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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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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简渐渐适应了如今的日子,每日卯时晨起,粗茶淡饭,所做之事也轻松得很,只需要用瓢从缸里舀水浇花,把泥土浸湿就算一天的工,至于培土、修剪、繁育等重活儿又有专人打理,用不着她。
如此一来二去,赵简也渐渐习惯了和花草树木整日朝夕相对的日子,尤其是米禽牧北还算识趣儿,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让赵简更加感觉到了轻松。
自然,整日轻松也并非来自米禽牧北一人,说来也奇怪,像米禽牧北这样的身份,一般府宅之中都会有温室花房此类专地用来培养些奇花异草,又或者府宅的后花园到了花季也会争奇斗艳一番。
然这米禽府终日寡淡,园中大多以绿植为主,四季常青,鲜花少有,偶尔盛开一朵也会被人剪了拿去丢了,为的就是不破坏这放眼无尽的绿色。
赵简见巴丝玛手上又拿着几枝刚刚长出来的几枝木槿花,心中一时不舍,便问道:“可以把这两枝花儿给我吗?”
“你要啊?”巴丝玛看了看,随即递给赵简道:“也不知道你整日宝贝似的养活这些花儿有什么用,插在瓶子里没几日便枯了,最后还不是要扔掉……”
赵简不做理会,正好前几日她捡了个尚算完整的白釉瓶子,将剪下的花儿以水来培植,还能多养活几日。
“花草不会说话,可花能养性愉情,多看看心里也舒快。是将军府太个别了,我从来没见过没有温室花房的府宅。”
巴丝玛听此一声嗤笑,“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即使回来也住不了几日便又走了,养了那些娇贵的花儿也不过是无人欣赏罢了。”
赵简表示了理解,的确如此,米禽牧北常年不在府上,一年当中有几日住着就算不错,活生生的把他的将军府当做了歇脚的驿站,听周围人说这一次米禽牧北凯旋而归至今,已经是他头一遭住在自己府宅住了如此长的时间了。
米禽牧北这个人物在赵简心里极为神秘也极为传奇,传奇在此人的身世,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显赫身份,可听旁人说于家中却丝毫不受待见,小小年纪便已学会和父亲对抗,愣生生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站了不同的政丨治阵营。而在早年前,米禽牧北拥护西夏太子宁令哥为王,在政丨斗中作为了胜利者,不仅冷酷无情地斗败了自己的生父,更是辅助当年的太子登上了皇位,亦斗败了上一位君主元昊。而就是因着米禽牧北从龙有功,和如今的西夏之主又是儿时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民间都传闻这江山有半壁都握在米禽牧北手上,所以宁令哥每遇战事,都会派米禽牧北勇上前线,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赫赫军功已经令宁令哥赏无可赏,几乎就差昭告天下这西夏之主的位置两个人一起来坐了。
而提起战事,便又是米禽牧北神秘的一面。年纪轻轻的男子不过而立,累积下这些战绩不说,更主要的是,这个人在战场上用兵如神、神机妙算,至今还不曾有过败绩。这让赵简听闻之后心里抖了一抖,一个人,无论有多厉害,也有缺点,既有缺点便不可能成为不败传说。否则,不是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就是这个人的手段太过高明,又或者二者兼有,毕竟两军对垒,谁也都是拿命拼的。
不过于赵简来说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得来的消息,具体是何情况她不得而知,但对于危险她的敏感度还是有的。
有些人有些事敬而远之,整日拾花弄草,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如此,赵简又专心舀了瓢水浸了泥土,四季常青的植物无需多加费心,只要太阳和水源充足,便可在深冬也是翠绿一片,“没水了,我去打点水来。”
巴丝玛不禁热切道:“我去吧。”
“不用,我去。”
赵简离了小院,却迟迟未归,本以为只是在路上耽误了些,直至管家刘伯进来才心觉不妙,直问道:“阿简呢?”
“去打水了。”
听到此言那管家脸色煞白,险些没有背过气去,“你怎么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打水?!快去寻她!”
巴丝玛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寻得赵简时的确吓了众人一跳,只见赵简倒在地上,裙摆被一桶翻了的水浸得湿透,而赵简却如丢了魂魄般直愣愣望着地面,不言不语。
“这、这……哎呀快把她扶起来!”
