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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糖水 ...

  •   日光欲曙,天际泛出隐隐的白,梁燕叼着草在喂马,他天生觉少又精力旺盛,昨夜和郝小冉一起整理了两个时辰的名册,压根就没休息。

      郝小冉累坏了,和衣靠在块石头上睡着了,梁燕瞅了他一会,把手中的草料喂完,就随手提了件棉衣,准备给对方披上。

      “麻花......娘做的麻花......”涎水已经干涸在郝小冉脸上了,他嘟囔着梦话,睡得沉沉。

      梁燕瞧这睡相像极了查小泉,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倏忽间他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浑身脏污,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过来。

      大概是逃出来的流民?梁燕没太在意地转过身子,但猛然间又觉出不对劲来,茂城两侧皆是山脉,再无第二条道,而这少女出现在官道上,说明她是刚刚从城内出来的!

      “罗大人?”梁燕快走几步到罗苣面前,对方正在查看整理好的名册,“你看那女孩。”

      罗苣眯着眼睛向北看去,也怔了一下。

      就在这会光景,那少女小跑起来,冲着他们远远扬起手臂——

      “快、快来!”她喊道,“我有消息......”

      话音未落,她就身子一软,直愣愣地向前摔倒在地。

      *

      景瑛和周悬白龙鱼服,并肩走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上。

      他俩都寻常打扮,披的也是暗色的氅衣,看起来就像是两位家境优渥的公子,在此随便走走,周悬戴着个翠色的冠,拢了暖手抄,而景瑛就简单束了发,身上一件装饰也无。

      今早安排完政事后,明政堂里坐着的小皇帝突然开口,要他带着自己去宫外走一走,说是心中烦闷,想瞧瞧那寻常市井,顺便透透气。

      周悬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真的?”当时景瑛兴奋地朝自己凑过来,脸色带着点为难,“但逢着战事,怎么避开言官们的眼睛......上次去静照庵,回来给我骂的不行......”

      “没关系,”周悬笑意盈盈,“交给微臣。”

      景瑛的眼睛亮了:“你有别的法子可带我出宫?”

      “不是,”周悬摇了摇头,“我府中有几位先生擅长写文,可以帮助陛下和言官互骂,定不吃亏。”

      “......那真是多谢大人了。”

      董临和查小泉在后面十步的地方跟着,特意压了步子,不让身后那几名龙羽卫跟得太紧。

      “这还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来街上呢,”景瑛看向旁边的摊贩,“以前也提过,你都拿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来搪塞,今日倒答应得爽快。”

      他在一处卖糖葫芦的摊前站住了,盯着那红彤彤的果子看。

      “小公子来一个吧?”商贩立马从架上取下一串,“酸酸甜甜,开胃得很!”

      周悬走上前,默默地从荷包里掏出两枚铜板。

      景瑛眉开眼笑地接了,先递到周悬嘴边:“你尝尝!”

      周悬是顶爱吃甜食的,但一向自矜,从未这样当街大啖,但架不住景瑛那热切的眼神,也就跟着笑了,小心地咬下一枚山楂含进嘴里。

      “不错,”他轻声说,“果然清甜。”

      “尤其是,这还是周大人付的钱,”景瑛也跟着咬了一口,立马被酸的眼睛都咪了起来,“你骗我!”

      周悬“噗嗤”一声笑了,没再说话,就看着呲牙咧嘴的景瑛。

      接下来,景瑛简直就如土包子头一遭进城,什么摊贩前都要驻足,摸摸看看,然后冲着周悬眨巴眼睛,表示自己身上没钱,请周大人照顾。

      其实景瑛也没说假话,他的确穷。

      周悬在晋阳时,他都听着那个大寒的谶言了,暗地里一直在给粮仓加码,漠北的军队辎重也不能少,战士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景瑛自觉减少了宫内开支,甚至连自己殿内的炭都给省了,也顺便磨练心性。

      他与普慧的那次长谈,把外面的物资价格摸得清清楚楚,整理了内务府的账目,又好生敲打了海公公一顿,从这狐狸般的老太监身上刮出不少油水,但自个儿一点没落,全都充入国库,然后两袖清风地在福宁宫被冻得瑟瑟发抖。

      甚至连腊月二十六,他的生辰都给略了,连简单操办都不用,景瑛落笔朱红,表示国丧新除,境内不平,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不必再惦记这个了。

      曾经拿金锞子打水漂玩的景瑛,头一遭抠抠索索地过日子,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宰周悬的机会。

      没过多久,景瑛的怀里就抱不下了,除了宫里没有的民间吃食外,尽是些草编的蚂蚱啊,栩栩如生的糖人一类,惹得周悬笑话他,怎么尽买小孩子的玩意儿。

      “大人不是也给我送了拨浪鼓吗?”景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可日日都放枕下,果然辟邪招福,睡得安稳。”

      周悬想起那拨浪鼓就心虚,赶紧叫董临上前帮忙拿东西,假装没听到。

      “不过,我送你的荷包呢?”景瑛手上只剩一兜烤栗子,“真遗憾,没见大人带在身上。”

      周悬默默地指着对面一处糖水铺子:“陛......公子,那个看起来就甜!要不要买?”

