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特别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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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将天地染成赤红一片。
似乎每一寸土地，都染着那女子的血。
过去，因为雷媚身段灵巧、身材纤小，方应看给起了个昵称叫“阿蚊”。他抱起朝彻子，走回他在金国的侯府，竟发现乍一眼比“小夫人”圆润丰满许多的她那样的轻。
——太轻了。
甚至给他的感觉不比一只蚊子重。
或许因朝彻子已死，方应看便没有继续待在金国的借口。散尽家财、打点贿赂通各路、府、州、县金官的他，历时三月，秘密携盛装尸骨一具、帝姬柔福离开金国，由襄阳城入关归宋。
——易容顶替柔福的是一名将问斩的女囚，得此暂喘活命之机，不但守口如瓶、更是对方应看千恩万谢。
义父义母亡时，表现一向多泪的方应看，在朝彻子故去后，却出奇的安静。
过往所有与朝彻子有交集的人，都被他掘地三尺找出，挨个问询。试图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拼凑出那女子原本的模样、完整的一生。
始知她是疯子，也是菩萨。
……
江南梅熟日。
——无梦女在驿桥边吹箫。
箫声如泣如诉，愁杀渡江人。
面对曾与其甜言蜜语、承诺会一生一世“护着”她的“贵人”公子，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还手！
“哼！只要你也肯砍去自己的左手，我便告诉你她曾同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如何？”无梦女语气幽幽。
——她已摆出迎战的架势！
——如临大敌。
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她却不惧死、不惜死。
谁知方应看却动作迅速、态度果决、一点不讨价还价地回应了她的挑衅刁难。
——就仿佛他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
血流如注。
白光一闪，拔刀收刀的过程更是快的令人看不清！
“你……对她是真心？！”盯着那坠地有声、玉兰沾血似的一截断手，无梦女甚为诧异。
“我爱她。”
——爱？
听得方应看语不成调、短短三个字尽是悲酸痛楚，无梦女顿觉痛快，直言快语：“可惜——她生平最恨的就是你！”
无梦女眼神恨恨。
“那时天女反对我与风雨楼中的张炭相好，约莫是觉得我作恶多端，配不上他。是她对我说：‘爱了就是爱了，哪来的配不配的上一说？可世人总道丑不配美，穷不配富，坏人不配好人，小格局不配大格局，卑劣不配崇高。两个人只有势均力敌、思想共鸣才应该相爱。简直大错特错！爱只是一种感情，一种个人意志。’……才给我了底气。”
——所以，哪怕有一万个人认为天女比雷纯更值得苏梦枕去爱。
朝彻子也坚持认为：爱不过是一种感情，一种个人意愿。它不该以自身条件的优劣论得失——谁更优秀，谁才配得到男子的爱。
“恋情一旦发生，便不存在配不配。”
“般配只代表世人的眼光。”
但无梦女最终仍是走了。
朝彻子面对天女不怯场、底气足，可是她怕啊。
她可抗不住！
——她哪敢跟朝彻子似的，有一颗在天女眼皮子底下调戏风雨楼军师的豹子胆？
“左右不过这些，但……”无梦女甜甜一笑，像邻家小女孩般淳朴平凡，目光却恶意十足：“我还知道点别的。”
比如……“神通侯”府的侍女翩翩。
——她嫉妒天女。
——嫉妒的恨不得杀了对方。
“你那暖枕的小丫头一度想用命给你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袭姑娘却告诉她，哪怕她一脖子撞小侯爷剑上，你也只会嫌弃她的血脏。何苦慕恋你这样的人！何苦去爱其他女子裙下的一条狗？”
“爱你，只会显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说罢，无梦女捧腹冷笑，不再看眼前的男子，持箫而去。有十几来位忠心耿耿的高手相护，她一人也奈何不了方应看。她这些年虽没有行善积德，但也无作恶之举，浪迹天涯当惯了“无梦女”，便不愿再做回“泡泡”。
从这以后。
备受打击的方应看安排手下放出流言，不光要所有人认为朝彻子对他爱而不得、因爱才生恨，更怕是想骗他自个做一场春秋大梦，不愿醒来。
——梦里，她是爱他的。
雷纯当然不会顺他的意。
“他不如他的姊姊，更不配不上他的姊姊。”
雷总堂主揭露真相，同样不遗余力地向众人昭告、澄清：方应看是如何对天女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又如何三番四次欺辱残害朝彻子，编造谣言毁朝彻子的名誉。
——方应看一到金国，短短几月便逼死了她即为铁证！
雷纯甚至请人编了话本，派说书先生前往茶馆、客栈，歌颂传唱方应看与天女之间的绝美爱情，引得无数怀春少女神往。
无论遗臭万年，又或流芳百世。
她要方应看永永远远与旁人绑在一起，不沾那女子分毫。
柔福便是回到南宋，沿途听了“有桥集团”领袖对天女一掷千金的故事，与本该是她“救命恩人”的方应看发生争执、进而决裂，于某夜出逃，绝不让方应看有机会“带回当今官家最疼爱的妹妹”立功翻身。
