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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香粉 ...

  •   夜深人静,明心河上飘着个画舫,只有灯影桨声,不见笙歌曼舞。

      一位猿臂狼腰的高个子男人沉默地划着船,舱内空间并不大,燃着小烛,氤出昏黄的光线。

      周悬坐在最里面吃酒,他仗着自己量好,本就贪杯好饮,晋阳返回途中怕着头晕难捱,就没再喝酒,这会儿总算是能静下来,好好地喝上一杯。

      对面坐着的是王轶,而梁燕在为二人烫酒。

      内阁本有五人,周悬,冯敬如,屈宣,王轶,鲍文华,现下一人下狱一人离京,冯老爷子又告了病,只剩下舱内二人相对无言,天大地大,在此痛快喝酒。

      “你今日说要督军是真的吗?”王轶酒量一般,这会儿已经有些大舌头,“平湖......唉!”

      周悬一饮而空:“无论怎么说,我得去漠北一趟。”

      他接过梁燕重新斟满的酒,热得他掌心罕见地出了层细密的汗:“稷太子的事瞒不住了。”

      王轶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双眼惺忪,似乎在思考稷太子是何人,但下一瞬他的脸色就白了,那是一种因为恐惧而沾染上的神色:“怎么会!”

      “陛下也猜出来了,”周悬把对方面前的酒杯挪开,往自己这边拉,“你不可再喝了,误事。”

      “怎么会!”王轶几乎要跳将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周悬看,“当年可是万无一失,怎么突然又生此风波?我在京城可是半分消息都没听到,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陛下自己去探查的吗?”

      “陛下那里还留着些疑惑,我怀疑他也不甚肯定,只是在诓我,但水党那里应该是有眉目,”周悬伸出手指,“当年我身边一人,叫阿霜,你还记得不?被水党杀害了,为的就是追查稷太子的下落,而余兴真临死前的吐露真言,也表明了那群人最起码,是知道部分内情的。”

      王轶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被他伸手抹了,连着擦了把汗下来:“我当年就说,此事断不可行!谁料你们胆大包天,看看!剩下两位皇子一死一疯,先帝那么强的身子骨,没多久就不行了,这、这都是......唉!”

      报应这两个字在王轶嘴里打转,到底没敢说出来。

      “多说无益,谁也想不到之后会是这样,”酒已经不烫了,周悬小口喝着,“当今陛下心肠软,原本也没意料最终是他继承大统,但事已至此,还是得立刻做打算才好,因而漠北此行,我是非去不可。”

      “然后呢?”王轶反问道,“你能找到稷太子吗?如若找到了怎么办,早就办过国丧了!景稷这个名字已经刻在牌位上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难道......你是怕水党先找到他吗?还是怕北狄?”

      “都怕,”周悬轻声说,“无论是北狄还是水党,谁先找到稷太子,就......”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就闷头把剩下的酒吃尽了,此刻五脏六腑都热起来,头脑却清醒极了,景稷那笑吟吟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仿佛两人昨日才分别,而不是经年未见。

      被给予了最为厚重期望的景稷,见谁都带三分笑的太子,目光幽幽地看向北方。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如若蛮子或是心存歹念的人找着我了,有的是办法即刻殒命,绝不可让自身受辱,大齐蒙羞。

      王轶长叹一声,整个身子都往后瘫在软垫内。

      他实在不想趟这浑水,一如四年前那个夜晚,漠北冷得像铁,漫天的黄纸灰烟,自己亲自扶棺恸哭,满心的惶恐让他眼角直跳,抬眼一瞥,周悬鬼魅般站在灵堂前,面色惨白。

      具体细节王轶也不甚了解,更不敢再去过问,只知道稷太子厌恶了这皇权桎梏,借着边境巡防时一枚冷箭,假死脱身,逃之夭夭,随着最后一枚铜钉被敲在棺木上,这个名字,已然是个死人。

      那一路运回大齐京城的棺木里装的压根就不是稷太子,谁知道周悬用了什么法子偷天换日,竟隐瞒至今,可纸究竟包不住火,明心河的水夜里波澜不兴,只能听见船桨轻轻划破水面的声音。

      此事是周悬一手安排,知晓的还有他身边的两名心腹,以及自己。

      凭什么是自己?王轶至今也没想通,他伸手去够那酒,却不慎碰倒了刚看好的茶,热水泼了他一袍子,极其狼狈。

      “所以漠北一行,你是非去不可了,”王轶接过梁燕递来的帕子,胡乱在身上擦着,“那我问你,找到之后怎么办?现如今天底下还有稷太子的位置吗?甘肃怎么办,河洛大雪怎么办,你以为水党那句谶言没传到京城吗,大街小巷里儿童都传遍了!”

      他把帕子掷在地上,指着周悬:“皇天后土呐,先帝爷看着你呢!”