      景瑛轻笑了一声,故意拉长声音:“那个看着就贵,我就不敢麻烦大人了,怕你月俸不够呢。”

      “够的,家里还有庄子,”周悬已经上前,凝眸看那挂示上的糖水名称,“月月都记账,请公子的钱是足够的。”

      “大人贤惠持家。”景瑛剥开一枚栗子放入嘴中,“......我要银耳炖百合。”

      周悬耳尖微红,对着老板交代了,自己也要一样的吃食,那胖乎乎的商贾立马麻利地用瓷碗盛了糖水,端到外面的桌上放了。

      “两位公子请慢用!”他瞧着来者气度不凡,就自觉多舀了那么几勺,两碗银耳百合满满当当,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景瑛先坐了,用热水把小勺烫了,才递给对方,

      周悬不动声色地接了,也跟着小口啜饮,热乎乎的糖水甫一下肚,立刻驱散了连日的寒冷,旁边的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但此刻天大地大,两人相对坐在小小的糖水铺前,却一时无话。

      景瑛吃的快,没多久就喝完了,然后托着脸看周悬。

      他被那灼灼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就把勺子放下:“公子这是......”

      “没什么,”景瑛移开目光,“我只是想,若是寻常布衣,忙碌过后,也可携着妻儿在此吃些小玩意,暖暖和和地回家,该有多惬意。”

      景瑛看向东北角紫禁城的方向。

      “那里不是我的家,”他轻轻摇头,“我也时常一个人吃饭,所以......恍若隔世。”

      周悬没说话,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景瑛在桌子底下握住周悬,掌心温暖:“昨晚你说,会有遗憾和不甘心,我很高兴。”

      “虽然说完后你扭头就跑了,”景瑛垂眸笑道,“我一宿没睡,就盼着今日能和你一起......”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在想用什么语句能够表达出,一个九五之尊心里,对幸福的全部憧憬和渴望。

      “就盼着和你一起走走。”

      景瑛似乎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完了这一句。

      周悬的手被他暖热了,他那蛰伏多年的心也跟着烫起来,小陛下今天依然架着那个朴素的琉璃镜,眸子在后面亮得惊心动魄。

      “你不许反悔,”景瑛用了点力气,“不然,我就......”

      “就什么呢?”周悬反问。

      景瑛想了会,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嘲般笑了:“算了,我也不知道。”

      他刚刚说完,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也悄悄覆了上来。

      “公子,”周悬脸颊微红,“我陪你再去走走。”

      刚刚贴在一起的双手,羽毛般转瞬分开,周悬站起身子,回眸看向景瑛。

      “来吧,”他的眼角带笑,“前方是我幼时常去的店,我带公子去看看。”

      景瑛感觉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晕乎乎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地跟着往前走,嘴里问道:“是卖什么的店铺呢?”

      周悬跛腿,却走得有些快:“快到了,公子一看便知。”

      那是处不大的铺面,两名老者坐在门口闲聊,天寒地冻的,他俩都拿着个烟枪,时不时地把烟灰在地上磕一下。

      “我带你进去看。”周悬引着景瑛进到铺子里,虽说是白天,但里面没有窗,看起来有些暗,光线中的灰尘浮在空中,这里的确是个时间很久的店铺了。

      其中一个老头举着烟枪进来了,上下打量了景瑛一眼,就冲着周悬略微点头。

      周悬也微不可闻地点了头,退后一步。

      几乎就在同一时,老头突然把烟枪对准景瑛,用尽力气地吹了一下,而电光火石间,原本安静站立的小陛下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堪堪侧身,反手劈向老头后背,没料到此等变故的老头反应不过来,遭了一掌后向前摔倒在地,那烟枪也砸向地上,滚了几步远。

      景瑛没有停留,拉着周悬就向外跑去,门口另一个老者也站起来了,但似乎没拿准该怎么办,举着烟枪左右为难,就被景瑛眼疾手快地伸手夺了,使劲儿向远处掷去。

      “......所以,你就为我准备了这样的惊喜?”

      街道上,景瑛站定喘气,胸口微微起伏。

      周悬没有说话,身后却隐隐开始聚来众人。

      龙羽卫不知什么时候跟丢了,只剩下董临和查小泉,两人离得不远,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你太过分了!”景瑛这辈子头一遭有骂粗话的冲动,他强按怒火,稍微平静了情绪,冲着对方吼道,“你骗我,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轻易答应我出来!”

      “说吧,”小陛下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这个刚刚还和自己握着手的心上人,“你想带我去哪儿?”

      周悬抬起眼皮,刚刚面颊上的潮红不见了,仍是那熟悉的无悲无喜的神色。

      “茨城,”他简短答道,“刘梦唐将军战死,这里只有两万禁军,难以抵抗阿顿珠。”

      景瑛扬起一边眉毛:“所以,你就想趁此机会,把我转移到茨城,好做迁都的准备吗?不是已经有秦王世子了吗?”

      周围行人稀少,周悬背后的侍卫则纷纷站定了,像一堵沉默不语的墙。

      “你太自大了,”景瑛咬住嘴唇,风把他鸦羽般的束发吹得高高扬起,“刚愎自用,泥古不化,我没说错吧?把我弄晕送到南方,你在此守卫京城,做好殉国的准备,却把我摒弃在外......你真、你真是......”

      景瑛想了一会,说出的还是同样的两个字:“过分!”

      周悬被刺痛似的眯了下眼睛。

      “但没关系,”景瑛抬起脸,轻轻叹气,“我知道你的性子,我认了。”

      “认什么?”周悬迟疑地反问道。

      “认你呀。”景瑛看着他,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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