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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最后一面 ...

  •   年龄越大,时间过得便过得越来越快。
      大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来年的八月,也就是51年,我的判决下来了。
      我以为,要给我罪加一等,再判个十年二十年。
      可是结果却是,让我去西北继续劳改。
      本来我与一同劳改的女犯算是和平相处,但是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她们对我打从心底产生了畏惧。
      所有人都认为我精神有问题,便不敢与我太过亲近。
      我在自己的床铺边收拾东西,没有人来跟我道别。
      我倒是无所谓,本来我也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上流贵妇。
      我本来没什么东西,只是稷晏清给我拿了不少。
      我不打算带,可是心里却想带着。
      就算是不用,不看,可是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了,这些东西,留着当个念想也好啊。
      “苏荷,有人找。”
      管理员找到了我,我愣了一瞬,瞬间紧张起来。
      我深吸了口气,问道,
      “是谁要找我?”
      管理员眸子微暗,似有似无的伤感,说道,
      “覃文月覃政委。”
      我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半晌点了点头,
      “好。”

      *****************************

      覃文月带着桥松一起来的,桥松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我就扑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就是抱着我默默的流泪。
      我也抱着他,轻拍他的背。
      “姑姑……”
      桥松依依不舍,
      “我不想让姑姑离开……”
      我轻拍他的背安慰他,
      “姑姑离开也是暂时的,等你学成了,姑姑就回来了。”
      桥松不信,问道,
      “那要是到时候姑姑没回来呢?”
      我道,
      “那你去找姑姑,好不好?”
      桥松如今已经没比我矮多少了,他放开我,泪眼婆娑,
      “姑姑,难道就不能不分开吗?”
      “……”
      我沉默了,他拉着我的胳膊,说道,
      “我不想让姑姑走……”
      “姑父跟我保证过,你没多久就能出来的……”
      “他说话不算话……”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是不舍的。
      过了半晌,我狠下心,说道,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如今个子都跟姑姑差不多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你要渐渐学着独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以后姑姑还指望你照顾呢。”
      桥松噘着嘴,似乎不开心我这样讲。
      可是他又不敢反驳我,只得低下头,拽着我的袖口不松手。
      一旁的覃文月见状,走上前来说,
      “没事的,以后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给姑姑写信,还可以发电报。姑姑只要看到,一定会回的。”
      桥松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
      覃文月说道,
      “你先去外面逛逛,覃阿姨跟姑姑单独说两句。”
      桥松不想走,我对他点点头,说道,
      “一会儿你再过来好不好?”
      桥松只得听话,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我的强颜欢笑终于是挂不住了,神色冷了下来,些许落寞。
      我和覃文月坐下,她把拎着的包裹递给了我。
      “这些都是老稷准备的。西北不比这里,海拔高,温度低。这些棉衣你拿上。到了冬天就穿着。”
      我没有拒绝,默默接过了包裹。
      覃文月见状,以为有机会,便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纸。
      我低头一看,又是“结婚证明”。
      覃文月说道,
      “这是我今天来的最主要的目的。老稷已经签好了,你也把字签了吧。”
      我低头瞧着,那字体是稷晏清的,但是又不太像他的。
      没了之前的颜筋柳骨,反倒是有些别扭的颤颤巍巍。
      我沉吟了片刻,问道,
      “稷晏清呢?他回来了?”
      覃文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我蹙眉问道。
      覃文月沉默了片刻,似有难言之隐。
      我也不急,我就坐在这里等。我有的时候真的厌烦他们这种欲言又止的模样。今日,我就要跟她纠缠到底。
      她抿着嘴,想了半晌,说道,
      “老稷生病了,在养病。这件事情急切,所以我代他来。”
      “……”
      我不明白,问道,
      “他之前跟我说过的,不逼迫我。还说,他有一辈子的时间等。怎么这回他去之前就要我签,现在回来了又逼我签?”
      “……”
      覃文月不说话,又是如鲠在喉的模样。
      我继续道,
      “我跟他说过的,我不会跟他重新领证。相反,我要跟他离婚。”
      覃文月震惊抬头,似乎很不高兴。
      我不在乎她高不高兴,继续说道,
      “这一年的时间,我想了一遍又一遍。”
      “我心里很清楚明白,我就是要跟他离婚。”
      覃文月的怒火不加掩饰,可是她也没有对我发火。
      她似乎憋得难受,最后不忿的说,
      “这话我没办法帮你带给他。”
      我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
      “那你带我去见他,我亲自跟他说。”
      “不可能!”
