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泪》沪隐初

1、小白狐与良生

　　小白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良生的，但是再想起来的时候，就是很喜欢他了。
　　他叫良生，是一个贫穷的书生。那一次，她和姥姥在山上觅食，却遇到了一群凶悍的猎人，她和姥姥拼命逃窜着，逃窜着，粗树枝折断后锋利的棱角将她划伤，最终她们被逼到悬崖了，姥姥抱着她一同跳了下去，在那一瞬间，一直锋利的箭朝她射来，她记得姥姥被那支箭逼迫得放手，她记得自己中箭后钻心的疼痛，她记得坠下悬崖那瞬间失重的恐惧……
　　再醒来，她只觉得浑身酸痛，提不起一点力气……隐隐约约有人听到有人的声音，好像在说：“狐皮！狐皮！咱们正缺钱，将那只狐狸卖了吧……”
　　另外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伯伯，那只狐狸受伤了，皮毛也破了……”
　　那个粗重又说：“那就等那只狐狸伤养好了再卖掉吧。就拴在你书房吧。你快要科考了，日夜在书房，也正好看着这只狐狸。”
　　那个年轻的声音没有说话，好像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从此，她的左腿就被拴在他书桌的一条木腿上了。他每天会给我投喂食物和水。常常是一些小兔子小鸡之类的，他甚至想给我喂草，比如一种小小的紫色的圆球，那种植物叫葡萄。我从来不吃草，我们狐狸把所有植物都称为草，因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同，都不吃啊。可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想如果吃着种草，我们狐狸会怎么样。我从没吃过那么奇怪的东西，酸酸的，还有点涩，我一下子吐掉，他失望极了。
　　小白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人，他每天都会拿着书看呀看呀，读呀读呀读。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
　　偶尔他会在读书的间隙抬头看我一眼，并深深地叹口气。我侧着脑袋望望他觉得十分不解。
　　偶尔他也对我将我抓起来，放在膝盖上，抚摸着我柔软的皮毛。甚至继续喂我吃葡萄。
　　可是慢慢的会有一点点甜，感觉到那种甜甜的水从小球里面流出来，好喝极了，那种液体，和吃肉时的鲜血汁味道太不一样啦！我无法忘记我第一次将那种紫色的小球吃掉一颗时候良生眼里焕发出的光芒。
　　他兴奋地说：“我成功了！我成功了！狐狸也是吃素的！她吃了葡萄！”然后他为了我许多颗，我竟然一一咽下去了，那种叫做葡萄的草。开始我觉得那种味道挺讨厌的，可是后来，竟然还觉得不错。只听见他看着我，喃喃自语道：“小狐狸，在下感觉你是个可造之才啊！不如收你为徒儿吧！”
　　后来，他把我放在膝盖上，教我认字，就是他用小棍子在一种很软的树皮上画出来的黑色的东西。
　　“这是纸，这是笔。”他耐心地对我说，还教我认字。后来，我竟然真的能分辨出那些符号了！我能认出越来越多的符号了，不对，是字！那种又多认识一个字的喜悦让我十分开心。我也不知道那种兴奋是怎么回事。
　　我会嗷嗷直叫，望望他，再望望他写的字。开心极了。
　　“良生。”他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并且教我念。我嗷嗷两声。他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我自言自语道：“哎呀，我真傻，怎能指望一只狐狸会说话呢……”然后望望窗外的明月。
　　小白狐的皮毛在月光下变得越发油亮了，再不复刚被捡回来受伤时候的虚弱。
　　我越来越渴望在他膝盖上被他一下一下抚摸的感觉了。好希望时间一直这样下去，他喂我吃食物和水，教我认字，吟诗给我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低头思故乡，当他念到这一句，我望着窗外的明月，竟然很想哭，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是的，我们狐狸，也会哭的。
　　哪知道良生看见我的泪水，十分吃惊地感叹我是一只灵狐！问我是不是想回家了。我嗷嗷叫两声。他长叹了一声，竟然将绳子解开了。让我离开，把我往朝着深山老林的方向赶。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回家了，我记得我曾经无数次用力挣扎那根绳索。脚腕都勒出了红红的印子。
　　但是回家以后，我始终不能忘记俯在良生身上被他抚摸的感觉，他温暖的怀抱的给我的感觉。我在山里找到了他喂给我的那种紫色的小球，它叫葡萄。但是我仍然很想念良生喂我吃的感觉。于是在深夜月明星稀的时候，我会叼着一大串葡萄跑去找良生。
　　我无法忘记良生初次见到我回来时候的惊喜，尤其是看到我还叼着一串葡萄，他更坚信我是一只会感恩的灵狐，是回来报恩的。
　　于是他喂我吃葡萄，他自己也吃，一边吃一边教我认字，然后我依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第二天天明之前，我会快速地跑回家，以免被姥姥发现我半夜跑出去呃……偷会情郎。是的，在我心里，已经这样认为了。
　　后来有一次，良生的伯伯忽然来找他。发现我在，十分惊喜，说上次让我侥幸跑了，这次还来，非要逮住不可！他对良生喊着：“抓活的！抓活的！这次不能再让它跑了！”
　　良生应声而起，抄起一根棍子，就朝我奔来，我害怕极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打我。他朝我用力挥动棒子，我的眼眶噙满泪水。他的动作很大，打到我身上，却一点也不痛。我惊讶极了，但求生的本能让我一下子从窗户跳出！我在窗台脚下望见良生探出身子故意朝远方望去并大喊道：“竟然让她跑啦！”却似乎不管我就在窗台下，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在他探身回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余光超我瞥了瞥。
　　我心有余悸地跑回家。想到他伯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好几天都不敢去找他。可是几天后，我又按耐不住不住，又回去找他了。没想，门是关闭的，窗户也是紧锁的，任我划拉拨弄，甚至捅破窗户纸，撕扯，他也不理我。直到我精疲力竭，在窗台上沉沉睡去，早上，当黎明的第一道阳光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留下那串染上露珠的葡萄在窗台上，遗憾地回去。
　　就这样，我去了七个夜晚。直到第七天的夜晚，半夜，我感觉到身上有些温暖，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他怀里。我的泪水哗啦啦流下，紧紧扑进他的怀里，良生憔悴多了，他瘦了。我啜泣着，啜泣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我带进了他的书房，良久地，缓缓地，抚摸着我的毛发。他说，你瘦了。我嗷嗷叫了两声，泪水滚滚落下。
　　我把葡萄放在他桌子上，嗷嗷叫两声，张开嘴等着他喂我。他终究是不忍抛弃我的，于是还是喂我了。我喜悦的泪水滚滚落下。谁知道，那天早上，我从窗台跳出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良生的伯伯撞个正着。
　　“好你个小狐狸，又来了！是想偷我们家的鸭？就知道你回来，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你！”那恐怖的粗哑的恶狠狠的声音，真是个噩梦。
　　我再一次逃脱了。是因为良生在书房里惨叫了一声，我趁乱跑掉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却再也不理我了，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就再也不理我了，任凭我在窗台上嗷叫嘶吼，他再也不理我了。在我去的第二十三个晚上，那间房子里，再也没人了。他离开了。
　　我失落地回去，又去了好几个夜晚，确定他真的是不见了。我难过地哭了一路。路上有很多葡萄，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喂我了。从此，每年葡萄繁盛的时候，我都会一直吃葡萄，吃很多很多的葡萄。其他的狐狸发现这个能吃，不用那么辛苦地觅食，从此也开始吃葡萄了。
　　可是，我的良生，你究竟去了哪里，今生还能相见吗。如果，能再一次拥有你的怀抱，便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说

　　练笔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