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祁尔闻

4、蘸了醋的钱

　　周一一早，庄少杰照例先开车把陈尔琦送到家附近的地铁站，然后再开回苏州上班。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每个周一早晨，两个人还会恋恋不舍地腻歪一阵儿，想到再见面要四五天之后，简直太漫长了。现在已经不会了，双方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在地铁上，陈尔琦按耐不住给李伟铮发了条微信，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我看到你拍的那些照片了…”

　　等陈尔琦到了公司，才收到李伟铮的回复说：“怎么样？拍的好吗？”

　　“挺好的，但总觉得你拍这些不太合适。”陈尔琦的这个“不太合适”的评价，说白了是出于私心，出于一种幼稚的醋意。

　　“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想拍，但是我要赚钱啊。”

　　“但这也不是一个赚钱的长久之计啊，你总不能一直靠这个赚钱吧。”

　　“唉，能赚一点是一点，捱过这阵子再说吧！”

　　“你好像一到周末就不回微信了，怎么？不方便啊？”李伟铮紧接着又发了一条，配上3个坏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岔开话题。

　　被猜中的陈尔琦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不想坦白庄少杰的存在，于是又绕回到钱的问题上，“你出什么事了吗？很缺钱？”

　　“嗯。是挺缺的，家里的事。都借了网贷了，现在一直被催。”

　　陈尔琦看李伟铮只简单说了句“家里的事”，估计是不想展开来说，便没再追问。刚好手头的工作开始忙了起来，陈尔琦也就没再回复。不过，一整天，陈尔琦脑子里都在盘算一件事，既然他都提了缺钱，需不需要借钱给他？

　　从理性的角度想，陈尔琦觉得虽然跟他就见过两次，但是毕竟也不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两个人之间还有个共同好友—陈霄。陈霄和陈尔琦四年同窗，又是一个寝室的，也算是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既然他是陈霄最信任的哥们，陈尔琦觉得，李伟铮在人品上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陈尔琦也不是没有顾虑，毕竟他至今没弄明白，李伟铮这个他眼中的纯直男，在毫无联系近一两年之后，突然跟他套近乎，还做出些暧昧的举动，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即使再多顾虑，陈尔琦还是倾向于施以援手的。若要细究原因，陈尔琦内心清楚，绝不只是单纯想要帮他渡过难关而已。乐善好施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原因是希望他能了解自己的隐秘情愫；希望他会有一点点感动，一点点就好；希望参与他的人生，在他生命里占据重要的一席；甚至可以不堪地说，想要用这个方式拴住他，以免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陈尔琦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

　　快要下班的时候，陈尔琦给李伟铮发了条消息说：“你大概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借你一点。”

　　很快，陈尔琦收到了李伟铮的回复：“不用不用！我还是自己慢慢赚吧。你愿意帮我，我很感动，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借你的钱。”

　　“真没关系，我还是稍微有点积蓄的，至少你先把网贷还上。”

　　过了很久，陈尔琦下班到家之后，收到李伟铮的回复说：“那好吧，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可能没办法很快一次性还你，每月还一部分行吗？”

　　“没问题。大概需要多少？”

　　“2万有吗？没有那么多的话，1万也可以。”

　　“2万转你支付宝了。”陈尔琦二话没说就把钱转了过去。其实下班回家的路上，陈尔琦就试了一下李伟铮的支付宝账号是不是他的手机号。他想着，即使李伟铮不答应，也转给他1万元帮帮他。

　　“收到了！真的不知道怎么谢你，陈尔琦！”

　　“你想谢我的话，那我说一个让你谢谢我的方式呗！”陈尔琦犹豫再三，还是想把这个条件提出来。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能不能别再拍这种照片了？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嗯，好！ 听你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尔琦因为工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陈尔琦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大型的跨国公司，新加坡总部计划对全部分公司的客户管理系统进行更新，需要全球所有分公司的培训主管都去新加坡参与新系统的内测和上线培训，为期一个月。结束之后，每位培训主管要负责培训各自分公司的下属员工。

