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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夏山如碧24 ...

  •   季南风坐上了离开上海的动车,这几天的悲欢便在一瞬间和他擦肩而过。

      看着窗外被涂抹成流线型的风景,季南风心中五味杂陈,强烈的期待、隐秘的担心、无法摆脱的顾虑……无数情绪堆叠出一张色彩混乱的画,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知道,从拿起这张车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答应过燕鸥,要站到更高处,去追寻属于他们共同的梦想。

      窗外,初晨明媚,风云清朗。季南风学着燕鸥的模样,用手指比出一个镜框——咔嚓。

      那一刻的美景留在了指尖,下一秒,便又在时间中随波逐流。画家和摄影师一样,都拥有让时间定格的魔法。

      季南风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许久,才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大约是魔怔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能留住时间的魔法?

      上海到皖省,坐高铁只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比驱车自驾快捷太多,倒实在是有些走马观花,不适合爱看沿途风景的人。

      但这回季南风也确实没有走马观花的性质——燕鸥为他争取来的每分每秒都是珍贵的,到站之后,他甚至没有回他们在附近租的那栋别墅,直接拖着轻便的行李箱,就直奔美术馆。

      展方负责人接到消息,提前就等在门口,看到季南风风尘仆仆地赶来,忙不迭迎了上来:“季老师,您辛苦了,这么大老远的。”

      身边没有燕鸥陪着,季南风有些招架不住对方面对面的热情,只能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礼貌道:“真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特殊情况,我们都能理解,都能理解。”负责人一顿昏天黑地的客套,听得季南风脑袋瓜子嗡嗡的。

      跟八面玲珑的燕鸥不同,季南风真的很不擅长交际,尤其是这些话说出口前都要先在嘴里镀层金的商人,他拿捏不好与他们交往的分寸,也很难听出他们笑脸背后的真心话。

      季南风顿感一身疲惫——要是有燕鸥就好了。

      好不容易熬过来几个回合的客套,交流进入正题。负责人带着季南风在展厅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开始介绍当下的情况:“前期的准备流程已经基本完成了,几个衍生品的样式需要您挑选一下。画已经寄过来了,前展昨天刚刚撤完,正准备开始动工。您来得真是时候,这些事宜已经推得不能再推了。”

      季南风一边听一边点头,拿着备忘录快速记着交流中出现的问题——他在别的方面都很好说话,唯独在关乎于作品的事上,他处处都要吹毛求疵。

      他挑了几个方案上的毛病,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聊完他便觉得真的好险——幸亏自己今天赶来了,才能正式开始布展前发现一些线上沟通没能发现的问题,这些事情的解决宜早不宜迟,一旦开始动工,那可真就来不及了。

      负责人对这一次沟通也十分满意,勤勤恳恳记下来季南风说的内容,然后客套地问:“季老师,您爱人现在身体情况好些了吗?”

      季南风客套地笑笑:“前不久刚做完手术出院静养,现在正拜托朋友照顾着,目前状态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负责人说,“从您的只言片语里,就能感受到您爱人的艺术素养之高,他之前提出的关于‘风’的构想也非常有意思,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如果这次能亲自来到画展现场就好了。”

      季南风闻言,心情微动,但面上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与客套:“他刚刚做完手术容易感染,还是尽量不要乱跑比较好。不过他也的确很期待这次画展,我到时候会找摄像老师拷贝一份视频发给他的。”

      两人交谈完,负责人便转身去忙了,只留下季南风在原地,脑子里回想着负责人刚刚说的话——

      燕鸥一定也很想来吧?季南风心想。

      从刚刚确定要办这个展开始,燕鸥就一直忙前忙后地操心,他们两个人不止一次畅想过办展时的样子,聊过可能吸引来的贵宾,甚至早早就草拟好了两个人在开幕式上的发言稿——一切都在按照原计划井井有条地进行,唯独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晚上视频聊天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有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季南风和他汇报了这一天的工作进度,燕鸥则滋儿哇地嚷嚷着告小夫妻俩的状——

      “老婆!我受不了了!他俩老在我面前秀恩爱!!”

      听到他的哀嚎,小夫妻俩又张牙舞爪拱到他的面前,你亲我一口,我抱你一下。

      燕鸥惊恐地推着轮椅落荒而逃:“走开啊!救命啊!!”