巴丝玛慌忙过去扶人,依然不见赵简有半分反应,“阿简,你怎么摔倒了也不起来?衣服都湿了,快起来……”
那管家见此三魂没了七魄,想起刚刚府中发生之事,便更加不敢再隐瞒懈怠,直转身进了前院去寻了米禽牧北。
夜里头,人人皆道赵简白日里在井边中了邪,已经疯了,否则不会白日里回来连湿衣服都不换,晚饭也没有跟着吃,就这样呆坐至现在,又站在井边上望着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口已有半个时辰。
忽然间,赵简似发了疯般得将一侧木桶抄起下沉,只听井中发出沉闷“咚”得一声水声阵阵,赵简拽了绳子向上而拽,众人这才见得,无非是打一桶水而已,然赵简却看起来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不过片刻脸色煞白,额头冒汗,而那桶水仍然沉在井中纹丝未动。
“阿简,你是要打水吗?……我帮你……”
巴丝玛连连过去准备接过,却被赵简一通吼道:“别碰我我自己来!”
她得自己来,她必须要自己来。
白天她才刚刚知道,原来现在的她连一桶水都打不上来,自从和米禽牧北从军营中回来,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完全,可白日里的事实告诉她,她现在根本就是在异想天开,甚至连普通的柔弱女子都不如。
如此想着,那愤懑之意又涌上心头,不顾已经艰难的呼吸,赵简似使了浑身的气力欲将木桶拽起,却只觉那水桶下沉,硬生生把单薄的身躯往下带去,眼见赵简即要站不稳妥即要坠落,亦不知背后哪儿来的气力将赵简衣服大力一扯,连带着整个人也从井中拽出。
多日不曾见过的米禽牧北如今出现在眼前,同是喘着粗气,皱着眉间,一副煞是急躁的模样,“你做什么?如果我看不见你是准备沉尸井底了?”
赵简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愈看他愈觉得心头冒火,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开来,直一把推离米禽牧北道:“你少管我!你知不知道我如今连一桶水都打不起来?现在的我,还不如年近六旬的老人!我和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兴许是从未见过赵简这样激动,说话时候为了掩饰自己哽咽的嗓音,双眼被一层泪水浸得通红,又拼命死咬了唇不让泪流下,声嘶力竭。
米禽牧北被赵简吼得呆愣,立在原地一时无措。
赵简转身进了屋子,一个夜晚都是静悄悄的,众人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只看赵简蜷成一团静坐了整整一夜。
次日里头人人如躲避瘟神般躲着赵简,众人皆知,昨晚上就在院子里头,赵简把急眼之后把米禽牧北吼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东西了,一大早府中就有人传米禽牧北一病不起,已经躺在房中休养了。
赵简听见这些谣言没有理会,甚是淡然得往丛中舀了瓢水。
“姑娘,将军有请。”
抬眼见阿布都立在跟前,这让赵简没好气道:“他找我丨干什么?可以不去吗?”
“这……”
想来想去,赵简觉得如今的身份还是不好拒绝米禽牧北,便道:“算了,劳烦你带路。”
一路穿过庭院直进了米禽牧北的卧房,见得房内米禽牧北神采奕奕,除此之外的,身旁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你叫我来干什么?”
米禽牧北径直走过,又距离在赵简三步之遥停下,温言道:“这是宫中的御医,让他给你诊诊脉。”
“宫中的御医?”
赵简一时不明,米禽牧北解释道:“你身上的伤其实还未完全恢复,如今每日操劳难免旧伤复发。西夏的皇宫里藏了许多能人,这位李蒲李御医就是其中一位。”
“将军过奖了,还请这位姑娘坐下将手伸出,让我为姑娘诊脉。”
赵简待在原地迟迟未动,双手攥了两下衣裙,复又松开,终是应了才半信半疑得将手腕伸出。
丝帕之上的手指微有用力,不过片刻听那御医道:“姑娘的脉象看似沉俱切实,实则虚滑无力,应是之前旧伤未愈的缘故,我为姑娘开几服药姑娘且吃吃看,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将来恢复时恐生病疾……”
旁的话赵简没有听懂,但最后她却是听明白道:“您是说,我还有机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赵简双目放光满怀希冀看着此人,那御医解释道:“姑娘的伤是前不久留下的后遗症,往后更加要仔细调理,无论吃穿住行皆要细致,万不可大意马虎了。”
那李蒲匆匆写下方子又匆匆而去,待赵简反应过来,才抬了头看向米禽牧北道:“他说的话都是你教的吧?”
