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第二天一早我就很不幸地迟到了,可这本该罚抄书的错处,先生偏要打我手板,打了几下手心见肿还不算完,堂兄欲替我受罚,先生不肯,堂姐几番求情,先生亦不肯。
眼瞧着手心就要破皮流血了,这时候大伯家的外室女,云禾白轻声道“先生,念清妹妹还未启蒙,如今上了学堂怕是有无数知识要补习的,若是手破了可该怎么习字抄书呢?先生说过,助人愿为求知,乃是师之大幸,如若伤幼子求学之心,又当如何呢?”
啧啧,不愧是全书城府最深的人,不过十岁就看出了先生打我不为迟到,只因看不惯我一直以来行事荒唐,想给我个下马威,求情是于事无补的,但若因势利导,表明我想求学的心思,先生不免也就手下留情了。
可庄先生毕竟是一代大儒,眼里揉不得沙子,最终虽停了手板,但还是命我去自己的位置上跪着听课。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刚一跪下,云禾白就悄悄递来了一双护膝,想来是提前料到了我会被先生惩罚而做足了准备。
我朝云禾白感激地点点头,但却把护膝收到了一旁。云禾白虽有不解但并未追问。
我就这么在实木的地板上跪了半晌,堂姐心疼得偷偷摸眼泪,堂哥一上午都气鼓鼓的,云禾白也多次示意我带上护膝。可我全程跪得笔直,不为所动。
我这些年偷鸡摸狗,堂哥堂姐时常劝导,只有云禾白不发一言,却在每次我荒唐够了之后替我善后。只有一次在我偷了陈言官家的鸡仔被狗撵了两条街后,她叹了口气,对我说“委屈你了。”
只有她是明白的。
书中她迷晕堂姐替其前往北凉蛮族和亲,所幸北凉的少汗对她极好,二人琴瑟和鸣。但云家没落后,她开始协助云家门生玉山吹复仇,待玉山吹死后,北凉铁蹄踏平了中原,北凉少汗登基为帝,封云禾白皇后之位,但谁也没想到在册封大典那一日,云禾白去了云家祠堂,悬梁而尽,死前留下血书:“云家满门忠烈,我非云家骨肉,天性阴毒,为云家所养,方稍遏天性,此生致使两国交战,乃是恶极,今日瞻仰云家列祖,倍感惭愧,于此谢罪。”
云禾白名义上是大伯的外室子,可实际上是大伯冒着大不韪的罪名,在一场文字狱中救下的好友之女。如果说云念清是天生的武将,那云禾白就是文曲星下凡。云家后辈人才济济,看上去是热火烹油,花团锦簇。但实则已被皇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无疑加速了云家的灭亡。只可惜云家人耿直忠良,至死才看清。如今我不再是天赐武将,云禾白也好像明白了我的用心,有意地收敛锋芒。
毕竟这幅身体只有九岁,刚被打了一顿,又跪了许久,难免有些撑不住了,身子摇摇欲坠全凭我狠心撑着。
“先生!我大梁刑法一向视过而罚,过不当罚是为苛,刑不当罚是为昏。这是先生教导学生的,学生一直谨记于心,恐苛待他人,恐沦为昏庸。”陈家言官十四岁的儿子陈方为,跪于先生身旁,替我抱不平,
这陈方为身体孱弱,还是个榆木脑袋,刚正不阿得像个愚人。在书中他一向看不惯云念清,每次见面难免要冷嘲热讽一顿。可在云家出事后,他却多次谏言,不顾生死。最终年仅二十二岁,还未曾婚娶就被佞臣毒害而亡。
“先生,学生以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犹如今日生。”此人同云禾白一样洞若观火,正是书中的男主,玉山吹。
玉山吹出身微末,乃是徐州医者世家,自幼丧母,父亲续弦后,继母待他还算不错,父亲医术精湛,达官贵人们纷纷重金聘请,可惜好景不长,其父被乡绅构陷,在狱中含冤而死。后来徐州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继母为了活命将玉山吹以一兜白面的价格买了出去。几经流转被卖到了云家作杂役,玉山吹早慧近妖,被我爹爹云子归赏识,特允其作为云家门生,授其武艺,教以诗书。
玉山吹虽然容貌英俊不凡,且天资聪慧,但性格却自卑内敛,一直爱慕云念清却从不敢流露半分真心。又与云楼鹤年纪相同,互为挚友。半生汲汲营营只为云家。云家败落后,玉山吹为复仇,洁身进宫,数年殚精竭虑与云禾白里应外合,最终毒死了皇帝,扶持幼帝做为傀儡。但那时他已经疯魔,他要复仇的不仅是皇帝,乃至于弃我而去的徐州百姓都被屠戮殆尽,云禾白劝说无果。玉山吹本是霁月清风的少年郎,骨子里流的是医者仁心的血,可天意弄人,他最终成了一个阴狠暴戾,权倾朝野如同鬼蜮的宦官。大梁百姓民不聊生。十年后,玉山吹郁结于心,几近癫狂,他将池中的树影认作云念清,只听一声水溅荷叶后,湖面平静,再无声息。
徐州啊,玉山吹生于斯,云念清埋于斯。
“先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我爹耳提面命地让我尊你敬你。但你这事儿办的,让我拿什么尊敬你呢?”
