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历劫》荔月初夏

105、第一百零五章

　　漆黑的夜晚，沿街的商铺全部打烊关门，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上无一丝灯火，寂静阴森，凛冽的寒风中似乎夹杂着幽怨的哀泣声，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时不时出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突然惊起的犬吠声，现在已是午夜时分，街上的黑雾中漂移变幻，像是有无数人影不断在眼前晃动。

　　楚夕循着那股气息快速追去，还未靠近，又感受到两股更为强大的魔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不敢贸然与来人硬碰硬。遂隐去自身气息，动作迅捷地跳入街道旁的摊贩铺子里，探出头屏气凝神盯着逐渐靠近的两人。

　　恰在这时，她正在追击的目标人物也调转方向，向她藏身之地而来。

　　须臾时间，她眼前出现三道身影，浓雾遮挡下，那两个模糊的成年人身形她是越看越是熟悉。

　　之间其中一位身着宽袍大袖的男人，只见他轻轻挥动手臂，那个站在二人跟前的小女孩身体犹如漫天繁星消散在天地间。

　　“不好！必须得阻止他们。”楚夕焦心道，这莫不是知道了仙门中人插手此事，作祟魔物准备跑路了。

　　此地全是商铺，楚夕追来时以防打起来误伤凡人，就事先分散神识四下查探过，整条街空无一人。她按照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粗略估算了一下，与他们动手应该能斗个五五开。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通知秦知忆赶来，有她助阵，她倒是有把握拿下两人，但她现在不确定那两人是不是蓝桉的人，她不愿将瑶山的弟子拖下水。

　　眼下能做的是先拦下那两人再说，就算不能擒获他们，也得试探出他们是否是蓝桉的那群走狗。

　　心思百转间，她拿出瑶山玉令就要联络季明阳，却在释放灵力的那一瞬间，手忙脚乱刹住车，一想到那张俊美温雅的脸，她就浑身不自在到想以身砸墙。

　　默默收起手中的玉简，她找出联络宁北晨的联络工具，能动用如此厉害的魔族人物，除了蓝桉她想不到别人，眼下虽未见到蓝桉本人，防范于未然总归是没错的。

　　这头她悄悄释放灵力灵力联络宁北晨，仅是这微末的动作，便引起了不远处两人的警觉。

　　还未收起自己手中金灿灿的令牌，一道紫黑色的魔气穿透浓雾向她袭来。

　　“轰！”

　　“哗啦--”

　　巨大动静打破沉寂的黑暗，楚夕藏身的铺子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她毫发无损地站在支离破碎的铺子旁，内心直呼罪过。

　　她尚在忏悔之际，有黑影倏然掠至跟前，一掌轰击于她胸口，楚夕身如赤燕，轻飘飘地自那人攻击中退走，红裳翻飞之间，姿态从容不迫，那人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出手刚猛毫不容情，招招直冲要害。

　　楚夕略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含笑轻哼一声，莹白如玉的手掌紧跟着迎了上去，看似轻盈一绕或是一推，却能轻而易举化解那人所有攻击。

　　几招下来，身形高大的男人率先停下攻击，手脚慌乱站定，颤抖的嗓音中难掩兴奋激动，他不确定道：“主人？”

　　楚夕挥手驱散萦绕在他们周身的浓雾，没了浓雾阻挡视线，加上修行之人本就具备暗黑中照常视物的能力，她彻底看清一脸端正站在自己跟前的两人。

　　这不就是她的最忠心下属，黎珩与墨凡吗？两人外出办事，穿着打扮随意，皆是一身随处可见的蓝灰衣袍。

　　楚夕抱臂而立，语调轻快道：“嗯，没错，就是我。”

　　两人恭敬行礼，礼毕又神色怪异地打量她，还不敢光明正大看，低着头掀起眼皮偷偷看一眼，又立刻垂下眸子，如此往复多次，这模样跟瑶山那些小弟子见到她时的表现如出一辙。

　　楚夕忍不住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这模样很丑吗？”

　　“啊？”反应过来楚夕说了什么，两个威震三界的魔族将领一脸痴傻，脑袋摆得都出现了虚影，“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

　　楚夕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宛若轻吟低唱的笑声飘荡在空气中，“好啦！不打趣你们了。你们今晚怎会出现在这里？”

　　黎珩回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们先找个无人的地方详谈。”楚夕打断他的话，适才引发的动静有些大，她已经隐约感知到有人正往这边赶，她四下看了看，隐约记起临街有家客栈，遂带上两人前往那家客栈。