      周悬猛然抬眼,满脸煞地盯着王轶,目光杀气腾腾。

      王轶打了个哆嗦,又瘫回软垫上,疲惫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做周公。”

      王轶连着呼吸了好几下,才缓缓回道:“好......好!”

      “好!”他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说,“你早就打好主意了?事了拂衣去,把这样的烂摊子留给我?周大人啊,你是要托孤吗?”

      周悬没吭声,闷头喝酒。

      “陛下都十八了!我瞅着他今年才慢慢转了性,你一走了之不要紧,太后呢,不说周家能不能愿意,就陛下那里,他就一定信我吗?你是不知道,他这两月日日去沛德武场,擢升寒门子弟安插人手,不动声色地把你的人给撤了,夜里读书到子时!我算什么东西,何德何能值得你给我托孤?”

      王轶一口气说完,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还是怀疑甘肃那边是幌子,”周悬没接他的话茬,“后天我便动身,应该和董临差不多时间到达,若能收复失地再好不过,而河洛灾情,就烦王大人费心,此事最要紧的就是银子和粮食,你在户部呆得久,知道该怎么办。”

      他把王轶杯子里的残酒泼了,重新斟满,露出个笑来:“敬你。”

      “敬我什么?”王轶没好气地呛白,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了。

      “敬我大齐周公。”周悬伸长手臂碰了杯,一饮而尽。

      *

      腊月初八,格尔措草原南部二十里一处集市人声鼎沸,汉人三五成群地走街闲逛,不少人肩膀上还坐着个垂髫小儿,正喜孜孜地吃糖葫芦。

      蛮子倒是不多,近来总传着要打仗的消息,边境风声鹤唳中,黄眼珠子的草原牧民渐渐少了,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只有零星几个扎了小摊,卖些串珠牛骨的玩意儿。

      西门云注意那个女子已经好半天了。

      他今日心情不好,早起还冲着小厮发作一番脾气,原因无他,只是起床净手擦粉的时候,才发觉那引以为傲的雪白肌肤,不知什么时候被漠北的风霜刮干了,居然染上一丝若隐若现的纹路,青年人捧着铜镜惊呆在原地,然后咬牙切齿地怒骂了姓周的祖上八辈。

      他兢兢业业,每日不落地擦珍珠香粉,没想到还是被恶劣的天气摧残如此,西门云眼角含泪,慢吞吞地捏着个貂皮暖手抄往外走,准备去买点红玉膏抹脸。

      西门云就是在路上,注意到那个女子的,典型的中原人相貌,五官周正皮肤略黑,身上胡乱穿了几件御寒的大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着实臃肿。

      女子似乎走得有些累了,在旁边摊位买了个酥油粑粑,毫无形象地边走边啃,脚步轻俏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内,那处似乎没什么人居住,有些阴冷暗黑,而当西门云顺着跟进去时,巷内却空无一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

      有硬物硌在了西门云的后腰上,他没有回头,乖觉地把双手从暖手抄里拿出来,笑道:“你也不先问问,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女子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物什往前递了两分,“你想做什么?”

      西门云慢腾腾地想转身,就被一脚踢在膝窝处,痛得他“唉哟”了一声。

      “你这姑娘毫不讲理!原本看你女儿家薄面,想着留个面子算了,没曾想却这样粗暴,”西门云气冲冲地回道,“你把我朋友荷包偷了,我还不能跟着要回来了?”

      “我没偷!”女子下意识地反驳,“你认错人了。”

      “我亲眼看见的,”西门云略微侧过脸,“就那金色绣喜鹊的荷包,在你腰那儿藏着,我本来想上去和朋友打招呼,谁曾想就见着你......你把荷包还于我,不同你计较。”

      说话间他小心地转过身来,而那女子也后退两步,这时西门云才发觉,刚刚抵在自己腰间的是把没出鞘的匕首,被她用拇指推开一寸多,闪着幽幽的寒光。

      那女子上下看了他一眼,倏忽间笑了:“你诳我呢。”

      “黑吃黑,”女子把刀鞘往上推,“想从我这浑水摸鱼,我看你是做梦,小姑奶奶我今日心情好饶你一次,快滚!”

      话音刚落,西门云就略带委屈地眨眨眼,掏出个帕子捂住口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娘子好凶恶,真吓杀人......”

      女子恶狠狠地盯住他,上前一步:“滚......”

      她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劈头撒了一把药粉,女子大惊失色忙屏住呼吸,就感觉颈后被人用掌劈下,瞬间失去了意识。

      “长得不赖,”西门云轻巧地伸手把女子揽了,随意地捏了一下她的腰侧物什,惊呼道:“啧啧,真是收获颇丰!”

      然后,面容秀美的年轻人把软绵绵的女子往上一托,扛在肩上,瞅着四下无人就迈着长腿,顺着小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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