　　陈尔琦就这样被派去了新加坡出差，整整一个月都和二十几个不同国家的培训师待在一起。陈尔琦每天压力都很大，他要确保自己完全理解和消化总部的全英文培训内容，毕竟回去是要倾囊相授给自己的员工的。如果出了任何岔子，可是会直接影响到公司的运营和员工的日常工作。

　　刚到新加坡那几天，陈尔琦和李伟铮偶尔还会聊聊天，渐渐的，陈尔琦没再主动联系李伟铮，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可是每天忙完后，夜深人静时，陈尔琦心里都会有些小小的失落，因为李伟铮也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倒是庄少杰，每日不忘嘘寒问暖，那些“早安”、“晚安”、“吃了吗”什么的，从未缺席。

　　杨一阐也会偶尔发来消息和陈尔琦说些上海公司里的人的八卦，顺便关心陈尔琦和他的天菜小哥哥是否还有联系。陈尔琦不敢把借钱的事情告诉杨一阐，一方面觉得杨一阐肯定会指着鼻子骂他傻，另一方面，他不想让杨一阐误会李伟铮是为了钱而接近自己的。

　　这两周，陈尔琦也没有太多时间刷微博，但他偶尔想起来，还是会专门去李伟铮的主页看一看他最近发了什么。李伟铮最近在微博上挺安静，几条新的内容也基本上是和健身有关的，但是评论和点赞数确实多了不少，应该是上次那波大尺度照片，帮他吸了不少粉。至于那些粉丝的评论，虽然每次陈尔琦都告诫自己不要看，他知道自己看了会有些不爽，但他总是忍不住。依然有很多人在评论里“老公”、“老公”地叫着，说些殷勤示好的荤话。

　　有些评论李伟铮是会回复的，只要是李伟铮回复过的，陈尔琦总会点进那个人的主页看看是什么来路，发现大部分都是他互粉的健身圈的朋友。

　　陈尔琦觉得自己的行为，仿佛是在监视李伟铮。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种被占有欲和嫉妒心吞噬的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了出差最后一周的周五，陈尔琦觉得这一个月过得慢极了，好像自己已经在新加坡待了半年似的。

　　周五晚上，总部的CEO包下了一间高级餐厅，窗外是滨海湾金沙酒店的夜景。这么大手笔，既是为了庆祝新系统内测顺利结束，也是为所有从各个国家赶来的培训主管践行。虽然当晚有CEO在，但是大家都无所顾忌，气氛很high，毕竟绷了一个月的弦终于可以松下来了。首尔和曼谷过来的培训主管一直拉着陈尔琦聊天喝酒，之前陈尔琦和他们在Skype和电话会议上有过很多交流，但是从来没见过面，这一回也算是网友奔现了。

　　没一会儿，陈尔琦就感觉自己喝到了微醺。他突然很想念李伟铮。

　　打开手机，只有庄少杰的微信，问他：“回酒店没？聚餐少喝点酒。”陈尔琦没有回复。

　　陈尔琦很想主动给李伟铮发微信，但是他忍住了。他像是在赌气一般，心想李伟铮搞什么鬼，借了钱以后怎么反而不理人了。他又打开了李伟铮的微博主页，本想看看他的微博纾解思愁，却意外发现李伟铮在下午的时候发了条新微博，内容不过是一段简短的感慨：“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即使努力，也成为不了想成为的自己。”

　　陈尔琦刚想借着这条微博找个理由主动联系李伟铮，关心关心他怎么了，然而看了一眼下面的评论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其中有一个人，在评论里贴了一张陈尔琦之前没看到过的李伟铮的写真照说：“老公！这张好赞！”这张明显不是上次拍的！陈尔琦顺着这张照片的水印，找到了另外一个男体摄影的账号。陈尔琦赫然看到，对方账号最新的一条微博，满满九张李伟铮的照片，尺度更大、更惊人，有两张甚至因为尺度过大而被和谐了。