      看着季南风在对面乐呵呵地笑,燕鸥悲愤交加地指着那对人形虐狗机:“他俩当着我面儿啵嘴就算了,打牌还光明正大地出千合伙坑我的钱!”

      季南风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只能温温顺顺安慰道:“就当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帮忙吧。”

      小夫妻俩闻言,气焰又嚣张了好几倍,燕鸥也不在意,很快又转身投入到以一敌二的战场中去。

      看着对面的热闹场面,季南风免不住心想——世界上也大概只有燕鸥这样的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无趣和沉闷,能够接受自己这样的不合群。

      他抱着手机,看着屏幕对面的人笑着闹着的模样,久久舍不得挪开眼。

      嬉闹间,燕鸥也看向了季南风,两个人隔着屏幕对视,似乎世间一切便在这一刻宁静下来。

      “老婆……”燕鸥顿了顿,率先开口,“……你记得再注意一下光线问题,一定要配合你画的色调,那副《光海》颜色浅,背景墙要用深色,灯光也要适当调整,记得提前跟他们说。”

      “嗯。”季南风点头,很乖巧地听他说,“你慢慢说,我都记着。”

      燕鸥又仔仔细细找了几个问题,说着说着,两人却又不约而同陷入了一阵沉默。

      如果燕鸥能去就好了——季南风知道,他们此时都在想这同一件事。

      那一刻,季南风清清楚楚在燕鸥的眼里看到了不甘心。季南风怕他冲动,赶紧道:“你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问题及时和医生沟通,不要到处乱跑,听到了吗?”

      燕鸥一听这话,耳朵又开始起茧了:“好啦好啦,别念了!”

      季南风无奈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接下来直到开展前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画展这边,落地团队虽然比不上燕鸥的想法新奇灵动,但好在配合度很高,季南风提出的要求基本都能一一满足。而燕鸥这边,季南风也每天监督他的饮食和作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跟进他和医生的交流。

      时间真的走起来,也会在恍然中过得很快。季南风只觉得自己每天都满满当当的,一回神,居然已经到了开展的前一天。

      当天晚上,他照例给燕鸥打了个视频,这家伙今天乖得反常,自己半句没催,居然就已经早早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

      “医生说我恢复很不错。”燕鸥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等你回来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安排化疗了。”

      季南风闻言,开心地夸道:“真棒,崽崽真听话。”

      听到这句夸奖,燕鸥心虚地脸红了一下,这才小声承认道:“其实我这几天出去了几次,不过都没跑远,就让老赵推着我在公园里转了两圈……”

      看季南风沉默,他立刻委屈起来:“我就是在家里待不住嘛……”

      季南风本来还想批评他两句,结果被先下手为强,反而被惹笑了:“没觉得不舒服就好,总在家里憋着也不好。”

      燕鸥立刻笑起来:“就是!”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终于躲不过最终的话题——

      “老婆,明天就要开展了,你紧张吗?”燕鸥问。

      “实不相瞒,有一点儿。”季南风无奈道,“毕竟以前都有你陪我……”

      话说了一半,他便知道说错了,愣生生停了下来,暗暗后悔。

      但好在燕鸥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其实说实话,你这次的几张作品文案和序言我不是特别满意,但留点遗憾也不错,至少对比起来你就能知道我有多好。”

      季南风笑起来:“不用对比我也知道你永远是最好的。”

      燕鸥被他夸得嘿嘿直乐,转而又非常绝情地扭过头去:“我困咯,睡觉!”

      这人和以前一样,无论是多么重要的大事在等着自己,他都能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放下心理包袱,就像他说的——天塌下来这一觉都得睡得香香的。

      季南风跟他道了晚安,看着手机屏保上他们的合照,也就这样安稳地闭上眼——

      在经历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之后,事情本身似乎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季南风便从家里出发,出发前,他惯例打了个视频给燕鸥,没想到这家伙却直接挂断,用电话打了回来。

      “裸着呢!刚准备洗个澡!”燕鸥轻松的声音让他放下了顾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季南风弯起眼,拿着电话、提着包走向车库:“还跟我见外啊?”

      “……我怕数据泄露!”燕鸥唔哝了一句,“好啦,我去洗了!老婆画展加油啊!”

