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见日》石径斜

8、七

　　小厮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几人一眼：“我家老爷说了，来办公事的是两位大人。我家老爷只招待这两位大人，其他人，还请在外面候着。”

　　听到这话，苏镜下意识看向虞未白，跟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虞未白勾了勾唇，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小厮。

　　也不知道是刻意挡着还是什么，在场并没有人看清玉佩长什么样，只见那小厮猛地睁大眼睛，然后毕恭毕敬地弓下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跟在小厮后面，苏镜对刚刚的事有些好奇，正在斟酌要不要主动跟虞未白搭话，就听见李庚辰开口问。

　　“小白，你这玉佩什么来头，他怎的这样反应。”

　　虞未白笑了笑，轻声说：“太子给我的。”

　　李庚辰恍然道：“怪不得，原是太子殿下的东西。”

　　见李庚辰把自己想问的话问了，苏镜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不高兴，扯了扯李庚辰的衣服，悄声说：“少说两句吧，你刚刚还让我谨言慎行，也不给我做个表率。”

　　李庚辰：“？？？”

　　我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跟我过不去，李庚辰心想。

　　虞未白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无奈笑笑。

　　沭阳郡的府衙并不大，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正堂，胡守君并不在。

　　小厮解释道：“几位大人稍等片刻，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一会儿就过来。”

　　说完就退了出去。

　　苏镜打量了一下正堂，除了几幅不值钱的字画，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苏镜有些疑惑，如果说房子修得简单是为了不铺张，那正堂里也太过朴素了些。

　　按照李庚辰打听来的消息，二十多年前，胡家有一个嫁到皇宫的女儿，皇帝不可能一点赏赐都不给，而皇家赏赐的东西，虽值钱，却也没人敢拿出去变卖。

　　“几位久等了，咳咳。”

　　苏镜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一个老人，穿着打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头发花白，背依旧挺得笔直。

　　苏镜心里惊了一下，胡守君不过刚过半百的年纪，怎的看起来这样苍老，仿佛已近迟暮。

　　李庚辰先开口：“胡大人，在下兵部侍郎李庚辰，”说着用手掌指向苏镜，“这位是苏镜，是钦定的巡抚。”

　　苏镜冲胡守君作了一揖。

　　胡守君略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转向虞未白：“那这位就是阿奇说的拿玉佩的人了吧，不知玉佩可否给老夫一观。”

　　虞未白看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两人，微笑道：“胡大人，玉佩随时都能看，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谈公事吧。”

　　胡守君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又沉了几分：“地图明日就能赶制出来，劳几位大人在沭阳郡住上一日。”

　　说完冲正堂外道：“阿奇，带几位大人去寺庙安顿下来。”

　　苏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临走时，胡大人好像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好像在嫌他们碍事一般。

　　“你这样驳人家的面子，不太好吧。”苏镜小声对虞未白说。

　　虞未白笑了笑，却答非所问：“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原本苏镜就有些别扭，听虞未白这么一说，恼怒起来：“真有意思，难不成我要整日跟你没话找话？”

　　虞未白轻笑出声，用手摸了摸苏镜的头。

　　“因为我不想你被人驳了面子。”

　　苏镜怔了怔。

　　虞未白看了看他的反应，又接着说：“你是从三品巡抚，二哥是正三品兵部侍郎，这里虽是胡大人的府衙，但他也只是正四品。他不给你们面子，不就是不给朝廷面子吗。”

　　苏镜听到这个回答，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虞未白见状拍了拍他的头：“走了，小傻子。”

　　几人走出府衙，万俟昆和车夫侍从还在原地等着，梨鸢却不见踪影。

　　朱庚辰看了看四周，问万俟昆：“梨鸢人呢？”

　　站着发呆的万俟昆回过神来：“啊？哦，她说站累了，回马车上了。”

　　李庚辰撇了撇嘴：“这时候又装起闺秀来了。”

　　苏镜用手肘推了推李庚辰：“二哥你别老跟一个姑娘家过不去。”

　　李庚辰没搭话，气氛一时冷下来。

　　“别光站着聊了，先安顿下来，别的事之后再说吧。”虞未白出声道。

　　众人这才回到马车上坐下。

　　一坐上马车，李庚辰揽住虞未白的肩膀：“小白，正事办完了，今晚喝酒去，尝尝当地的虞姬酒。”

　　虞未白笑了笑：“好”，然后转头问苏镜，“小镜要一起吗？”

　　苏镜怔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说：“去吧？”

　　虞未白又问：“梨鸢和万俟兄也一起吗？”

　　万俟昆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了。

　　梨鸢笑答：“好啊。”

　　正说着，马车在寺庙门口停下来。

　　阿奇跟住持说明来意，众人很快安顿下来。

　　临走前，阿奇悄声跟虞未白说了什么，离得太远，苏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虞未白点了点头，好像答应了什么事情。

　　果然，没过一会儿，虞未白有些抱歉地对苏镜说：“胡大人邀我今晚过府一叙，我可能没办法一起去喝酒了。”

　　苏镜愣了愣，别过脸：“同我说什么，与你约好的是二哥。”

　　虞未白笑了笑：“那，巡抚大人可不可以替我转达二哥，我去不了了这件事。”

　　说着指了指苏镜的头发：“当做此事的报酬。”

