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跃的火焰》柴为

1、她的5000块奖学金

　　2007年，盛夏。

　　这是柴焰最不喜欢的季节，她出生在冬天的极寒之时，似乎天生就习惯了冷冽的空气和飒飒的冬雪，每到夏日时节，她就心情极差，身上的活力也消减了大半。她受不了燥热的天气使人的皮肤流出汗水。她在生物课上听老师闲聊过，人体的汗液和尿液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分相同，真是呜呼哀哉。炎热的天气让人和人之间连起码的体面都消失殆尽了，张三李四每天分泌着和尿液差不多成分的汗水进行“亲密接触”，在柴焰看来，这实在是荒谬。

　　她正嫌弃地用清洁湿巾擦掉自己额角的汗珠，忽然同学于晶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叫自己，
　　“柴焰，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

　　***

　　而变得更加憎恨这个夏天的人，还有一个。

　　严心跃几天前遭遇了此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打击：父亲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他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次，把此生的眼泪都要流干了。按照天城农村老家的规矩办完入殓出殡后，他随着稀稀拉拉的亲属队伍，乘着大轿子车来到郊区火葬场，在这里，他那生前185个头的父亲将要化为灰烬。他此刻正双手抱着父亲的遗照，在礼堂门外等待火化前的遗体告别仪式。

　　他用呆滞的目光扫视着和他一同等待着的亲属们，他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仿佛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严心跃对亲戚们的冷漠感到一阵不满。而后，他又看向了抹着眼泪、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妈妈。扶着妈妈的两个好友劝她回车上等着，怕她出事。而严妈妈还是坚持要见丈夫的最后一面。

　　严心跃眼睛一阵酸楚。

　　时间过去了10分钟，20分钟……礼堂的工作人员还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一位男性长辈“哼”了一声，说到，

　　“等得我腿都酸了。火葬场生意真TM好，人都死了还要排队。等到咱们死的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排TM多久的队。”

　　他周围的几个亲戚也跟着冷笑了几声。

　　严心跃低头，看了看父亲的照片，嘴角一撇。

　　在仅仅一周内，严心跃便明白了人生的变幻无常。和父亲坐在树荫下大口吃西瓜的情景还在眼前，现如今却如一场梦。他忽然闻到一股味道，虽然他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但这分明是一股可以用“臭”来形容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大院里除了灰白的礼堂建筑，便是绿色的平整草坪，没有明显的排污管道和池子，他皱了皱眉，又猛然意识到这味道的来源。

　　原来普通人的一生，连死了都会被人嫌弃。

　　终于，工作人员通知他们进入礼堂了。

　　电子屏幕上打出“严秉伦”的名字，在菊花围簇中，严心跃的父亲安详地“睡着”。

　　众人默哀时，严心跃的妈妈恸哭一声，晕倒在地。两位妈妈的好友把她搀扶出去。

　　严心跃狼狈极了，他既放心不下母亲，又不能错过见父亲的最后一面。环绕遗体走过的那刻，严心跃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用力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发出悲痛的哀鸣。

　　原来，“撕心裂肺”的感受，是这样的……

　　***

　　之后的一周，严心跃都没有来天毓中学上课。班主任赵老师体谅他，特意去了他家看望。学校里的师生也都知晓了他家里的事，觉得他很可怜。

　　不过中考在即，严心跃必须尽快归位。

　　当严心跃垂头丧气，重新出现在班级里时，同学们纷纷朝他投去怜惜的目光。

　　这是严心跃不愿意看到的，可是他还没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他除了去厕所，几乎所有时间都坐在椅子上，虽然他的眼睛在看着练习卷，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常常出神，总觉得父亲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又或者在想一些他从没有想过的问题。比如，他的名字。

　　他以前听母亲说过，“严心跃”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父亲死于心脏病，而自己却叫“心跃”，他总觉得其中有些什么典故。他又很害怕地联想到自己父系家族中也许有心脏方面的遗传病，父亲四十多岁就死了，说不定自己也会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心脏病发，重蹈覆辙。

　　他甚至和母亲严肃地聊了聊自己名字的问题，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母亲承认在严心跃出生的那年，父亲的确查出了心脏方面的问题，所以才希望儿子永远“心跃”。但是她否认了严家有心脏病遗传的说法，

　　“如果你爸爸他们家有这个遗传病，我怎么会嫁给他。”

　　严心跃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在不想这些杂七杂八问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忧伤中，他摸着自己的左胸口，虽然他没有心脏病，但是父亲过世带来的痛苦把他心脏每一个神经元的细枝末节揪得震痛，他总是久久也平静不下来。

　　***

　　柴焰来到办公室，班主任赵老师握住了她的手，恳切地说，

　　“柴焰，小姑娘又拿奖了，真是厉害。”

　　赵老师的恭喜让柴焰摸不着头脑，她的成绩在天毓中学一骑绝尘，各项竞赛、奖学金更是拿到手软，赵老师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啊，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柴焰略带惊讶，看向赵老师。

　　赵老师接着解释，

　　“柴焰，你听说严心跃家里的事了吗？”

　　柴焰点点头，

　　“我知道他经历了家庭变故。”柴焰其实不认识严心跃，他们在不同的班里。不过严心跃身高腿长、爱打篮球，是校篮球队的，他在学校里有一些迷妹，柴焰的好朋友于晶就蛮喜欢他，在柴焰面前提过几次严心跃这个人。

　　“对对，严心跃爸爸去世了。这个男孩子是从郊区来的，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现在父亲过世，他妈妈也没有工作，目前挺困难的。我不仅是咱们竞赛班的班主任，也是严心跃班级的班主任，我很关心他。虽然我这个请求可能不太合理，但是柴焰，我还是想跟你提一下。”

　　柴焰见赵老师神色紧张，又压低了声音，她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赵老师，您的请求是什么呀？”

　　“呃，我这里接到一个通知，要申报全校第一的学生去拿外边赞助的一个奖学金，金额是5000块，你的条件是能申报的，严心跃成绩没有那么好。我就在想，能不能用你的名义申请，然后把这笔钱转送给严心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柴焰恍然大悟，她没有什么犹豫，便回复，

　　“我没有意见，赵老师，需要我填写什么表格吗？”

　　赵老师喜出望外，她还以为这事不好办，没想到柴焰这么快就答应了，【果然家境好的小孩对钱就不计较。】她打开抽屉，拿出打印好的报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