　　陈尔琦赶紧喝了口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做不到。

　　他明明答应过我，为什么还要拍？为什么？

　　越想越气的陈尔琦实在抑制不了内心的失望和愤懑，敷衍同事说去洗手间，然后走到餐厅外面的露台上，借着酒劲给李伟铮拨了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他又打了第二个，还是没有人接。

　　陈尔琦没心思回到饭局上，就站在露台上吹吹风。这个露台是欣赏新加坡夜景的绝佳场所，整个滨海湾在眼前一览无余，入夜以后，点点灯光汇聚成动人心魄的美，对面金沙酒店楼顶的无边泳池仿佛一艘巨轮航行于夜幕之海。然而，陈尔琦毫无心思欣赏这一幕，湿热的海风吹得他内心更加焦急。他只希望李伟铮快点接电话，好让自己问个清楚。

　　没一会儿，李伟铮回拨了通话。陈尔琦立刻接了起来。李伟铮在陈尔琦前面先开了口，“怎么啦？你已经回国了吗？”

　　“还没有…”听到李伟铮的声音，陈尔琦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本来准备好的劈头盖脸的质问，简单地化成了三个字的冷漠回应。

　　李伟铮察觉出了气氛的微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看到你又去拍那些照片了。”

　　李伟铮沉默着，没有吱声，陈尔琦紧接着追问说：“你不是答应我不拍了吗？”

　　“对不起啊，答应了你的没做到。我真的需要赚钱，我不拍这个，我拿什么赚钱，我现在的工作真的赚不了什么钱。”

　　“你就不能做点别的吗？哪怕拍照也可以拍点别的啊。你现在拍的这个，尺度太大了，谁知道那些给你拍照的都是什么人。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不是什么赚钱的长久之计，你的身材红利能吃一辈子吗？”陈尔琦越说越激动。

　　“你冷静点，我跟你说了，我也没想要一直拍，我就是想把这阵子熬过去再说！”

　　“那你到底怎么了这么缺钱？问你你也不说。我不是已经借了你2万吗？不够吗？我也不急着要你还。”

　　“嗯，不够。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的。”李伟铮无力争辩。

　　“我不是催你还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好了，你别再说了！你会不会管的有点多啊？我没你有文化，没你有本事，我就只能这样赚钱，可以吗！”李伟铮大声地打断了陈尔琦。

　　陈尔琦被对方的一声声怒吼震得说不出话来，瞬间安静了。那个傻憨憨的、无比温柔的、抱过自己、用胡茬轻轻蹭过自己的李伟铮，才短短一个月，就消失不见了。

　　“不好意思，钱我会还的！挂了吧！”李伟铮挂断了电话。

　　陈尔琦怔怔地站在那里，默默地在用手背擦眼泪。他告诉自己冷静，不能再哭了，否则该被同事看出来了，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直往外涌，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

　　从那以后，除了偶尔李伟铮会用支付宝还个两千、三千给陈尔琦，在支付宝上说一句“剩下的钱我会慢慢还的”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交流了。

　　陈尔琦每次看到转账也不会回复什么，更不会催他。这笔钱，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伟铮还与不还他都能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几乎断了联系，半年多的时间除了转账记录，没有多余的闲聊。

　　他和庄少杰依然平静地过着“周末夫妻”的小生活。庄少杰的踏实可靠，让他倍感心安。有时候陈尔琦在想，只要自己不提分手，庄少杰应该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虽然陈尔琦偶尔还是会想起李伟铮，但是已经不会在心里掀起太大的涟漪。他已经可以很冷静地刷过李伟铮的朋友圈，也不会再专门跑去他的微博看看他发了什么，刷到就看看，没刷到也不会想起。

　　偶尔几次刷到，陈尔琦看到李伟铮还有在拍些大尺度的写真照......

　　半年后，18年8月的一个晚上，将近凌晨1点，正在酝酿睡意的陈尔琦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意外发现是李伟铮发来的，明明已经平静的心还是悸动了一下。

　　“睡了吗？”

　　“还没呢。”

　　“你看到那个视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