　　走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他们找到了那家还算气派的客栈，若不是门口还留有一盏昏黄的灯，还真看不出来这客栈照常营业，规模不算小的楼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内里不见一丝灯火。

　　黎珩抢步上前，推来虚掩着的大门，走至柜台处，敲了敲台面。

　　而后一个打着哈欠的富态中年人，动作迟缓从柜台后面爬起身，摸索半天找出火折子点灯。

　　暖黄的灯火亮起，他半眯着眸子看向来人，当目光略过楚夕时，原本还模糊呆滞的双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楚夕看了眼嘴角淌着哈喇子的店家，说道：“麻烦掌柜的给我们开两间上房。”

　　店家被那宛若夜莺般清泠悦耳的嗓音惊醒，在黎珩目露凶光的瞪视下，他晃了晃脑袋，仪态全无擦拭嘴角的水渍，迅速开好房间，恭敬地递上房间钥匙牌。

　　几人来到房中刚落座，楚夕迫不及待问出压在自己心间多日的疑问。

　　黎珩与墨凡事无巨细一一为她解惑。他们来此，一方面是担心楚夕的身体，听闻她被派往此次除祟，特意赶来探望。另一方面，黎珩查到蓝桉的麾下的魔将曾在这一带出没，故此来此调查此事。

　　“是傲寒老师让季仙尊带我离开的？”听完黎珩的解释，楚夕蹙眉再次确认。

　　黎珩点了点头，“嗯，傲寒尊似乎与季仙尊是旧识，他看起来很信任季仙尊。”

　　楚夕拧眉沉吟片刻，倏然双眸微睁，长久以来萦绕在心间的困惑霎时间消散，脑海中零散的片段逐渐串联起来连成完整的真相。

　　她不禁黯然失笑，难怪当初季明阳毫无缘由看好宁北晨这位异军突起的年轻魔尊，难怪毫无芥蒂与她合作，难怪他总能得知诸多魔界隐秘之事，原来他在魔界的线人非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而是她的魔族师尊傲寒尊。

　　想来他们应当相识于北海寒潭，傲寒尊乃是三界中冰系法术的巅峰者，他时常流连于这世间的极寒之地，尤其热衷于与强者交锋，并引以为友，不伦对方是何身份地位。

　　像季明阳这样的惊世之才，傲寒尊自然对其心向往之，既然遇到了，定然会纡尊降贵缠着当时尚是少年人的明阳结为忘年之交。

　　之后的一切就说得通了，楚夕从不认为季明阳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当年季明阳那般信任她。原来她的老师，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就私下将她卖了个干净。

　　她讽刺一笑，枉她自诩魔界的眼睛，魔界的任何细枝末节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到头来竟然都没察觉到自家后院失火。

　　想通这一环节后，她又蓦地意识到季明阳的身体状况，心中顿时一紧，急道：“墨凡，季仙尊与老师从北寒寒潭回来时，他身体可有异状？”

　　“圣使安心，季仙尊出入北寒寒潭，仅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墨凡顿了一下，深知楚夕的顾虑，与她解释道：“季仙尊之所以闭关，则是因为他耗损大量灵力修为，化解两种仙草药性相冲对您造成的伤害，还有，助您恢复散掉的修为。”

　　楚夕的心脉之处之所以受损，那是因为她培育九碧华莲的缘故，那种能够重铸魔体的魔莲，需要以修为高深之人的心头血浇灌七七四十九日，方能结出花瓣，这么做的后果几乎也要耗损掉她半身修为。但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小白为她而牺牲，不尽快重铸魔体，他的魂魄留存不了太久，她只能趁着伤重铤而走险。

　　事后，墨凡一直竭尽所能为她治疗这副由内而外败坏的身体，想要完全治愈心脉的伤势，需要两种极为罕见的草药，地心炎灵芝与寒霜琉璃草，一株生长于地心岩浆谷，一株长于北寒寒潭。

　　按照墨凡的说法，宁北晨与赤焱去往地心岩浆谷，为她找到了地心炎灵芝，至于寒冰琉璃草，傲寒尊曾只身前往北寒寒潭找寻过一番，然却一无所获。

　　她旧伤猝不及防全面爆发，这可急坏了束手无策的墨凡，季明阳了解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毅然决然赶往北寒寒潭。两日之后，他身负重伤带着寒冰琉璃草回到魔界。

　　得知自己昏迷后的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彻底绝望，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仅存的那点希望化为乌有。

　　见她提到季仙尊便又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黎珩不由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不敢喘气，轻声道：“主人，您还好吗？”