      覃文月立刻道。
      我被她的模样激怒,他们越是这样,我越反感。
      我冷嘲热讽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政委吗?带我去见他怎么了?”
      “还是说,你们又有什么阴谋,想算计我?”
      “我如今已经这副模样了,还值得你们算计什么?”
      “你……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覃文月愤怒的站了起来,怒斥,
      “老稷竟然还有耐心安抚你!”
      我别过了头,不再言语。
      如今的我,约莫是明白了自己的状态。
      情绪到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覃文月见我这无所谓的模样,愤恨的瞪着我。
      我哪里怕她瞪我,更加不搭理她了。
      见不见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决定要离婚了。
      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就算是他不见我,我自己也可以在监狱里提出离婚。
      大不了上法庭,还能如何?
      过了半晌,许是覃文月也明白,她这么对我横眉冷对,着实是没什么意义。
      她无力的叹了口气,说道,
      “你等我一下。”
      我望着她离开,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要跟他讲清楚,我要离婚。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覃文月回来了,她对我没了什么好脸色,冷冷道,
      “我向上级提了申请,上级特批让你出去一个小时。”
      她转身背对着我,说道,
      “跟我走吧。”
      我起身,微微惊讶过后,又开始有了些紧张。
      我没想到,我竟然能出去。
      我随着覃文月一起出了门,桥松还在外面,见我出来着实是吃惊。
      我出门需要有人监控,因此我只得随着两个狱监一同上了一辆车,覃文月和桥松去了一辆车。
      我倒是意外,为了让我去见稷晏清,他们着实是下了血本。
      百废待兴,竟然还能专门批出两辆车。
      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敏感的发现异常。
      可是那个时候,那种状态下的我,却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

      我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切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却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路上多了些军人,有些因为战争而受损的建筑,如今被修缮,便显得比周围的新的多。
      路上人流冗杂,老百姓生活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倒是多了些积极向上的样子。
      我看到有挑着扁担的人去找军人问路,军人不仅不驱赶,反到帮忙挑担子,这让我颇感意外。
      我心里似乎更加明白,爱民如子的意思。
      也更加的懂得,为什么南京政府不得民心。
      这条路渐渐熟悉,我才发现,这好似是去稷公馆的路。
      果然,车最终停在了稷公馆门口。
      这里与往日里也不同了,门路站着个士兵,我下车的时候,看到公馆里有护士和医生进出。
      覃文月从另一辆车下来,对车里的桥松说,
      “跟姑姑告别。”
      我转头,覃文月说,
      “桥松要去学校了,不能耽误课业。”
      我听罢,走到桥松身边,说道,
      “以后姑姑不在身边,你要记住好好学习,锻炼身体。不要任性妄为,不要让姑姑担心。”
      桥松恋恋不舍的点点头,说道,
      “我会常常给姑姑写信,有机会我一定去西北瞧姑姑。”
      我笑着点点头,桥松坐上车,不舍得走了。
      覃文月走到我身边,说道,
      “如今老稷和桥松不住这里。”
      我转过头,问道,
      “为什么?”
      覃文月说道,
      “这里是资产阶级的遗产,我们是无产阶级的代表。这个地方自然是应该上交的。”
      “只是如今老稷养病,组织体恤他,便暂时让他住在这里。”
      我冷笑,说道,
      “那你们的组织对他真是不错。”
      覃文月认真的望着我,说道,
      “组织对他很好。他也是鞠躬尽瘁,自然值得组织如此优待。更何况,是对你呢。”
      我心里钝钝的痛,不打算再多说,转身便往公馆里走。
      我走进院子,想进屋,却被覃文月拦了下来。
      我不明的望向她,她说道,
      “老稷正在养病,现在不适合见人,你有什么话,就在院子里说就是。”
      我一听,心里火起。
      什么叫,不适合见人?
      允许我来稷公馆,却不允许我进去?
      隔着一面墙,让我说什么?
