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审讯与另一种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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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月18日上午，审讯室。
这是一个与法院截然不同的逼仄空间。
暗黄的吸音材料贴满墙壁，裹得人喘不动气。没有时钟，没有窗子，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难知昼夜为何物。钢制的讯问椅上方，顶灯刺目地直射下来。丸山枝绘的脸被映得惨白，她紧抿着嘴唇，死死地贴在椅背上。
“丸山，我们又见面了。我是责任检察官城山，你应该记得我。”青叶强把语调压作镇静。丸山不语，只是带了十足的敌意，相当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检察官。
审讯室中寂静得吓人。
青叶翻开笔记，不易察觉地吞了下口水：“先来回顾下案情吧。”“不用回顾了，人是我杀的。”丸山当即打断她，强硬地抗拒道：“送我上法院吧！我都自首了，你一个检察官，总不至于还想保我吧！？”她瞥了眼左侧墙壁上一整面的大镜子，那是一片巨大的单面玻璃。单面玻璃后，观察室挤满了人，听闻丸山此言，皆是闷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大势已定。”宝月摇头道。“这才刚刚开始！”御剑回驳。“但很明显，她被嫌疑人的气势压倒了”，山田笑了：“就这样还想问话？我猜她在里面待不到十分钟就会哭着跑出来。”
审讯室中，青叶也随着丸山望向了那面镜子，‘冷静，冷静’，她在心里默念着，偷偷在手心写了一个又一个‘人’字：上次审讯是在案发当天，只是作为二次侦查的实操。那日丸山虽吞吞吐吐，倒也愿意配合，断没有今天这样，像急盼着审讯立刻结束那般，连与她的对话都不想继续。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根据糸锯刑警的报告，案发至今，没有人去拘留所探望过丸山。因此三木重工那位涉案高层从中作梗的可能性是可以排除的。又或者，她是想开了，怕暴露出买凶的幕后黑手，不义之财被返还，影响孩子的手术？——但正常情况，这笔钱既已给到医院，是追不回来的。
‘总之，先按下这一点，之后应该能派上用场。’青叶转了两圈笔，在笔记本上留了条记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抚丸山的情绪，若她一直抵触对话，别说用上成步堂那些辩论技巧，连正常的审讯都无法继续。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你不要紧张”，青叶摆出一脸微笑，不疾不徐地说：“这次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警察署那边提交过来的记录比较混乱，有些地方，想再与你确认一下。”
“骗鬼呢？没别的意思？”丸山冷哼一声：“你外面围的那三层外三层的人，不都是来看你审我的？”
此言一出，观察室中的同僚们面面相觑，不到三秒，各是假装看起风景。
“你徒弟是想让嫌疑人放松警惕，先引入案情，之后在讯问的过程中套话吧？”清水插着手走到御剑身边，饶有兴趣地望着青叶：“不错的方向，可惜露馅了。接下来她要怎么做？若没办法打消嫌疑人的疑虑，审讯可就要结束了。”
审讯室内，青叶稍事思考，并没有回答丸山的反问，而是换了个方向回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立春。”青叶理所当然道：“检察署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在今天，地点在葫芦湖公园。这边过去有点远，他们在那吵吵嚷嚷的是在等车，不是等你。”
“等车？运动会？呵呵”，丸山冷笑：“今天是工作日。你真会睁眼说瞎话。”“工作日怎么了？你以为检察署和你们一样，还要用休息时间搞团建？”青叶当即回她。
她说这话时撇了撇嘴角，装作一副暗暗不爽的样子，连转笔的力度都加大了些，又阴阳怪气了下奖品有多丰厚，好像自己没去吃了多大的亏一样。丸山在心里暗觉好笑，本以为检察官有多清高，见这位连奖品都在乎成这样，不过也和她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打工人罢了。
她甚至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信了青叶的话。
‘有戏’，青叶心中一动，更进一步：“再说，若这案子真像你说的，要外面那么多人看审，怎么不得算个大案要案？高野署又不是没人，这种立功的机会，怎么会交给我这种新手？”
“她竟然会以退为进？哈哈哈”，岩徒抚掌大笑：“小剑，她真不像你教出来的。”
审讯室中，丸山抬头，细细地观察了下青叶。她面庞稍显稚嫩，着实是带了些学生气，衬衫扣子板板整整地系到最顶上，确实也像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她的逻辑无懈可击。最重要的是，上一次审讯中，丸山着实看到有一位高级检察官在旁指导，且刚刚那番抱怨的话，若真是外面有一群领导前辈，一个新人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于是她彻底相信了青叶的话，眼神收起了刺：“你……，还有什么想确认的，就问吧。”
