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不渡》霜行迟

2、徐如林

　　黄泉海下了整整七日大雨。

　　白离忍不住看船上的孤魂，这人眉目俊朗，生得十分好看，高大身材，一身红衣颇为惊艳。淋了七日雨也不见狼狈，只是，格外沉默。上船后便坐到船尾，闭目养神，七日里竟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

　　虽然死去万事休，可这逗留阳间的最后49日，生前再沉默的人也会对自己的一生作一次伟大的总结，你竟无话说吗？

　　白离一次次转头看这红衣孤魂，遮在面纱下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到底没说话，哼！他默默腹诽：看谁先熬不住！小爷在这鬼地方撑了两百多年的船，怕过谁？

　　黄泉海无边无际，没有活物。
　　天是黄的，水是黄的，白离脚下一条破竹排，眼看着快被泡散架了，说起来也是神仙座驾，如此寒酸。
　　一阵风吹过，孤魂衣衫的一角落入水中。
　　白离下意识地伸过竹篙，将那一角捞上来。
　　孤魂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不动如山。
　　白离默了片刻，心下起了疑惑：这人，怕不是个哑巴吧？

　　半夜里又下起了雨，雨势很大，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砸下来。白离给自己起了个结界，挡雨。盘腿坐在一边，盯着孤魂看。
　　孤魂仿佛失去六感，毫无知觉。
　　白离的结界罩不了魂魄，犹豫了半天，他变出一把伞，撑开举到孤魂头上。眼睛却不看他。
　　船自己随着水流起伏，白离便一边举着伞，一边垂目盯着暗潮涌动的水面发呆。
　　良久过后，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伞柄。

　　白离抬头，与那人目光对上一处。那是一双极为清澈温和的眼眸，毫无杂质。
　　白离呆住了，这人手上应该是有血债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生着这样的一双眼？
　　“你……”白离讷讷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手却是松开了。
　　孤魂接过伞，低声道：“肉身既已不存，魂魄又哪里会怕这俗世的凄风冷雨呢？”
　　“你虽没了肉身，六感还没有完全消失。”
　　孤魂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白离顿了顿，原想问他生前因何杀人，对上孤魂看过来的眼睛，忍不住转口问道：“你生前做什么的？”
　　孤魂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生死簿上没有记录吗？”
　　“那东西在阴狱司手上，我看不到。”

　　白离没有说谎，天上地下分属两界，平日里两不相干。白离只负责渡孤魂，接下来阴间的路，他是走不了的。
　　人死了，生前的事多半就放下了。放下心结的孤魂即使不爱跟他絮叨，黄泉海面上也会浮现这人一生的记录。
　　早些年，白离撑船的间隙，偶尔也瞟两眼海面，后来就看得少了，一是因孤魂中话痨多，大约生前太过寂寞，不过一两日功夫，就将自己的一生交代个底朝天；二来，这些孤魂的故事都差不多，左不过几分生死，几分爱恨，几分求而不得壮志难酬，和一分少得可怜的幸福。
　　一个是另一个的复制，白离本就是棋盘上一颗无知无欲的黑子，这些人的一生在他看来没差别。

　　可是，从红衣孤魂进入黄泉海，已经七天了，海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白离撑船时，透过面纱努力地瞪大眼睛寻找，仍是，一字未见。
　　这是一个有心结的孤魂。
　　他心中一定有放不下的事。
　　抑或是，人……

　　黄泉海的天空稍稍亮了一些，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孤魂收起伞，递还给他。
　　“我生前，是一个将士……”
　　难怪，白离暗道，当兵打仗，哪有手上不沾血的？
　　“我叫徐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