　　“无事。”楚夕缓缓摇头，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说道：“无关紧要之事稍后再说，适才你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墨凡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出现一只长得形似飞蛾的昆虫，“圣使，此乃魔界的死灵虫，常以亡者魂灵为寄生体，若是刻意人为操控，这些魔虫甚至可以重现成亡者生前的体型样貌。”

　　楚夕恍然明白，怪不得那小姑娘明明只是魂魄状态，却有魔族气息的实体，身体还能随时聚散。

　　黎珩放出收在法器中的小女孩魂魄，小女孩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黎珩又递给楚夕一个深棕色小陶罐，正是初次见到小女孩时她怀中抱着的那个。

　　楚夕单手接过，视线仍落在小女孩身上，正欲问点什么，却见黎珩一脸戒备地站起身来，闪身至窗棂旁向外探去。

　　向外看了一眼，他神情放松下来，转身回道：“主人，是瑶山的弟子。”

　　楚夕惊诧不已，适才他们碰面到后来找到这家客栈，她并未察觉到有人跟踪，若是说她因为最近心神不宁，疏忽大意了，可她身边还跟着黎珩与墨凡，就连他们也未曾察觉，这次同行的瑶山弟子可没人有那么大本事。

　　她站起身来来到黎珩身旁向下望去，浓密的夜色中，楚夕看清了那抹浅蓝色身影，竟是景涵。

　　她眉眼舒展开来，唇边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如此看来，季明阳肯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黎珩，墨凡，你们先到隔壁房间避一避。”她看了眼仍旧一脸好奇打量着着他们的小女孩，说道：“这女孩留在我这里，剩下的事情我来问她。”

　　“是，属下告退。”

　　两人走后，楚夕暂时先以锁魂链将小女孩锁在房内，而后走下楼去，接追踪她而来的景涵上来。

　　景涵甫一踏入客栈大门，便看到倚着柜台站立的楚夕。

　　看到景涵略显惊吓的目光，楚夕展颜一笑，语调欠欠地揶揄道：“景涵当真是好兴致啊！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跟着你夕夕姐做什么？”

　　“……”景涵面带愧色抓了抓脑袋，讷讷道：“夕夕姐，抱歉啊！师尊交代，让我看牢你，我也不敢违抗师命啊！”

　　“那倒是。”楚夕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行踪的，你师尊在我身上下什么符咒了，我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老实交代，不然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夕夕姐的手段。”

　　景涵未敢有丝毫迟疑，递出手中的那枚铃铛呈给楚夕。

　　打趣的神色僵在脸上，楚夕怔怔地盯着躺在景涵手掌中的那枚铃铛，胸腔中本已沉寂的心脏又渐渐鲜活地跳动起来，一时间热泪盈眶。

　　尚来不及反应，她的双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搜刮腰间的乾坤玉带，她的乾坤袋由魔界铸造大师边关月特制而成，是一条宽约一寸，镶着十六颗通透玉石的白色丝带，这些切割精美的玉石是一个个小型的乾坤囊，稍加灵力便可放取任意东西，楚夕往常都是当做衿带系在腰间。

　　搜刮了一遍全部储物空间，她总算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枚铃铛。

　　景涵不解地盯着楚夕，她并未拿他手中的铃铛，而是状如疯癫似的翻遍乾坤袋，又找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铃铛，找到铃铛后，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捂着嘴巴，表情难以形容，像是极度兴奋，但又饱含热泪，看样子随时可能嚎啕大哭。

　　他收回手，又仔细观察了一遍手中的铃铛，这铃铛他愣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夕夕姐突然间发什么疯。

　　他原本打算安安分分睡觉的，正准备关窗上床，不巧看到楚夕跳窗而出，想起师尊的嘱托，他只得重新穿好衣服跟上去。

　　楚夕身法诡谲，他根本追不上她，幸好师尊在铃铛上施加了牵引咒，他只需跟着指引走就是了。原本应该早就跟过来的，却在路上遇到了镇上的居民，一群胆小的民众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拉着他前往闹出巨大动静的街道，也就是楚夕与黎珩汇面的地方，他在那里耽误许久才重新追上来。

　　良久，楚夕内心才得以平静下来，把自己那枚铃铛攥在手中，握在心口处，“景涵，你先随我上来。”

　　景涵依言乖乖跟着楚夕上楼，当见到楚夕说过的月牙胎记的小女孩，他不免狠狠吃了一惊，“夕夕姐，还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啊！你是怎么抓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