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短篇》肃言悦亦

2、商人

　　那张剪报已经在桌上摆了快二十年。
　　想当初，主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年轻有为。在A市这样一个小地方砸下一笔大钱，自然容易遭到媒体的围攻。
　　从镁光灯下逃出来的时候，主人身上只剩下我，和那只皮夹。我讨厌皮夹，明明我才更重一点。
　　当然，那时候我也不可能想到，几天后，我竟然就和讨厌的皮夹长期分居了。

　　吸引了主人目光的，是主干道街边的一个质朴的告示牌，上面写着：“请借我125元买擦鞋用具。”
　　可惜我不是投资商，就我有限的眼光，只看到了质朴背后，少年本该算是眉清目秀的样貌。
　　好吧，我承认，虽然有一个真正外贸协会的主人，但我其实是“外貌协会”的。

　　在静静观察了数分钟后，主人终于上前“搭讪”。哦，不，是去和少年商谈。
　　内容对我来说，那是相当地不着调。什么投资、市场、策划、目标客户群和盈利……
　　见鬼，都没有提到少年的美貌！
　　就在我将要瞌睡的时候，主人终于做出决断。
　　“给你这些钱没问题，但是，”主人还真是商人作风，总喜欢在关键时刻停顿，观察对方反应，“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少年头脑清晰，嗓音洪亮。那双眼睛在我看来是带了诱人的神采，但估计在主人看来，大概只是年少的志气。
　　“我只在这个城市待五天，所以你每天必须还我25元的本钱，以及……”主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以及总共1元的利息。”
　　在我已经因为主人的“黑心肠”笑到颤抖的时候，少年却还是一本正经。
　　“成交。”

　　我瞟了一眼主人的神情，依照我常年的经历看来，这是“满意”的表示。

　　之后的五天里，还是那个主干道的街边，少年如约实践了他的承诺，本金和利息都如数奉还。
　　看来主人真的帮到了他，或者应该说，是他的精明和勤奋帮到了他自己。
　　这是一桩不错的买卖，当然，如果能够把少年收归身边，就更是一桩好买卖了。
　　虽然我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可惜主人好像没这个意思。
　　我垂头，叹气。
　　只能干瞪眼看主人表面轻松，但其实或许内心郑重地在少年的一边脸颊上写下了一句“你最棒”！
　　——切~ 知道“棒”就应该拐回家才是啊！
　　我内心忍不住吐槽，明明少年的眼神是那么地渴望。连我都感受到了，难道主人……

　　我还没吐槽完，就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从钥匙圈上取下来了。
　　什……什么啊？？？
　　在我无声的抗议中，主人干脆利落地把我递到了少年手中。
　　“身边也没带别的东西，这个给你留作纪念吧。”
　　少年也没回话，光顾着握住主人的手，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去了，甚至无声地流下泪来。
　　主人似乎也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眼神变得复杂、难懂。

　　我左右张望、绞尽脑汁，还是没有逃离跟着少年受穷的命运，眼巴巴看着主人上了飞机。
　　航班起飞的那一刹那，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虐待过。一身的骨架都要让少年给捏散了。
　　唉，虽然跟了个一贫如洗的主人，意味着我的好日子到了头，但看少年这架势，应该是个可造之才。
　　他可是我的主人，哦不，他是我的“前任主人”看中的人呢！
　　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被送人了。
　　T.T

　　跟着少年回到家，我才发现我将要面对的困境……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但是有一样东西鼓励到了我：桌上，躺着一张关于主人的新闻剪报。
　　现在我反倒应该庆幸，那些个烦人的媒体曾经把主人，哦不，曾经把“前主人”围堵到无路可逃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我的主人已经是那个少年。
　　我姑且称他做“小主人”好了。
　　尽管家境是相当糟糕，但是我的待遇却不比跟着主人的时候要差。除了每日三摸，摸得我皮都脱了一层。其它方面，我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我还是总喜欢称小主人做“那个少年”。
　　但是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脱了年少的稚气，柔和的脸部线条也逐渐勾勒成锋利的轮廓。唯有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采飞扬、无所畏惧。
　　坐在案头看了他将近十年。从一张一张零钱地数钞票，到埋头苦干地写企划，再到如今，数百万的大单，名字也签得龙飞凤舞。
　　我是一直很逍遥，他却是脚踏实地、辛辛苦苦才熬出头。
　　不得不说，能够遇到前后这样两个主人，是我的幸运。

　　但这个“幸运”好像终于出了一点偏差。
　　MD，我要被送人了！！！ T.T
　　作为一个有价值的钥匙扣，被转送一次就已经很丢脸，我居然还遇到第二次，实在是……
　　虽然小主人看我的眼神，深情到令我毛骨悚然，但这也无法改变我再次“易主”的命运。
　　我很想嚎啕大哭，顺便一脚踹飞那个精致到堪称艺术品的盒子。恶劣地期待着下家能够做出“买椟还珠”这种不知好歹的举动。但是真正看到人的时候，我傻眼了。
　　我竟然回到了主人手里！
　　我激动到就要痛哭流涕，尽管没流出来。因为一眼就看到了旁边那个，十年如一日那么讨人厌的皮夹。我早就说过了，我讨厌皮夹。
　　就在主人悲喜交加，面部表情丰富到我都想抽筋的时候，小主人竟然也来了。
　　十年前的场景，仿佛一夜之间颠倒过来。

　　“投资五百万没问题，但是”小主人虽然佯装镇定自若，但是我跟了他十年，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早已经气息不稳，“但是，咳，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主人虽然问得干脆，但明显不自信。不像我，一眼就看出小主人其实想倒贴，而且想到要命。
　　“我要你……嗯哼，要你一元的利息。”
　　听到这句话，主人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我其实很想在旁边喊上一句：那一元的利息，你不给也没关系。嘿嘿！

　　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主人和小主人都忙到脚不着地，自然也没时间顾虑我。
　　不过都不要紧，这一点没影响到我享受“老太爷”一样的待遇。
　　我还是高高在上地挂在小主人的书桌上，和相框里那张剪报一起。当然，还有讨人厌的皮夹，它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比较令人伤心的是，无论是主人还是小主人，都不再经常带着我。尤其小主人，再也没时间一天摸我三次。
　　直到我跟着小主人搬家之后，才发现一个秘密：难怪两个人都没时间理我，原来小主人忙着摸主人，主人忙着应付他的“没正经”去了。
　　但是主人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时常地腰酸背痛，好在小主人总是照顾得细心。
　　而我也在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当中，看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又是十年。

　　深夜里正睡得迷糊，我却被主人给摸醒了。准确点说，是被他左手上多出来的金属硬物给硌醒了。
　　就在我迷茫着想要辨认主人样貌的时候，就看到小主人的脸也贴过去，竟然把主人都给挡住了，只留给我一个英俊的后脑勺。
　　又是一点金属光泽，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在我看清楚无名指上那只戒指的时候，小主人的手已经深入到主人的睡袍里。
　　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也不放明白点！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这种戏码不是明显的“老人不宜”么！

　　我勉强压制住沸腾的热血，回头望桌上的剪报。却发现它也在遭人骚扰。
　　本来只供了三口的桌上，又多出来一个年轻的相框。
　　里面的照片上，左侧的青年意气风发，右侧的男人成熟稳重，都是非一般水准的人物，是两位杰出的投资商，我主人和我的小主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