      加油得十分草率,仿佛画展本身不如洗澡重要。季南风倒不介意,只笑道:“好,崽崽洗澡也加油。”

      那边挂了电话,季南风看着手机页面许久,才抬起头——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

      大概因为燕鸥过于随便的态度,季南风积攒起来厚厚的一层紧张也跟着消散了。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展馆坐着准备,直到看到逐渐簇拥起来的人群、看到渐渐排起长龙的媒体,看见忙里忙外的工作人员,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上——

      拿得出手的画作、足够档次的展馆、差强人意的布局,还有稍稍差些火候的介绍文案……

      这场梦没有预想中的那等完美无缺,但也绝对能叫人满意——

      28岁,第十场个展,轰动行业内外,国际著名画廊主亲临现场。

      开幕式上,季南风在一片刺目的闪光灯中走向主展厅的中央。他看着台下的贵宾与媒体,看着那些在业内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了自己的画作齐聚一堂,恍然感到一阵不真实。

      居然就这样来了。季南风的心情平静无比,甚至有一些淡淡的失落。他想,这里真就少了一个必须要在的人,那个能赋予这一切无上价值的人。

      他看着主持人把话筒交到自己的手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发言稿,还是打起了精神——即便他没有来,也是要回看自己的录像的,这是他们一起灌溉的一场梦,他必须要让它闪烁出最美的光彩。

      “各位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大家好!”

      一片掌声雷动,季南风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发言。他感谢了来宾、介绍了这次画展的主题、阐述了自己的作画理念与思路……

      涉及专业性的内容,总是内行人听门道,外行人凑热闹。但他手中是燕鸥为他修改的发言稿,语言风格非常亲民,专业内容深入浅出,连不懂行的朋友们也听得头头是道。

      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大家又一阵真情实感的掌声。季南风却笑了笑,把手稿叠好,说:“刚才那些掌声,应当送给我的爱人。我要在这里向各位坦白,刚才反向热烈的发言,都是我的爱人逐字逐句帮我修改、排练的结果。”

      底下有人传来一声惊呼,让他说说关于爱人的事,季南风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自己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开始即兴发言了。

      这是他不擅长的东西,但关乎于燕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关于燕鸥的才华、关于燕鸥对艺术的见解,关于燕鸥对自己的帮助……他手里没有一字一句,却也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个镜头的面娓娓道来。

      季南风口中的燕鸥实在太有魅力,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画展背后的幕后英雄起了兴趣,便也免不了有人发问:“那他今天来了吗?”

      “……”季南风知道这个问题跑不了,但他开口的时候,依旧觉得整个心里都是苦的,“……很遗憾的是,爱人最近身体抱恙,正在上海休养。”

      台下一阵惋惜声。

      “真是可惜啊。”最前排,加斯顿的画廊主从主办方那里听说了燕鸥的事情,遗憾地连连摇头,“真是一对有趣的年轻人,可惜上帝对他们太过残酷……”

      季南风站在一片叹惋声中,心碎不已——他真的太想燕鸥能来,这里不只是他自己的画展,也是燕鸥闪闪发光的舞台。

      他不需要燕鸥旁观他的荣耀与光彩,倘若燕鸥能站在这里,他本就是一束夺目的光。

      他要是能来就好了。

      正当他带着这个念头,准备在遗憾声中结束这场开幕式时,大厅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串焦急的脚步声。

      有人下意识回头,季南风站在高处,刚好能看得到。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季南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展厅的尽头,老赵和徐敏推着一架轮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旁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而轮椅上,是身着西装、戴好假发、眼里带着光亮的燕鸥。

      联想到他不久前的所作所为,季南风并不算特别意外,甚至有几分无奈,但真的对上那人目光的一瞬间,他只是觉得心中那打成死结的遗憾,终于解开了。

      看得出来,这一行人想要低调入场,但是季南风的目光早已经牵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轮椅停在了观众席的末尾,他的背后,是季南风历时近半年创作出的巨幅画作,也是本次画展的主题——《飞鸟乘风》。

      画面上,无数神态各异的飞鸟汇成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从燕鸥的脊背生出,够向了广阔的苍穹。

      季南风隔着茫茫人海与他相望,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终于笑起来——

      “他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夏山如碧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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