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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 27 喜新 ...


  •   “如此,倒要恭贺小陆大人,不,陆掌司重回照夜庭。”

      沈寻陪陆海音踱至堂下,雪地中绿梅兀自凌寒盛放,花裁五瓣,玲珑可爱,朔风中暗香浮动。他抬手,本想折下一枝,却又似乎不忍,因而低头瞧了半天雪堆,拾起一枝零落的梅花,放在陆海音的掌中。

      “这算什么,贺礼?”陆海音哭笑不得,满枝的绿梅正当盛时,却被昨日一夜的北风击落。

      “ 南枝向暖意袅袅,先把春信枝头绕。”沈寻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打趣道:“既是贺礼,也是祝福。毕竟裴相给的督查司这差事,瞧着不太好办。”

      陆海音歪头看他,惯常漠然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沈寻虽然久在江湖之远,却对庙堂之事颇为上道,确如其言,陆海音骤然接任督查司掌司一职,属实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不要说怎么服众管理,便是这经文怎么念下去,都是个问题。

      更兼别君渡一遭风波,薛昭寻仇,生擒孙缵,尽管在裴相授意下,无人敢当众议论,但当日薛昭控诉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多少让她本就不怎么光风霁月的形象——越发腥风血雨起来。

      “他敢给,我有什么不敢办的。”

      沈寻抬头,清凌凌的女声已独自渐行渐远。

      只有阿杏好奇地探头,睁着圆圆的杏眼问:“陆大人怎么拿了朵半边莲就走了?。”

      道年正重新把三七和菊三七分成两堆,脚边垒着风大夫的医书,嘴里念念有词:“半边莲,小草也。生阴湿膝整边。就地细梗引蔓,节节而生细叶。秋开小花,淡红紫色,止有半边……”

      沈寻闻言思忖片刻,旋即莞尔一笑,振袖而去,让阿杏丈二摸不着头脑,暗暗翻个白眼,骂他癫公一个。那厢道年还在苦哈哈地背书,《尔雅》统共没记住几句,现下又添了《本草》《素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叫苦不迭。

      “淡红紫色,止有半边……止有半边如莲花状,故名。民谚有云,‘识得半边莲,不怕同蛇眠。’其解毒迅速,尤其适用蛇虫之毒,故又名‘急解索’。”

      见他背得痛苦,才善良不过一炷香功夫的翟宴川忍不住凉凉道:“别背了。你的现任上峰都要急解索了,你还不赶紧抓紧机会去当忘忧草。急人之所急,才能得人之不能得啊!”

      道年闻言灵光乍现,一拍脑袋感叹道:“忘忧草,忘忧草味甘而气微凉,能去湿利水,除热通淋,止渴消烦,开胸宽膈,令人心平气和,无有忧郁。”

      “萱草!是萱草!”

      翟宴川撇嘴,同眼观鼻鼻观心的高思鸣对视一眼,迅速下了判断:

      魔怔了,没药救。

      魔怔的人也并不止道年一个。

      听闻马伯扬的调令和陆海音的任命自太宰府用印后,照夜庭总指挥使邵维正的屋内换了好几套婺州窑瓷的花尊杯具。只是不论他出入宫闱几次,调职的诏令仍然跟随散骑常侍,自京都直抵江夏,约莫三四日光景。

      其中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南齐朝堂闻言皆惊,满朝文武支支吾吾不敢多言,恍如噤声。

      “……去岁京都哗变,逆党构祸,伊独探伪朝,三昼彻炬,连破七狱,拯黎庶百廿。流镝贯胛而阵色不移,狼烟燎衣而战声愈厉。今夜渡黄河,剖外侮如观掌纹,枭内贼若刈蒿苇。”

      “天授英器,岂囿牝牡;地涌龙泉,何分阴阳?”

      风雪千山,马蹄声急,失去的功名被重新写回半帛诏令。此时白日高悬,正当天心,她双臂高举过顶,如呈日月,轻轻落入掌中的黄蘗纸触手生温,许是日光刺眼,陆海音微微垂下眼睫,恭敬地躬身谢旨。

      “昔厉帝敕德献太后郑妙光掌台阁,中宗擢韦念昭参戎机,皆非常之权以应非常之时。今特破常格:晋尔为照夜庭督查司掌司,假麟符,领宫禁巡防、百官刺奸事。凡承影剑所至,如朕亲临;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期尔振纲肃纪,使宵小慑于幽夜,奸佞惧于明烛,照临四方,此夜同昼。主者速行,勿稽天宪!”

