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见日》石径斜

35、三十四

　　做完这些，他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这时才发觉伤口隐隐作痛，想起他二人受的伤都还未处理，又继续忙碌起来。

　　万幸，或许是因为从前遇到过类似的事，临行前备了些药品、火折子和水袋，稍微给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后，虞未白开始给苏镜包扎。

　　虞未白垂着眸，面沉如墨，他又一次，让苏镜身陷险境。

　　两波黑衣人显然不是一伙的，冲着苏镜来的那波，若不是因为苏镜没带趁手的武器，又因为自己而分心，根本伤不了他。

　　冲着自己来的那波人，却是奔着他的项上人头，他们背后的金主原本虞未白并不在意，想要他的命没那么容易，他或许会受伤，但也有把握能逃出去，到时找一个适时的时机将自己受伤的事抖到萧晨面前，卖他一个整肃朝堂的借口，萧晨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没想到苏镜会出现在那里。

　　看到苏镜受伤，虞未白旧疾发作，将脑中的算计全然抛到一边，这才造成如此结果，若他心性能再坚韧一点，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虞未白看着手中用空的药瓶，心中有了打算。

　　处理好两人的伤，已是日暮西山，虞未白强打着精神支起一个火堆，又怕苏镜在地上躺久了肌肉酸痛，将自己垫在苏镜身下，这才睡去了。

　　当晚，虞未白梦到了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苏钰在右相府中封闭训练，苏钰虽在云族时便有习武的底子，在京城混的这些年，打架也鲜少输过，但终归是野路子，拿不上台面，为此，李筵特意安排了这次训练，除此之外，还有兵法的学习。

　　那时齐叔还不是管家，只是习武师傅，这样，苏钰便顾不上家中的苏镜和虞未白，所以写了封信，拜托林忘忧来京城将他们接去照顾一段时间。

　　林忘忧一到京城，便冲苏钰发了好大一顿火，说了些诸如“我这么忙，你居然让我帮你带孩子”、“你知道来京城一趟有多麻烦吗，你上下嘴皮一碰，我便要跑断腿”、“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功夫管他们，最多保证让他们不饿死，之后若是缺胳膊少腿，别来找我”的话。

　　从京城到冀州，更是骂骂咧咧了一路，苏镜自小便知道林忘忧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所以全然不怕，倒是虞未白略有些拘谨。

　　苏镜便带他躲着林忘忧，在林忘忧隐居的山谷到处乱跑，时常忘了时辰，林忘忧也懒得管他们有没有吃饭，总归人饿起来，总会想办法找吃食。

　　说来也怪，苏镜那时年纪不大，读的书也有限，却总是能凭直觉在山中找到能吃的果子，最初，苏镜还会拿去问问林忘忧，后来便自信许多，问也不问了。

　　这样一来，两人回家的时辰便更短了，林忘忧常常只能在晚上看到两个小子。

　　因而，林忘忧在山谷中放了一些捕兽夹，免得两个小子真被野兽咬断一只胳膊或是一条腿。

　　不过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总会有疏漏的时候，林忘忧有些日子没去山谷中巡查，更换废弃的捕兽夹，结果，正让两个小子撞见一只，刚将捕兽夹夹住的野猪开膛入腹的金钱豹。

　　苏镜差点叫出声，虞未白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没想到金钱豹耳朵一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们。

　　虞未白强压下心中的惧意，趁着金钱豹没什么动作，低声快速向苏镜说道：“豹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它刚饱餐了一顿，只要我们不招惹他，他应该不会为难我们，一会儿你拉着我，我们一起面朝着他往后退，如果他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等退到了安全距离我们再一起扭头跑。”

　　说到这，虞未白侧过头看了苏镜一眼，见他已经开始发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如果，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它不肯放我们走，我会拦住他，你务必头也不回地跑，去找林叔帮忙，听明白了吗？”

　　虞未白没能听到苏镜的回答，因为他看到金钱豹舔了舔嘴唇，呲着牙站起了身。

　　它好像看出眼前的两人在害怕它，决意要戏弄他们一番，两人往后退一步，它便往前进一步，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虞未白没料到这种情况，手心微微渗出冷汗，下一秒他便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未白哥，你跑得比我快，而且，未白哥你忘啦，我路痴，天快黑了，我肯定会迷路的，所以，还是你回去找林叔吧。”