“那，就有劳你好好配合了。”青叶展开尸检、证物、现场三份报告记录。若方向没错，事实果真是买..凶..杀..人，那她已胸有成竹。
……
（此案虽为‘买..凶..杀..人案’，可痛下杀手的‘凶’毕竟是丸山。在既定的结果前，问明案情细节并没有太大意义。如清水所说，青叶的目的是引入案情，带着丸山在三份报告的细节之间兜圈子，用足够长、足够反复多次的讯问让她疲累，再见缝插针地寻找时机，探出真正想问的问题。
但正是这‘足够长、足够多次反复的追问’，暴露出了此案的另一种可能。）
*
为让外面的同僚明白此案确实有异，青叶先问了丸山的动机。当初死者那足以让她杀人的‘辱骂’，她竟然完全回忆不起来，只能临时拿词往上凑，一会儿说骂她家境贫困、一会儿说骂她笨手笨脚，间隔几个问题回来再问，竟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观察室中断断续续的低声私语总算断绝了。毕竟他们也是专业的检察官，就算对青叶与御剑再有怎样的看法，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此案绝非简单的激情杀人。
御剑的心仍悬在半空：昨晚开会时，宝月说的是青叶必须问出‘有决定性推进价值的信息’，只做到现在这样，还远不算脱险的程度。
讯问继续。青叶为拖长审讯时间，把这三份报告挖的极尽细致。待众多问题涉及到细枝末节时，青叶才发现，丸山枝绘根本记不清现场的细节。她的一切记忆都是模糊的、朦胧的。比如成为凶器的那花瓶，原先是成对摆放的，丸山竟全然忘了碎掉的是哪边的；再比如被害人是否立即身亡，起先丸山信誓旦旦说他是即刻死亡，被青叶诈了一下，又说还活了几分钟。
丸山在诸多问题上的回答已经离谱到让青叶怀疑手上的报告了。除了她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杀的，甚至很难怀疑她是个跟此案挂上关系的人。
……
审讯进入僵局，青叶自己都困惑了。观察室里又是一阵叽叽喳喳“怎么回事啊？”“好像还真有隐情”“只是嫌疑人自己忘了吧？毕竟案发至今都三天了”“城山说的是此案和三木重工的高层有关啊，不管怎么有隐情，她都要证明自己的论点啊！”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观察室中的御剑：‘没错，青叶要做的是证明此案与三木重工高层有关！’丸山过分离谱的供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审讯室中的青叶。顺着对手的辩词落入对方节奏是辩论的大忌，审讯也是相同。思维落入圈套后，若不及时跳出，只会逐渐僵化。
“青叶，不要被表象蒙蔽了！”御剑冲到单面玻璃前。丸山是青叶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他不敢妄动。纵心里千般清晰，也不敢给她半分提示。他只能紧紧地盯着审讯室中的姑娘，恨不得把心中所想通过心电感应告知她。
‘冷静，冷静！’青叶默念着。笔记又记满了两页，可迷乱却比进这屋子之前还多。她自己的思路都乱了，又怎么能从丸山嘴里撬出答案？真堪称是山穷水尽之时。
山穷水尽？
“山穷水尽的时候，不妨把思路逆转过来。”昨日晚上，那位曾击败过自己师父的律师建议她说：“说不定只差一个小巧思，就能把所有的线索串联到一起。”
‘如果是御剑先生的话……会怎么做？’
青叶嗅了嗅袖口的木质琥珀香，稳了稳心神，迅速回顾笔记本上的每个要点。既然无法拨散眼前的迷雾，那就干脆不管，直接回到最原始的地方：
‘为什么会困惑？困惑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丸山的供词与报告完全不符，甚至让人觉得她与案件毫无关系。
‘再往回追溯，本次审讯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仅是为了证明此案与三木重工高层相关！
两相结合，青叶忽地悚然。
一个所有人从没想过的可能性出现了。若非如此，青叶再想不到第二种能让一切既定现实都成立的真相：
此案并非买..凶..杀..人！
之所以丸山连导致她杀人的‘辱骂’都记不起来，因为这本就是她编的，从最开始青叶就明白这并非激情杀人，无可厚非，但为何她连案发时的状况都记不明白？
只能说明，杀人案发生时，丸山枝绘根本就不在现场。她对案发时状况的理解来自别人的转述，因此粗略的讯问不会发现问题，只有把所有的细节深化下去，才会暴露出与手上报告相悖、甚至是完全相反的矛盾！
从最开始，杀人的‘凶’就不是丸山。
她只是收了钱来顶罪。
心脏急速地跳动着，目标已是摆在台面上，唾手可得了！可若青叶就这样推论出来，丸山必定不会承认。她爱她的孩子，为了筹措手术费，这位可怜的妈妈甚至不惜以命抵罪。
青叶瞄向了笔记上最开始记录的那点，一个新的审讯计划已经跃然脑海。
“实际上，16日那天，我去三木重工走访的时候，听说了你孩子的情况。”青叶主动出击，直接切入丸山的痛点。果不其然，丸山当即按住桌子，若非受审讯椅的束缚，她会直接站起身来。
“然后呢！？”她一扫疲态，当即恢复了最开始那般警戒。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审讯与另一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