      随着散骑常侍崔湛声音落地,敕封的玄甲朱衣仪仗渐次行进,嵌宝匣中一把长剑“嚓”得铮然脱鞘,白昼之中剑身若隐,雪地寒天中,唯剩一道剑影若现,寒光四射,如裂天幕。

      果真是承影剑?

      相传出炉时,此剑“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名承影。这柄剑当年随大齐中宗时的云麾将军卢玄瑛南征北战,少年将军战死江东后,便由其未婚妻——那位至今仍然家喻户晓的传奇女相韦念昭携之而去,沉浮朝堂十数年后,最终一同归隐山野。而今,这柄神兵利器竟又重现于世了。

      陆海音来不及细想,稽首谢恩之间,忽听闻上首的崔湛朗声道:“见承影剑,如见天颜。照夜庭众皆执弟子礼,三省郎官须避骅骝道,各位同僚,勿要僭越!”

      一时间,倒做出一副以陆海音为首的架势。邵指挥使坐镇京都,身不在江夏,自然鞭长莫及。只不过仅有一部分照夜庭的人在此处,初次之外还有大半正戍卫京都,或是出外勤,因此陆海音也不愿耍什么威风,颇淡定地止住了欲要行礼的众人。

      她默默多看了两眼崔湛,沈寻不解,反而先问了出声:“你们是旧识?好端端的,他帮你做甚?”

      诏令官崔澈正与翟宴川、方舸等照夜庭官吏攀谈,姿容风雅,举手投足间颇有世家大族的风范,此刻他简单地向陆海音道了两句恭贺,神请之间并无异常。

      “我母亲出身清河崔氏,只是病殁得早。少时,我曾随父母、兄长一同拜访崔家女学,不过那时太年幼,已记不清许多细节。”陆海音向崔湛微微颔首,简单说道,“严格论起来,算得上表亲。”

      言罢,手中的诏令轻轻敲沈寻的手臂,眼神示意道:还不接剑。

      沈寻也不恼,笑眯眯地点头称是,看似公子哥儿,做起事来倒颇利索。此刻他行云流水地替陆海音接过皇帝陛下赏赐的承影剑,替她扛剑,替她谢恩,又替她指挥侍从把一些叮呤当啷的环佩赏赐搬进屋里,只留一张最轻又最重的圣旨诏令给她拿着。阿杏也惯会操持,指挥着江茂和方舸进进出出,叫他们盯着侍从丫鬟安置,免得磕碰。

      道年从屋子出来,左手捧本《本草》,右手从囊袋里拿了个苹果开始啃,可能是方才与照夜庭队伍一起跪得太久,这会子苹果啃得摧枯拉朽,边啃边把脑袋凑上来,“果真是承影剑,承影剑诶!我也只在我师父画的江湖兵器榜上见过。据说承影剑只见剑柄,不见剑身,有影无形,势若疾风,快若闪电,果然如此?!”

      冬日晴好的日光下,只能隐约能见到明明暗暗的剑身之形,像浮动的冰和凝结的水交替而出的奇特景象,乍现寒光并不让它本身显得凛冽阴寒,反倒绽放出格外精致华美的光彩。

      道年拔剑,一声清脆的机括之声,他下意识伸手一捧,旋即猛然一抖,一缕血线在空中蜿蜒流过,坠落地面,不知何时手中已被割出一道伤口。他忙收回手,惊诧:“厉害,太厉害了!”

      “等等,你说江湖兵器榜,是你师父画的?”沈寻忽然狐疑地盯着他,很是不信,“若我没记错,你师父不是个瞎子吗?”

