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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六章(上) ...


  •   雷家本是西川人士,累世制琴渐渐有了名气,因此就搬到了京城西市旁的乐道坊。
      乐道坊的西北角所居的大都是如同雷氏一族,以手工为业,以技能传家,譬如有善治金银器的曹家,有擅织锦的方家等等,不一而足。
      他们比起官府的豢养的工匠来说,地位高了不少,都在官府登记备案,算得上朝中所养工匠,所制的器物直接供给宫廷,流传到市面上的实在少之又少。而雷氏的府邸就在循墙一曲之中,是个看上去颇大的严实院落,比起本曲的其他宅子规模大上了不少。
      归青前往叩门,要求求见家主。
      许仪今日换了一身织锦衣袍,仪容俊美之极,看门人被她的气度惊花了眼,哪里敢怠慢,忙忙回报过主人后,把人请入了院内,在西北角的一间小屋子坐下。
      片刻之后来了位个五十多岁的削瘦老人,面白长须,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
      他大概刚刚从制琴台上下来,高高挽着袖子,看到客人才慌忙放下袖子,一双手上全是细密的伤痕。他认真拱了手,请许平康复仪坐下,自我介绍说家主送琴入宫,自己是家主的哥哥雷训,也是此间的斫琴人之一。
      归青介绍说自家公子刚到京城不久,素来喜欢弹琴,也久闻雷氏制琴大名,特地前来求一把好琴。
      “公子,您看屋外,这些桐木是昨日官府刚刚送到的,要老朽兄弟几人在数日内赶制一批琴来。因为每制一把琴都费时一个月,您若要制琴,可能需要等待数月。”
      许仪摇头道:“我不急,只要能得先生一张琴,在下非常荣幸。”
      归青随后递上了定金,是一小块碎金。
      但凡有钱开路,总是好说话的。
      雷氏琴是琴中珍品,自然不便宜,但用这样一块金子来付定金,也显得十分郑重。
      雷训笑道:“还请公子告知姓名,方便记录。”
      归青道:“我家公子姓许,乃是云中人士。”
      “姓许?”雷训双眸睁圆,有些惊讶,上上下下打量许仪,“莫非是云中许氏家的公子?”
      许仪颔首。
      面前这年轻公子通身的气度,雷训早就在心中琢磨是哪家的公子,此时听说面前之人乃是云中许氏的人,本来还算严肃的脸上的皱纹全都笑开了,眼睛里迸射出光芒来。
      “可真是巧得很啊。难怪这般风度!”
      许仪微微一笑,抬首看向院中。
      明明刚刚雷训态度十分拘谨,此事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快二十年前,也有一位许公子也跟我订制一张琴,我制好了琴,可他这些年都没有来取了,我还一直为他留着琴。”
      许仪一怔:“敢问此人是谁?”
      “我记得那位公子名唤许辨。”
      许仪脸色陡然一变,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什么?”
      雷训被唬了一跳,瞠目看着她。
      许仪难得失态,很快敛了神色,郑重道:“正是家父。”
      “太巧了!”雷训抚掌:“哎哎,那老朽也真是唐突了。”
      许仪心中激动,却不能表露,定了定神道:“那把琴还在吗?”
      “在的,”雷训感慨道,“这些年我一直好好保存着琴呢,就在工房内。就是不知令尊这些年为何没有来取。”
      许仪垂下视线,“家父十九年前已经去世了。”
      雷训“哎”了一声,懊恼的伸手一拍脑门。
      “难怪令尊一直没有来取琴了,”雷训感叹了数声,“既如此,许公子,待我把琴从工房拿过来。”
      “不用了,我同你一道过去。”

      所谓的工房,在这宅院四合院北角的一间房间,房间非常大,半个房间都整齐地堆放着桐木,另外一半则摆放着三张制琴台,有两位雷氏的族人正沉默地打磨琴身,看到许仪来后,都放下手中活计,站起来躬身行礼。角落里则堆放着一个个长长的木匣子,想来是琴盒。
      雷训绕开这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琴盒,走到房内的另外一个隔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约莫四尺长的木匣子,在许仪面前郑重其事打开。
      那是一张很美的琴,琴身浑厚,琴尾纤长,涂着栗色原漆,琴面上有七弦,雕有一只展翅的凤凰,又用金粉描之。琴身肩部中央刻有二字“独幽”。
      “这琴名唤‘独幽’,是令尊取的名字。”
      许仪手指轻轻抚过琴身琴弦:“琴声和琴盒不见什么灰尘,是因为时常取出来吗?”
