的兄长眼里,迪特里希不仅是可能在某些臣子的阴谋策动下夺其位的敌人,也是可疑的信仰的罪人。行事迅速果决的新任勃兰登堡选帝侯借口有阴谋分子企图挟持迪特里希篡权,为保护幼弟的安全,他下令把迪特里希软禁在了王室监狱阿德里亚堡。迪特里希口中言说的清修室就是他的兄长为了让他成为彻底的虔诚的新教徒而特意在阿德里亚堡建造的,迪特里希每天必须在那里呆上十个小时以上,跪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像罪人一样诵读新教教义。
可是那旨在重塑信仰的强迫性的苦修却并没有让迪特里希的兄长如愿,迪特里希不仅没有成为新教的一份子,他对上帝的本来就微弱的信仰也因此抹杀得干干净净。从最初的愤怒与憎恨的漩涡中站起来的迪特里希把基督的教义扔在了清修室的角落里,他一整天地呆在里面不出来,凭借其过人的记忆力回想曾经读过的除圣经以外的每一本书,细心而狂热地在脑中研读着。就这样忘我地过了大约一年半的时光,从监视的侍卫那里听到他对新教的虔诚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的选帝侯心中大悦,恰好有同情迪特里希的臣子巧妙周旋,选帝侯终于下令让他亲爱的幼弟重回勃兰登堡。
再次回到勃兰登堡的迪特里希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他那深邃内敛的锐气与智慧让他从骨子里散发出宝石一样的光彩,选帝侯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就深深地后悔起来,后悔为什么会一时心软。就在他捉摸着如何找一个新的理由将弟弟永久性地投入阿德里亚堡时,洞察在先的迪特里希已先行向他提出了自己的流放打算。他对兄长说,为了能更好地体会主的旨意,为了让新教成为整个基督世界的精神统治者,他打算去还被可恶的天主教霸占的法国,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那里的新教徒。
选帝侯并非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宗教狂,他从弟弟的建议中听到了让他更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在乱世将自己的劲敌法国拖入更为血腥的深渊,让他们四分五裂自然有利于勃兰登堡的强大,更有利于整个普鲁斯的独立与统一。年仅十八岁的迪特里希是否有此搅动法国朝局之力,选帝侯当然不清楚,不过把一个可能的篡位者打发到危险之地,让他从事等同于恶魔的危险之举却是让选帝侯感到身心愉快的事,反正因失败而暴露身份的迪特里希将会被敌人杀死,自己不用为此沾上会被道义谴责的兄弟的鲜血实在是一大快事。
就这样,以发配之名被打发到法国的迪特里希开始了他“暗夜的君王”的历程,选帝侯不会想到,乖乖地听从他指令掀动法兰西朝廷内乱的迪特里希其实是以撒旦自居,在人性大沦丧的时代,他充分享受着愚弄人世间自认自己是最高贵一族的皇族的乐趣,无论是当今的法国王室,还是同样窥视着宝座的纳瓦尔王和吉斯公爵,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和其兄长相同的对权利的贪欲。
那就让他们作为我的棋子在我的指尖舞蹈吧!谁跳到最后谁就从那血腥的阴沟里捡起那顶可笑的王冠。我亲爱的兄长啊,在我转过身来戏弄你以前,你就尽可能快地实现勃兰登堡的强盛与繁荣吧,对于你我无心怜悯,但对曾生养我的故土我无法不眷顾……
就像是要挥去过去的思绪一样,迪特里希抬起手,用指尖轻弹去落在额前的稍长的发丝。
“刚才来的密使报告了我一件令我有些意外的消息,不过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机遇。”
回眸凝视静默的路西法,迪特里希示意他在自己的腿边跪下。
“上次有意让你留下的那个目击证人已经被路西安的人发现了,他们正将他送往来这里的路上,而路西安也正赶往和他们汇合的路上。他应该有所洞察,所以才这样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对方。”
把手插入路西法光滑的发丝间轻轻摩擦,迪特里希的眼中微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路西安•德•法伦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几乎没有犯过错误,因为他的谨慎,吉斯公爵才不至于在宫廷中树敌太多。不过这一次我想要你帮他犯犯错,让表面上维持着虚假和平的皇族与吉斯家公开翻脸是我现在想要看到的。”
“您的意思是……”眉头轻皱的路西法顿了一下,“您是想让我混入宫廷扮演路西安是吗?”
“是。”迪特里希点了一下头,“你的相貌你的气质,我想那里无人能分辨出真假。路西安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尽可能地拖住他,不让他回来那么快,你将有两天的时间充分扮演你的角色,具体的事宜我会给你详加说明的。”
原本静静倾听的路西法突然握住了迪特里希的一只手,像是报复他似的轻咬他的手指后,他挑衅地瞪视着迪特里希。
“把他杀了吧,我会如你所愿变成完完整整的他,那样岂不是更好?”
微闪过惊诧的眸光的迪特里希微微笑了起来。
“你的确像极了路西安,可是我不想杀他。对我而言,你们就像是彼此的镜子,虽然像但毕竟是不同的存在。路西法,你要记住,打碎了你的那面镜子,你也就不复存在了。”
迪特里希话中隐含着警告,对路西法企图让路西安消失于世上的警告。路西法眼中流露出空洞的寂寞,就在他木然之际,略带冰冷的唇覆上了他的额头。
“我的宠物,如果想要得到我的怜爱的话,就乖乖地听话吧。”
带着和戏谑的话意完全不同的温柔的语调让路西法的心中窜动起疯狂的火焰,他突兀地站了起来,以压倒一般的姿态抱住了迪特里希的头颅,近乎狂暴地吻住了黑发男子的唇,让冰冷的柔软在自己的口唇中灼热起来。
“我不会把你让给那家伙的!永远不会!”
接吻的间隙,他以从未有过的霸道的口吻向只是静默地被动接受的男子宣称道,他在不知不觉跨出的足以让他毁灭的反叛的一步,男子只给与了一个略带讥讽的悲哀的怜悯。过后两人都忘我地沉醉在了野兽般的亲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