      “画画非得看得见吗,我师父可厉害着呢!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风水堪舆,紫薇六爻,就没见过他不会的!你你……你看不起谁呢……”原本滔滔不绝的少年,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结巴地“你”了半天,随后偃旗息鼓,撇了撇嘴。

      这一番话并没有让沈寻打消疑窦,半眯了眼睛,也不知道揣测什么。许是见道年惯常说不出什么好话,他也不再纠结此处,转而问道:“哦,那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伟大师父,现下在哪儿呢?”

      “他去寻药……”下意识作答一半,道年忽然捂嘴,眼珠子骨碌一转,干脆耍无赖,把书往眼睛上一盖,充耳不闻。

      沈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谁学的这幅黢黑样子。

      “这是裴珩给你的第二把剑。”沈寻摇摇头,转而对陆海音道:“你记不记得,裴珩在别君渡说的话。”

      陆海音蹙眉,想起那日薛昭的反应——

      大齐中宗时,女相韦念昭曾与藏锋山庄的先祖薛彧有一剑之盟,薛彧凭剑立誓,藏锋山庄自此以后永保大齐国祚,死生勿论。

      此事在《定熙姓纂》的《京兆郡韦氏篇》亦有记载,说中宗萧成鸾继位十年后,韦念昭辞官还乡,携双剑游历名山大川,西越昆仑至于阗,东渡东海至蓬莱,北抵敕勒川,南渡澜沧江,踏遍中州,迹行四野。

      时逢黄河枯水,河南河北几州郡大旱,兖州刺史田聪贪墨赈灾钱粮,坑杀数万流民,兖州、郁州一带饿殍满地,民不聊生。邙山王慕容狰趁乱而反,动用柔然王庭秘术,自阴山南下,取铁牢关入中州,好不容易等来的政局稳定遭逢打击。

      与此同时,大量流民南下,屯止于靖江、阊江之间,冲突内乱不断,薛彧就是从流寇中杀出的一支草莽势力,此人武功高强,收流民为用,流民成军后纪律严明,故名望渐隆,追随者越来越多,日渐成为兖州最大的江湖势力,鼎盛时甚至曾在龙蜕峡击退了南下的柔然叛军。田聪忌惮他势力壮大,多次派兵清缴,美其名曰剿匪,薛彧及其部众寡不敌众,于白龙津险滩失手被擒。危急关头,恰逢韦念昭途径兖州三郡,以承影剑调动中央军,救下薛彧及一众人,更破格代天子录其为扬威将军,镇于邹山,与田聪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此后这支流民军愈战愈勇,东征西战,攘外安内,成为大齐中兴不可或缺的基石。薛彧又于兖州邹山建起藏锋山庄,广收弟子,传授武艺,江湖武林无不赞颂。时间日久,引起朝堂忌惮,言官攻讦不断,韦念昭出面斡旋,以承影剑为契,与薛彧定下盟约,永保大齐国祚,大齐朝廷庇护藏锋山庄,令其尽掌江湖草莽势力,而藏锋山庄在漕粮、盐运、商贸等均有重要作用。

      故此,即使大齐此后裂为南北,藏锋山庄也从未明面上拥戴过北陈,因此裴珩才将薛既白的佩剑交还陆海音,孙缵宁可铤而走险,也要阻止陆海音重掌藏锋山庄。

      直到薛昭的出现,一切的计划终归起了变数。

      “原来这是藏锋山庄的由来。名门正派,比之我们关外的明教真是典故多多。”沈寻伸手,弹了一指承影剑,“藏锋,原是藏此处的锋。”

      “如今朝廷收回承影剑,盟约告破,裴珩收归不成,则以力破之。”沈寻对上陆海音的视线,“剑在你手中。”

      正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距离江夏谈判,约十日之数。

      陆海音如何不知,只是焦头烂额的事堆积太多,让她一时不知该为哪一件先头疼。

      思量间,头疼的事又来一件——

      孙缵的家眷原本在诏狱中听候问审,但时不足三日,却畏罪自裁。

      额角一跳,陆海音下意识就要皱眉,却觉眉心微动,一股浅淡的草木香气袭来。

      “想一想,再多不好,总也有一件好事。”沈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石上清泉,“不论往事如何苦痛,后事如何难解,只要活在此时此刻,就终归还有新的未来。”

      一朵萱草在从眼前缓缓坠落,落入掌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Chapter 27 喜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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