“可我觉得御医说得没错,你如今身子的确还没有恢复完全,如果不悉心调养,恐怕日后会损伤根本。为了自己,哪儿有那么多的避讳顾忌?”
赵简眼巴巴得望着米禽牧北,他想让她接受他的好意,她是知道的。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就已经为她安顿好了一切,可赵简想要避嫌一直躲着他走,这段时间偶尔的一次见面也是米禽牧北主动出现。
可昨晚的事的确也让赵简受到了一记沉重打击,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只能成为一个废人,比那些柔弱的女子还要不如。
“你帮我,不仅仅是想要让我去看顾院中的花草,你想让我做什么?”
赵简的身子微微挺直,又警惕万分得看着米禽牧北,这是她不能接受他好意的原因之二。
她想不起来过往,可她还记得她是被从军营战俘堆里带回来的,在那个地方不是国丨与丨国之间的碰撞就是各方势力暗探之间的较量。
她是谁?曾是做什么的?一不小心又是否会被人利用了成了那为虎作伥的叛丨国之人?
米禽牧北微有一笑,旋即道:“你也看到了,刘伯老了,上了年纪的人也糊涂,有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如果这次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原来在我的府上内宅竟有中饱私囊、克扣下人之事出现,或许,将来有你在,能替我理理这内宅。”
这自然不是米禽牧北心中所想,赵简在顾忌的他一清二楚,头脑一片空白的她却也将家国之事摆在心中头等位置,不得不说,赵简始终是赵简。
赵简依然目露狐疑之色,“你既然为这座府宅的主人,难道不该为这些不平之事而站出来主持公道?”
米禽牧北忽得一笑,似听见笑话般,“我为何要管?前朝之事还不够我头疼的,又怎会理会内院。”
赵简心里翻了个白眼,米禽牧北说这话无非是想表达只要下人们不影响他这个主君日常起居,也没什么可看的,“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的将军府给掀了?”
米禽牧北微有一愣,忽然间眯弯了双眼玩笑语道:“放心,你的本事可不止掀一座将军府如此简单。”
赵简迟迟不做回应,忽然间,心里却猛得一沉,脱口唤道:“将军!”
米禽牧北认真看向赵简,又见她半咬了咬下唇,道:“若是将来一定要我做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违反道义、杀人放火、抵触律法之事我定然不做!”
米禽牧北无奈捏了捏眉心,道:“你是否想得太多了?我身边不缺死士和暗卫,你说的这些,有的是人帮我去做。”
米禽牧北站起身子,从架子上拿下一只紫檀锦盒往赵简面前推去,“这个给你。”
赵简看了看米禽牧北,沉默片刻将那木盒子打开,才见一只精致小巧的匕首放在里头,正适合女子来用。
“簪子防身终归多有不便,更何况,我觉得簪子还是戴在头上更适合你。”
匕首?好意?
赵简心里像是被冰水和热油共同折磨过一般煎熬,接受旁人的好意,又意味着什么?
“我!……”赵简猛得想要推回那锦盒,又被米禽牧北死死按住道:“武功没有了可以再练,身子不好了可以再调养,在未曾拥有之前你需要外物的帮助。”
男人语气煞是认真,细看眸中又有一丝狠绝,“用它来提防一切,也包括我。”
米禽牧北离了屋子,独剩赵简静坐许久,才拿起那匕首来细细端详,外表平平无奇,看起来和普通的匕首无任何区别,可赵简抽开匕鞘竟见寒光乍现,冷锻铸造的匕身锋利无比,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赵简重新将那匕首收回,放在手中掂了掂,莫名的安全感从心中逐渐升起,甚至让她感受到了长久以来已经丢掉的踏实,顿了一顿,终是把那匕首藏在了袖间,决心往后终日不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