　　那时的虞未白认为，苏钰收养他，所以他待苏镜好，这是笔交易，可他也怕死，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苏镜又给了他这么好的理由，他便默认了。

　　两人一豹保持着一进一退的动作僵持许久，金钱豹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也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样子，虞未白紧绷着神经，不知是不是下一秒，它便会扑上来。

　　终于，金钱豹似乎是玩腻了，冲着两人呲了呲牙，快速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就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苏镜松开了虞未白的手，把他推了出去。

　　而苏镜，则被金钱豹扑在身下。

　　苏镜用手中不知在哪儿拾来的木棍卡住金钱豹张大的嘴，但由于力气不够，金钱豹还是缓缓地靠近了他，苏镜甚至能感觉到金钱豹的口水滴到了自己的脸上。

　　不知为何，虽说金钱豹步步紧逼，苏镜的心跳却逐渐平静下来，金钱豹的逼近，与八岁时那些欺凌他的孩童全然不同。

　　那些孩童拿着不足手臂粗细的木棍，让苏镜从心底感受到他们视自己为草芥，可以随意折断，可眼前这只金面獠牙的金钱豹，却好似只是想与自己嬉戏一般。

　　苏镜略一松开手中木棍，金钱豹低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苏镜无法，只得继续用木棍架着金钱豹。

　　过了没多久，金钱豹似乎有些玩腻了，一掌挥开苏镜手中的木棍，逼着苏镜与自己赤手空拳搏斗起来。

　　金钱豹的爪子锋利，将苏镜的皮肉划伤了好几处，衣服也变得有些破烂，终于，金钱豹制服住了苏镜，一口咬向苏镜的脖颈。

　　苏镜脑中空白了一瞬，疼痛如期而至，等了好半天，却没再等来金钱豹的下一次攻击。

　　金钱豹伸出舌头舔了舔苏镜的伤口，颇有些嫌弃地从苏镜身上跳了下来，要不是金钱豹不会说话，苏镜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吐出“真难吃”三个字。

　　没等苏镜有其他的动作，金钱豹甩了甩尾巴，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苏镜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想这真是只有性格的豹子。

　　再度拥有意识，苏镜已是躺在了林忘忧家里的床上，苏镜笑着将自己的经历讲给虞未白和林忘忧听，虞未白心里却更不是滋味，那一阵子恨不得给苏镜当牛做马，过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苏镜心里或许有那么一瞬怪过他，不过细想想，若虞未白害怕被责备，便不会真的去找林忘忧来救自己，他们只是做了一个约定，在不想两个人一起死的情况下，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另一个人去搬救兵。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所以苏镜并不知道，虞未白失魂的症状，并非始于太子府，而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天林忘忧跟着虞未白找到苏镜时，苏镜躺在血泊中，生死未卜，没等林忘忧发火，虞未白先是失心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因为一念之差，导致这样的后果。

　　林忘忧觉得他罪有应得，却不认为自己有权利替苏镜决定他的结局，暂且寻了个法子压下了他的病症。

　　后来苏镜不愿追究，林忘忧也没主动提起，只是虞未白落下了个见不得苏镜被他人所伤的毛病。

　　但他一直压制地很好，直到在冀州路遇冯靖宇被柔然人偷袭那次，想到苏镜被柔然人伤到全身没几块好肉，便失了魂。

　　这件事过去太久，恐怕苏镜都不记得了，苏镜看起来不善人际，因他与人交朋友不是一纸一笔的算计，全是以心换心，这样的方式注定他只能对少数人用这种法子，否则太过耗费心力。

　　或许旁人皆认为苏镜运气够好，才能在虞未白名不见经传时便认识他，但虞未白却认为自己十分幸运，否则以他现在的性子初识苏镜，定是被客气地拒之门外了，缘何能在跌下山坡之时被苏镜护在怀中。

　　这一夜虞未白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是被四周的响动吵醒，做的梦断断续续，让人有种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感觉。

　　“啊……”苏镜撑着头支起身子，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却并不如自己所料中躺在地上，而是趴在虞未白的身上。

　　虞未白被他的动静弄醒，因着做梦的原因，好一会儿灵台才清明起来，伸手去摸苏镜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才满意地放下手。

　　苏镜石化在原地，这画面怎么想都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