嚯,人家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可算来了一个匹夫——礼部尚书之女,明净川。名字起得像男孩,性格比男孩还要莽,不鸣则已,一鸣怼死。虽然比我大两岁,但这些年我偷李子她放哨,我摸鱼来她抓虾,实在是狐朋狗友两相宜了。
云枝鹤,云楼鹤,云禾白,陈方为,明净川,玉山吹,几个少年悉数长跪不起。
庄先生将他们轰了出去,可他们依然固执地跪在长阶下。庄先生说若此时有人起身认错,他可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但无一人回应。先生气得拂袖而去。
庄先生走到我身前,问到“我授业解惑数十年,性情古怪又待学生极严,门生无数,从无一人敢忤逆我,他们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甚至有的今日方才第一次见你,你何以能让他们为你而与我抗衡呢?”
我颔首答道:“因为他们会是您最优秀的学生,今日之事并非只为我,为的是理,是义。书上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样的勇并非是勇,苛政之下必得良民,可这样的良并非是良。他们知是知非。绝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庄先生凝视我许久,忽儿抚须大笑,“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说得不错,他们的确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倘若他们今日真的有人因威逼利诱而肯做我的关门弟子,恐怕我是再无颜面教书了 。”
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云念清自幼在学堂用功,与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信任。而我初来乍到,往日里又放浪形骸,纵使我以后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也只会不以为然,甚至提防。可我越是一声不吭地受了这不公的苦楚,他们就越是替我不平。既然不平,按照他们的性格必然会替我出头,那往后便会将我视作自己人。倘若我真的耍起无赖,或者戴上那护膝,且不说坐实了我在庄先生眼中纨绔的形象,陈方为那个家伙就会第一个看不起我。况且庄先生的弟子遍布朝堂庙宇,今日这帮孩子们能得他赏识,于将来是大有裨益的。
先生免了我的责罚,我勉强支撑着向先生行礼拜别。刚一迈出屋子,众人纷纷奔我而来。和光同尘,逆光而行。我想纵使这世道再昏暗,少年人总该是光。
三年过去,曾经的小毛孩们也都逐渐显露头角,
明净川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些年同我不务正业,整个汴京的官宦人家听了都是要摇头的,这下就不用担心皇帝会选她入宫了。
云楼鹤去年随伯父去了沙场,虽比不得原文里云念清那样的战无不胜,但也是积攒了一些军功在身,待边疆稳定后封个一官半职,与明净川自是水到渠成。
陈方为那个榆木脑袋,在我不断的“挑拨”下也渐渐开了窍,对我堂姐表露了情意。我就说嘛,二十二岁不曾婚娶,拼了性命也要上书谏言,多半是有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私情”在的。
云枝鹤如今已到了婚配的年龄,我有机会就暗示大伯陈方为那个呆子,渐渐的,伯父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只是不知我那堂姐是颜控还是怎么着,对这门亲事就是兴致缺缺。哎,探花郎虽长得好看,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像陈方为这样无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啊!
云禾白一贯低调,但奈何实力不允许。庄先生识她是沧海遗珠,将她收作关门弟子,经过点拨,她写的诗词广为流传,坊间争相作曲传唱,才女的名号那可是响当当的。好在她写的策论都是她随写我随埋,不然这文字狱年年有,说不准哪年就到我家了。
玉山吹曾经偶然看到云念清竹间舞剑,就此一见倾心。可惜这一次他初见我,就是我跪着挨手板的样子。至于舞剑,笑话!我能给他那机会嘛?我这十几年就没碰过剑!论寡王,我是专业的。想来他是对我是没什么情愫了。我只盼他来年春闱能稳定发挥得个状元,这样三元及第,是何等的风光,日后也不愁找个好姑娘。
而我嘛,一如既往苟得自在,就是每隔几天就会挨先生的罚。好在堂姐总为我备上一瓶药,每次我到了学堂,课桌上都提前放好了,消肿止疼效果极佳,还伴随着淡淡的丁香味。如此三年日日不断,也算缓解了我的皮肉之苦。
草长莺飞二月天,叫上情侣放纸鸢。
接天莲叶无穷碧,我与净川把鱼戏。
玉露金风报素秋,恐与堂姐赏女功。
窗含西岭千秋雪,我刚埋完她又写。
如此寒来暑往,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我看着少年们各有所长,只觉得再等上几年,他们都有了归宿,我也可抽身离去了。
可我忘了,避世须得是为了入世,不然一切岁月静好,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命运稍有转折,就是我承担不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