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逍遥游·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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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打定主意要带她走。
兴起的念头如烈焰，将青年胸腔内外皆烧的滚烫。
孔雀楼外有巡逻的打手，受“迷天盟”的庇护，但天泉山外亦有“金风细雨楼”布置了人手，前来接应。
杨无邪自小不知爹是何人，又死了娘，他在妓院长大，寒窗苦读，能念出名堂来，谁见了都要夸句了不起。
他对这珠帘绣阁、风月情浓之地有深刻而复杂的情感，却并不留念。以他的学识，若要考取功名，也绰绰有余。
可他偏未考中。
当今官衔都有价，甚至可以预支了名衔，先到地方当官，搜刮了百姓血汗钱后，再上缴买官的欠账。为买烛火夤夜温书，杨无邪能长年不吃鸡鸭鱼肉，虽然他本就无太多口腹之欲。每年一入霜降，更是只有单衫可穿，手脚都生疮，又哪来的银子打点出一个官衔？
这种官又有何稀罕？
是以，非非塞给他的莲花金坠，杨无邪就没有当掉的打算，反倒珍藏起来。
“离开红蓝二线，踏入天泉山的地界，我们就安全了。”在一个无月、无星，也无风，乍暖还寒的黑夜，青年收拾行装，牵住非非的手。女童身上碍事累赘，能发出响声的妆饰佩环一应被他卸去，仅剩件淡赭底白花的过膝衫，一条灯笼裤。
她听完不过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哦，你决定就好。”
竟是无论死生，都托付给了他。
*
天泉山是个有说头的地方。
从前这儿是一片水泽，每逢夏天，湖中有一柱激泉，喷百丈高，大家都说这儿是海眼。有个地方官，决心把海眼填平，担山抬石，填了五年，依然填不了。后来一伙结义兄弟七人合力，封住了海眼，才使天泉山变为可以耕种的良田，种出来的稻米，又香又滑。
而今晚在天泉山，“金风细雨楼”的一干英雄豪杰要在红楼的跨海飞天堂设宴，为一个青年俊彦接风洗尘。
杨无邪到时，已近夜半。
在赴天泉山的路上，他抱着非非跑出“迷天盟”的管辖范围，一共遭到了五次狙杀，其中至少有三次是因为他带上了怀里的女童，才受了些轻伤，总体并无大碍，而那女童睡得很是香甜。
“金风细雨楼”的一班仆婢要从杨无邪手中接过那女童，却被他拒绝。
非非醒后不见他，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得亲自照顾她。
红楼绣闼雕甍，灯火通明。杨无邪一迈入，闻到饭菜香，她揉着眼醒了。
“金风细雨楼”的汉子们瞧见她都非常震惊。
女儿？不像，除了眼睛都很大、很亮外，毫无相似的地方。妹妹？没听说过他有啊！他是从妓院跑出来的没错吧？那这个难道……毋庸置疑啊！
——怎么还拖家带口小媳妇的？
那将头枕在杨无邪肩膀的稚女，不过八岁，极有神气，比画上的善财龙女还要玉雪可爱，升斗小民纵是倾家荡产，也养护不起她这一头光可鉴人的厚发。
在一帮大汉荤素不忌交谈的杂音之中，非非游刃有余，昂首睥睨巡视着在场的每个一人。
“她是你的……？”连老楼主苏遮幕都怔了。
——这丫头看上去就大有来头。
年轻人似乎陷入词穷的局面。
问题的答案，杨无邪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非非看看他，又看看苏遮幕，忽然插话：“我饿了。”这话一直是她的口头禅。
苏遮幕望着她哈哈大笑，还是个有主意的，“京西稻米，天下之冠。小姑娘多吃些。”说罢，他摆手吩咐众人，“好了，开筵吧。”
就让这孩子的来历成为一个谜团吧。
风雨楼子时的夜宴，杨无邪抱她坐在膝上，她食相文雅，但丝毫不做作拘谨，心安理得享受十九岁大哥哥的服侍。
果然。
苏遮幕猜到她必是出生名门望族的千金。
非非的手短，够不着远处的碗盘，眼神示意杨无邪给她布菜盛汤。不但烧鸡的腿骨要剔下，糖醋鲤鱼的细刺更是为她一根根挑得干干净净，她才动筷。
落入周遭帮众、老臣的眼里，不少人暗中对杨无邪投去质疑的目光。
——这小白脸真能混江湖、成就大功业吗？心思全用在伺候娃娃吃饭上，能有什么出息？不如回家带娃来得实在！
可就在一片唱衰的心声中，老楼主苏遮幕却敏锐察觉到了这年轻人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细心善良，稳重真诚。