　　苏镜想到早上的事，心里又别扭起来：“我帮你说与二哥就是了，你别与我说这些。”

　　夜晚。

　　苏镜有些庆幸他们是在酒楼选了一个包厢，此情此景若是在大堂里一定比现在要糟得多。

　　苏镜怎么也想不到，平常看起来憨厚不爱说话的万俟昆喝醉了酒会抱着他的大腿边哭边喊娘。

　　而另一边的梨鸢和李庚辰两个人像是较上了劲，已经醉的快倒下了还在划拳，一副不把对方喝趴下不罢休的架势。

　　苏镜自己也喝了不少，脑子晕晕的，左边是万俟昆洪亮的“娘啊！”，右边是另外两个人的“一回手，哥俩好啊，三星照哇，四季财……”，生出一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感觉。

　　就在苏镜想要两眼一闭昏死过去的时候，右边的划拳声突然停了，苏镜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好像还用手捂着嘴。

　　这是谁醉得这般厉害，苏镜心想。

　　还没等自己做出反应，万俟昆被剩下的那个人一脚踹晕了。

　　“吵死了，镜儿，镜儿醒醒，这就醉了？”

　　苏镜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用手拍了两下，眼前变得清楚许多。

　　不过就算看不清苏镜也知道是谁在拍自己，这个世上除了二哥不会有第二个人把镜儿两个字读成这样。

　　李庚辰看苏镜已经睁开眼睛，往旁边一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就开始说：“镜儿，我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可能确实是我做的不对。”

　　梨鸢是个美人，毋庸置疑。

　　最初在城门口救下她的时候，苏镜只觉得这是个漂亮的闺秀，没想到，二哥对她一见钟情。

　　“我心想，这样的女人漂亮又温柔，要是能娶回家就好了。”李庚辰靠在墙上，看着闪烁的烛光这样说。

　　那天，为了让刚哭过的梨鸢心情能好一点，李庚辰生平第一次主动跟一个女人搭话。

　　“我有一个朋友，几日前去相亲，结果被自己的学生摆了一道，到现在还被京城的夫人小姐们争相唾骂，偏生碍于那个学生的身份，还不能出面解释，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

　　梨鸢虽然眼圈还红着，脸上却多了几分笑意，拿丝帕掩唇笑道：“大人的这个朋友，不会是镇国将军吧。”

　　李庚辰第一回哄女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想到几日前的事十分好笑就说了出来，没想到梨鸢一下子就猜到了故事的主人，他面上不显，但摇扇子的手却暗暗快了一点。

　　梨鸢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小女子有两位大人相助，心里只有感激，再没有别的想法，大人不用担心我的。”

　　看着梨鸢微红的侧脸，李庚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感叹天下居然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姑娘冰雪聪明，倒显得我拐弯抹角了，惭愧。”

　　不知道是不是马车内光线昏暗，李庚辰总觉得梨鸢听到这句话脸又红了一点，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多谢大人关心。”

　　李庚辰愣了愣，定睛一看又发现梨鸢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用手捂住嘴把头偏向一边，没出息地脸红了。

　　当晚，一行人在山中客栈歇脚，李庚辰的房间在苏镜隔壁。

　　听到马鸣声时，他本想立刻下楼去看看情况，结果将要推开门，却听见梨鸢敲了隔壁的房门。

　　她怎么不来找我帮忙，李庚辰心里突然生出这个想法。

　　虽然右相妻妾成群，但是李庚辰始终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小时候右相管的很严，课业和武术都不能拉下，于是他也不常有机会接触到同龄的女孩儿。

　　再后来，就是认识了苏钰，苏钰性子沉稳，不喜玩乐，就算是在画月楼也从不点姑娘，连带着李庚辰也这样。

　　所以严格来说，梨鸢几乎是他第一个心动过的姑娘。

　　本以为白天的相处已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结果遇到事情，她还是选择出面救她的苏镜。

　　李庚辰靠在门上想了许久，突然想起刚刚的马鸣声，这才拉回思绪，去马厩看看情况。

　　第二日路途中，李庚辰依然时不时跟梨鸢搭话，逗逗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苏镜告诉自己，梨鸢可能有问题。

　　李庚辰虽不愿意相信，但总归梨鸢确实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她说的话也没办法查证，只是最终，把试探梨鸢的事，交给苏镜去做。

　　原本以为后面的日子都要这样猜忌着梨鸢的身份，没想到第二天就真相大白。

　　梨鸢是小白的朋友。

　　知道这件事之后，李庚辰松了口气，心想还好。

　　可这件事到这还没完。

　　李庚辰只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岂止是身份，分明是完完全全变做了另一个人。

　　因为这个原因，两人这几天的关系变得有些僵，李庚辰一方面觉得她骗了自己，心里有些不顺，一方面又想去找她说话，最后两个人就总是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啊，前几日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稍微逗逗她就会脸红的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知道，我与她相识不过几日，我要说对她有多大的情分，我自己都不相信。”

　　说到这，李庚辰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轻了许多：“可我是真的想过，要娶她的……”

　　苏镜费力地抬起头，发现李庚辰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苏镜感觉自己也越来越困，揉了揉眼睛，恍然间，好像看到包厢的门被谁打开了，然后那个人在自己面前站了许久，最后，苏镜两眼一黑，也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