      “早些年老朽是经常擦拭‘独幽’的,但后来事情多,也就忘记了。上次取出,还是半年前了。”
      许仪轻轻叹道:“费心了。”
      “这就是令尊当年托我制的琴了,长三尺,焦尾圆角,” 雷训以做梦般的神情道,“令尊堪称当世琴艺大家,对琴的了解老朽平生仅见,连这制琴的图纸和桐木都是令尊拿来的。”
      许仪于是问:“这琴,我瞧着是伏羲式?”
      “当然不是,伏羲式可长得多了。”
      雷训相当惊讶地看了许仪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说“你父亲如此了解琴艺,你倒是完全不行”。
      许仪唯有尴尬一笑。她从来不喜欢琴,总觉得弹琴需要久坐,并不适合她,反而适合自己的兄长。
      “这琴的形制是令尊独创设计的,在伏羲式的基础上改进了不少,如增加了琴尾的长度,让琴声听上去更清脆悦耳,”雷训说得兴起,又从琴盒中取出一卷麻纸,在许仪面前摊开,“这是当时和令尊议论制琴之术时,他所画的图纸,我便是按照这图纸制的琴。”
      黄麻纸张上,密密麻麻画着出琴的形制,且注明了琴身各部分的功用;最左则有一行小字为“月色中天照独幽”。她自小跟着阿兄学习父亲留下来的书和笔记,看了没有十次也有五次,这纸上的字迹的的确确实是父亲的笔记。
      许仪在琴台前坐下,轻轻抚摸琴身,她注意到琴声下方有一行小字。
      ——元和丁未年壬申月大敬雷训琴斫
      “这日期是……”
      雷训道:“是制琴完成的那一日。”
      丁未年壬申月,正是元和六年的二月十一。
      许仪凝起了眉头,又道:“雷师傅,我父亲托你制琴是哪一日?我想,府上当有记录?”
      原以为雷训未必记得当年的事情,结果却不然,雷训笑道:“是有记录,但不需要。我记得十分清楚,那是元和五年的十一月十一。”
      “您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日是双十一,是老朽兄长的生日。而这一张琴,我花了足足三月的时间方完成,我毕生也就此琴用时最久。”
      “当年还有别人和我父亲同来吗?”
      “他独自一人来的。”
      “十一月十一……”许仪沉思半晌,“我父亲那时身体可安好?是否有病容?”
      “没有的事,”雷训摇摇头,又慢慢长叹一口气,“令尊精神奕奕,笑容满面。那么意气风发,我哪想到是诀别呢。”
      许仪离座而起,蹙起眉头走到窗边,面露沉思,许久没有开口。
      雷训莫名,纳闷地看向归青,“许公子这是怎么了?”
      归青其实也不知道许仪这番举动何故,解释说:“我家公子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
      许仪从窗边回过头,阳光落在她的白玉般的脸颊上。
      “雷师傅,不用再为我制琴了。我要带走这张琴。”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您要不要试琴?”
      “不必了。”
      雷训感慨之极,小心翼翼将琴放回盒中,“当年令尊定下琴却不能取回,十八年后由儿子取回,也是一桩美谈了。”
      许仪收回思绪,沉声道:“雷师傅,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此,本是想跟你打听点一个人。”
      “什么人?”
      “除了我父亲之外,您还有没有为其他人单独制过琴?”
      雷训伸手在这工房内一指,“我们的琴主要是供给宫中,不过,有时候也会为您这样的公子制几张琴。”
      许仪点点头:“其中是否有一位姓高的公子?”
      雷氏制琴有着自己的规矩,给官府宫廷的另当别论,但是私下制琴都有着详细的记录。雷训让二人稍等,着人取来厚厚一卷记录册,展开后略一翻阅,指着其中一人的名字道:“是有那么一位,而且,也只有那么一位。”
      “是谁。”
      “是高杨高公子。”
      许仪从未听过此名,“那是何人?”
      雷训道:“当时高公子让我们将琴送到楚王府上,他是楚王妃的弟弟。”
      “那他的父亲是前大理寺卿高怀?”
      “我不清楚,但公子如此说,应当是错不了的。”
      “我知道了,多谢雷师傅相助,”许仪道,“这本记录,可否借我一观?”
      雷训不疑有他,将记录册递给许仪。
      许仪将书卷的一头递到归青手里,自己则打开记录书卷,径直往前回翻。
      雷训本不明白,但看了半晌后也笑了,“许公子莫非在查您父亲的记录?”
      “正是,不是在下不肯相信雷师傅的记忆力,”许仪欠身,恳切道,“我父亲制琴的日期对我来说很要紧,所以务必要查清。”
      “没事,你尽管看。”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一卷登记册的最前,的确有父亲的记录,证明了雷训虽然年老,但记忆是半点不错的。
      许仪重新卷好这卷记录册,双手奉还,又一拱手,“多谢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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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十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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