他膝下有个儿子，与杨无邪年纪相仿，不日便要从小寒山学艺归来，两人刚好作个伴。
欢荣良久，当晚，杨无邪就歇在红楼。
非非被楼子里烧火的老妈子牵去洗过澡，和他住一个房间。男女有别，但眼下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搁眼皮子底下亲自看顾，杨无邪也确实不放心。
也许他就是天生替人操心的命。
苏遮幕趁那刁钻的丫头不在，问杨无邪：“她也跟着你算楼里人？”
“不！”青年未及深思，反驳的话语便已脱口而出。
并且他还有点不自觉地紧张。
似乎意识到失礼，反应过来失礼的杨无邪忙对苏遮幕抱拳道：“禀楼主，非非她性格天真烂漫，实在不适合参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腥风血雨。”
苏遮幕了然点头，悠游地道：“那就是算你的人。”
苏遮幕有书生气，饱读诗书的他，“头巾气”大重，无法与大伙儿贩夫走卒打成一道、混在一起。但对杨无邪这样的“寒门贵子”，他格外欣赏。
几次考验和试炼之后，苏幕遮居然就耀升杨无邪为楼子里的“参谋”。
不光独苏幕遮力排众议，连苏公子也出言为杨无邪平息了众议，止了众疑。
再说非非，她过的滋润，从没早贪黑练过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懒得像条小蛇。
偶尔她会在杨无邪睡觉时上蹿下跳，包括但不仅限于：在他挂彩卧床休养时，拿冷冰冰的鼻子闻他有没有死。
又或者将糖塞在他衣服里。
天热糖化了，众目睽睽之下杨无邪衣服暗了一小团，他也只会叹一句“唉！这丫头。”，于是形色匆匆往回赶。
一概不发火。
大家好奇他开完会走那么快干嘛。
苏梦枕静默了会儿才道：“他是着急回去，好给他的非非喂饭。”
哄孩子杨无邪不擅长，但他肯学。
黄铜镜里，女童抱着碎布头缝制的布老虎，一有空闲，他便拿出红丝缯发带练习如何给非非梳双螺髻。
碰过她头发的双手，总会沾染一种特殊的香气，那是夏天花木经过暴晒的味道。
要是还反应不过来香得是她。
那杨无邪可就白活了。
做梦也不敢想，日子如流水缓逝，一天天美妙了起来。
时至今日，杨无邪才品尝到人生的好玩处。
有的时候，他还会与苏老楼主的公子在青楼之巅共同吟诗，两人俯瞰湖光山色，大片大片的翠绿的良田堪比螺钿般点落山间。
杨无邪龇牙笑着，一直都保持开心。
直到十二、三岁的少女身材一天天变得饱满、肌肤圆润光滑。淡淡郁金衫子，盈盈玉药钗儿，出落的脸欺腻玉，鬓若浓云，绝世的艳与丽再度震慑了众人时，杨无邪说什么也不答应再跟她继续住一块。
这无疑惹恼了方袭予。
——不住一块，半夜喝水谁给她倒？天冷了被角谁来帮她掖？！
“金风细雨楼”大业不坠，名声日隆，已荣升总管的青年欲言又止：“你已经十三岁了。”
这些年他待她如兄如父。
“十三岁怎么了！你说啊！”少女这几个月愣是不长个子光长胸，还非要跟杨无邪挤一张卧榻。
杨无邪对此坚决不肯松口。
他一度躲到了苏梦枕所住的“象牙塔”避难，不回他的白楼。
苏梦枕孤芳自赏，生性好洁，不喜与他所瞧不起的人在一起。
——杨无邪恰好是他瞧得起的人，而非非恰好是他瞧不起的人。
苏梦枕喜欢长得漂亮，心地又好，又能干聪明的女孩子。聪明的人，大都能干。长得漂亮，固然重要，因要对着一生一世，要是不够聪明，那漂亮只是虚壳，徒增烦恼。
非非就是个大麻烦，大烦恼。
苏梦枕嫌她蠢。
杨无邪焦头烂额，对他的公子愁道：“十三岁不小了！那外头的姑娘十三岁都……唉！”
苏梦枕深沉的说：“也许，她不是不懂事。”
她就是那个意思。
苏梦枕淡淡地问：“为何不找到家人，干脆将她送走？”
“找了。”但一问家里事，她就装聋作哑，杨无邪也没法。
苏梦枕冷冷道：“无邪，她这可是赖上你了，有她这么个拖油瓶，日后你成家立业可怎么办？”
杨无邪苦笑：“公子，您就别打趣我了。”
苏梦枕意味深长瞥了眼好友：“难不成……你真打算养她一辈子？”
太过和气、太过文静、太过儒生味的杨无邪低头沉默，眯眼。
对于成亲娶妻，青年并无过多憧憬。仿佛不娶妻成家，真养着她也并无不可。但是，这有可能吗？
非非总是要嫁人的，她不可能不明不白跟他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逍遥游·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