她靠着朝彻子教授的插眼，锁喉，踢裆三大阴招，平安跑到了“六分半堂”雷纯所在的杭州才得知。
——原来他爱了天女一辈子！却始终爱而不得。
——他为天女的遗物大打出手，也能将三姐的东西弃如敝履。他心疼天女，便在汴京四处散播谣言，毁我三姐名声！
——那时我帮着他传东西，一来二去，金国郡主以为我和他有了首尾，三姐是因此为我而死……
“你喜欢我三姐吗？”柔福哭的很伤心，很难过，悔极为几口吃的，伤了朝彻子的心：“在金国的时候，你一直欺负三姐。”
“我三姐五脏六腑俱碎，竟都是因为你！”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方应看，竟为这小姑娘凄厉哭喊退后一步。
是他把朝彻子想的太厉害，以为她能扛住那样一枪。
只有她自己知道，五脏俱衰，只欠一死。
……
像蝙蝠不忘飞回它栖身的山洞，像燕子总会飞回它建的窝巢，惨死异国他乡的方袭予又岂能不落叶归根？
然而在途径“日月乡”的半道上，方应看遭到了一场埋伏已久的劫杀。
——既劫骨，又杀人！
这一行人全是娘子军！哪怕个个蒙面，亦不难猜到是“毁诺城”牵头动的手。那其中一位执剑女子，更是方应看的老熟人雷媚！
那年，朝彻子功力尽失，又误以为“毁诺城”已决定将她交给方应看，以换这位神通侯替汴京大牢中受到“六贼”构陷而蒙冤的忠良斡旋出狱。
情急之下，她才执意从毁诺城中再度出逃，而后被逼至雪崖，也宁死不肯向方应看屈从。
知情者有人赞她刚烈，亦有人无语她每一步都走的蠢不可言，毫无意义。
——留下又如何？方应看难道还真敢强行攻城？被捉住又如何？方应看也未必会杀她。
向大娘提议的秦晚晴至今仍自责万分。
——众多求救女子中，“毁诺城”唯一没护住的，便是朝彻子。
故而面对“六分半堂”总堂主重金抢骨的委托合约，秦晚晴立刻应下。
——总不好放任那女子的尸骨仍被仇人捏在掌心。
于是“毁诺城”与“六分半堂”合力，一个动手一个接应，与杀红了眼的方应看及其手下血战，才将千辛万苦抢回的半幅骸骨送至雷纯那儿。
——两方战况自然也尤为惨重惊心。
“毁诺城”伤数百余人，而彭尖在内的十来名“有桥集团”残部俱横尸荒野，喂了野狗。
秦晚晴冷哼道：“方应看强行动武，拼杀死斗，气逆心脉，呕血不止，虽教他侥幸带剩下半幅余骨撤走、眼下不知藏匿在何处，但依我们二娘的意思，他该是时日无多了！”
“毁诺城”的唐晚词乃医者，有望闻问切的本事，她说方应看时日无多，那必不假。
雷纯的手指轻点棺椁，长舒一口气，说了声“谢”。
——她等这消息整夜未阖眼。
“有桥集团”全线崩溃，朝彻子当算得首要功臣。
杀人还需诛心。
以防“金风细雨楼”死灰复燃，雷纯请见杨无邪，有意激他：“先生可知，当初‘天下第七’罹难，为何她甘愿向方应看屈膝，也不肯求助于您？”
——我忧虑着，唯恐我的请求会成为你心头的重担，让你的眉宇愁云密布。
——更深恐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带来麻烦的累赘。
“为此，她可以与君长决。”
她更知——
“眼泪”也分三六九等。
万一把旁人哭烦了，召来厌恶，说不定还要挨顿拳脚斥骂。
故而朝彻子从不在人前表露委屈。
谁成想世间偏偏杀出个了悟“ 没哭声的女子，不代表心中也没有饮泣” 的杨无邪。
哪怕朝彻子嬉笑怒骂，杨无邪也深感这女子内心尽是郁闷哀伤，使他动容尤怜，久念不忘。
——本以为尸骨无存的人，其实在北边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杨无邪为之惭愧，心头酸胀。
事实上，如果他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那么他恐怕会答应任何能讨她欢心的事。
他想着但凡有机会便关怀她。
岂料再见之日，最终只得了半幅骸骨。
——她死的时候才三十好几！谁说三十就不是一个女子最好的风华？！
知她悲苦、绝望、委屈不甘，杨无邪再也忍不住。
他纵声大哭，替她流尽了一生的泪。
……
只想要朝彻子免于支离、免于破碎，入土为安。
于是由雷纯抢来的、送到杨无邪手中的女子残骨，又交还至隆中“日月乡”，与方应看手中的另外半具尸骨同葬。
雷纯听说后，感其情深，便将方应看苦求不得的画赠与杨无邪，以慰藉对方相思之苦。
“也许……她是喜欢先生，不肯委身方应看，故没到半年便香消玉殒。”
“依我看她心底保不齐还惦记着先生您呢。”
不过有一句话，雷纯确是出自真心。
“还望先生——多多顾惜己身。”
当初杨无邪就是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才惹恼了朝彻子。
她不发火，是因没有立场。
索性将这位“金风细雨楼”的好军师抛却脑后。
霜粘两鬓的杨无邪拿了画，转头扎进西湖附近的深山里，寻了块风水宝地，为朝彻子立了衣冠冢。
冢里埋的是一枚玉带钩。
他住了下来，日日陪她，祭拜朝彻子的人大多也只认衣冠冢。心意到了，哪怕方应看给她修座陵，大家伙也坚信她的香魂一定会回杨无邪手堆的小小坟茔这儿……
金风细雨楼再无军师。
张炭无梦女相忘于江湖。
王小石和温柔也没有破镜重圆。
温大小姐仍记得，那年白愁飞尚在世，曾对她说“没想到你的佛心那么重，不会有一天当尼姑去吧？”，她自己也没想到，若干年后竟真会终生未嫁，接任师父的衣钵，作了小寒山“报地狱寺”的主持。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特别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