      覃文月显然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她很坚持,说道,
      “请你尊重我们的规定,要不然你现在就回去。”
      我见她如此态度,更生气,口气也冲了不少。
      我控制不住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瞪着她扬声道,
      “稷晏清!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我突然的张口,让准备进去的护士愣了一瞬,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本想说什么。
      覃文月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只得闭了嘴,没有再多说,转身走了进去。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冷冽,
      “无所谓你想不想见我。我今日来,就只有一件事。”
      “我不会签那份’结婚证明’,更不会去跟你重新领证!”
      “你以后不要再拿那张纸来让我签,我绝对不会签!”
      我的语气很不好,一旁的覃文月更是不快,她怒视我,说道,
      “苏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情绪如此冲动,小心日后后悔!”
      我不打算搭理她,怒道,
      “还有,我要离婚!”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跟你离婚!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提起上诉!”
      “稷晏清,你说过你绝不会勉强我。我也劝你像个男人一样,该放手就放手,不要扭扭捏捏的纠缠不休!”
      “苏荷!”
      一旁的覃文月愤怒的打断我。
      而我早就决定了,既然不让我私下里说,让我大庭广众之下把私心话讲出来,那我就讲出来好了。
      如此,就算是颜面上的,他也该放下,跟我离婚。
      如果他担心别人诟病他抛弃糟糠之妻,我如此一番吼叫,他也不用担心别人如此说他。
      我顿了顿,深吸了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涌上心头,
      “稷晏清,我明日就走了。如此,也算是我们最后一面吧。日后离婚了,你我也就没有瓜葛了。”
      “我……我……”
      情绪猛地涌上来,泪溢满了眼眶。
      这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算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隔着一面墙,他在内,我在外。
      我们两个这一生,或许就是有缘无分。回想过去,真正快乐的日子,能有几何?
      可也就如此,仍让人刻骨铭心。
      分开,如剜心割肉一般。
      我不能拖累他,也不愿意再耽误他,心里更是不想原谅他……
      如此,分开才是最理性的抉择。
      我闭上了眼睛,逼迫自己狠心。
      我这辈子,就是因为优柔寡断,因为不够决断,才渐渐地走到了今日。
      我身体僵硬,双手攒成了拳,浑身都在用力,才勉强逼迫自己说道,
      “我祝你日后……一切顺遂,身体康健……多子多福……长命百岁!”
      我说完,甚至不敢停留片刻,立刻转身就走。
      覃文月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她眼里的情绪翻涌又复杂,望着我的背影。
      就好像是看透了人世沧桑,命运捉弄一般。
      我逃也似的跑回了车上,上了车,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是这一辈子最后的一面啊……
      日后再也不见了,就算是活着,彼此也终成陌生人,于我而言,便是生离。
      那是我这辈子,印象里最伤痛的一日,也是我最放肆的一日。
      我失声痛哭,因为创巨痛深,痛之入骨。
      汽车启动,轰隆隆的离开。那光景,好似一瞬间回到了当年我离开南京的时候。火车轰隆隆的向前开,也是我独自离开,留他在原地挣扎。
      那时候,何尝不是生离?
      可是如今,却是自此相逢成路人啊……
      我不能想象,他日后与他人结婚生子,闲怡弄孙。
      可我却不忍心他与我一同沉沦。
      我是个病人,更会影响他的未来。
      我必须走……
      我闭着眼睛,头痛欲裂。到了后来,我哭不动了,就只能木讷的望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后来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叫灵魂伴侣。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的灵魂不愿意与他的分离,那日便就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相伴。
      自此,这个身躯里的,就只是个空壳了。
      浑浑噩噩,再也没有了希望与梦想。
      走之前,我终是改了主意。因为覃文月那个悲痛的眼神。
      我画了张图,放在了我的通铺上,留给了覃文月。
      我也不知道那地方还在不在。
      在的话,是缘分,不在的话,就只能是命运了……
      第二日,我坐上了火车,望着长江与天际线,觉得一切都变得遥远又荒芜。
      南京这座城市,留下了我这辈子最为难忘,最难割舍,最无法释怀的回忆。
      还有,这里有我最爱,最不舍的那个人……
      离去了,或许这辈子,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际线遥遥无际,却好似要把我吸进去。
      如果有一日,我也在那天边,那个时候,他便在我的天边了……
      或许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就是如此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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