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竹马下神坛》岁暮星回

28、剑心

　　望舒笑起来：“他居然还敢谈条件。”

　　谢岚意没说话，定定地看了喻星洲良久，方勾起唇：“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望舒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少虞提醒他小心这个外来的仙门弟子时，他是不屑的，曾经他也忌惮这人与殿下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在见过喻星洲的惨状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殿下还顾念情分，就不会对他动杀心。

　　故而那卷禁术被放到望舒面前时，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对这个即将成为玩物的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但做玩物就要有做玩物的自觉，剥下所有自尊，像条狗一样去取悦主人。失去自我的人，凭什么与人谈交易？

　　偏偏，殿下应允了。

　　她对喻星洲到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望舒不确定了，他的目光落在喻星洲脖颈处的红痕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嫉怨。

　　谢岚意交代完事情抬脚就要走，梳月小楼是望舒的住所，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博古架上摆满形态各异的闺中物，香炉中飘散出令人动情的甜腻味道。

　　身在情期还这般肆无忌惮，也不怕猝死。

　　她在心底啐了一声。

　　喻星洲朝她敛袖行礼，鲜血透出衣裳，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他强忍着伤口崩裂的疼道谢。

　　谢岚意顿住脚步，似笑非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梳月小楼安静下来，望舒取下博古架最顶端的一方匣子，不太情愿地同喻星洲点点头：“随我来吧。”

　　魔域的水牢不算小，但想要容纳七百多个剑修，多少有些为难，幸而魔族有须弥狱。

　　将匣中那枚指甲盖大小的法器嵌在小楼深处一面空白的“墙”上，一扇幽蓝色的小门凭空出现，门侧驻着两尊手持利斧的魔将，他们面容肖似，足有一丈高，金光瞿烁，威压如山海。

　　“来者何人？”他们齐声。

　　望舒肃起面容：“奉魔君口谕，提审朝元剑宗掌门茅承柏。”

　　两双冷而厉的眼睛将他与喻星洲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让开交叉的巨斧。

　　门后漆黑的甬道中，望舒燃起灵焰照明，看清身后人从容的神色后，他忍不住轻嗤：“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老魔君提拔他成为右护法后，将须弥狱交由他掌管。为关押手眼通天的罪徒，狱中坐镇的两位上古魔将实力深不可测，他头一回面见时，冷汗淌了一身。

　　喻星洲太过气定神闲，仿佛沦落阶下囚的废物不是他一般。

　　望舒掌管魔族刑狱多年，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掘罪徒心底最深的欲望与恐惧，他不相信这世间有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钱财、名利、性命，总要图一个。

　　“既来之，则安之。”长睫掩下眼底情绪，喻星洲随意敷衍掉这场试探的开端。

　　望舒啧道：“无趣。”

　　甬道的尽头就在眼前，喻星洲只身踏入，看见了囚禁在黑水中的茅承柏。

　　他老人家狼狈至极，沉重的脚镣锁在滩涂的岩块上，他的半具身躯浸入河中，但比起刺骨的冰冷，更要命的是脖颈间那圈压制他所有修为的红环，眼下他只比寻常凡人强健一些罢了。

　　黑水河无风起浪，终日不歇，巨浪拍打着他，他昏昏沉沉，心底将谢岚意咒骂了上百遍。

　　喻星洲的到来暂缓了这场酷刑，茅承柏甩了把脸上的水，仇恨愤怒的目光在看清来人后蒙上惊讶。

　　“你是……？”

　　“晚辈喻星洲，沧澜仙宗外门弟子。”

　　茅承柏沉钝地思索片刻，恢复了从前的傲气：“哦，是你，你来做什么？”

　　“关于朝元剑宗举宗被俘这件事，晚辈有一些疑惑想要请教掌门。”

　　提及奇耻大辱，茅承柏愤怒起来：“谢岚意！她就是个疯子，对，疯子！你也是个废物，那天当着那么多掌门长老的面，你是如何保证的？结果呢！谢岚意杀上门来了，人家压根不卖你面子，废物废物废物！”

　　喻星洲叹了口气：“对不住。”

　　有些话和濒临崩溃的人是讲不通的，比如，他并没有保证一定能让魔族退兵，也在出发前郑重提议仙门做好防护，不要在这段一场敏感的时日里招惹是非。

　　而事实是，百里牧遥多行不义自掘坟墓，朝元剑宗屡次把握不住止损的机会，这才将事态扩展到如今地步。

　　但话说回来，他的确没有达成预期的目标，茅承柏的辱骂，他领了。

　　他沉着地看着眼前这个无能的长辈，及时打断那些未出口的谩骂。

　　“事到如今，前辈可还能另谋退路？”

　　他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实在没有闲情任由茅掌门宣泄情绪。

　　“退路？”茅承柏一顿，渐渐冷静下来，“对，你可以帮我传信出去，集结其他仙门踏平魔域！”

　　喻星洲头疼。

　　第一次见这位掌门时，直觉他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今日方知这人不仅不聪明，还十分天真。

　　朝元剑宗尚在时，众仙门深以为息丰山荒芜，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更是损失惨重，都顾忌着自身利益不敢与魔族拉开战线，何况眼下这情况？

　　仙门间亦敌亦友，朝元剑宗一夕倾倒，四大仙门的位置便有了空缺，多的是想顶上去的仙门，谁会愿意为他冒险？

　　察觉出喻星洲的无奈，茅承柏讪讪：“我如今实力还不如你，你说该怎么办？”

　　“有些事情并非武力才能解决，还请掌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喻星洲提示道，“是因什么才得罪魔君至此，剑宗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博得魔君谅解。”

　　茅承柏一脸茫然。

　　剑修穷得叮当响，偌大的宗门账面上至今倒欠器修丹修符修一万灵石，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谢岚意生于谢家长于沧澜仙宗，都是钟鸣鼎食的存在，如今又贵为魔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根本没得谈！

　　他颓然地垂下头，磨着牙嘴硬地嘟囔：“我堂堂剑宗掌门，绝不向阴毒小人低头。”

　　喻星洲问道：“剑谱呢？”

　　茅承柏微愕，赶忙摇头：“不行不行，这是剑宗的立身之本，绝不能外传！”

　　“既如此，”喻星洲抬起微阖的眼睛，眸底精光乍现，再不复温和模样，“晚辈斗胆，请前辈点拨一二。”

　　茅承柏还是摇头：“你无剑骨……”

　　他顿住，因为他看见了一柄光华灼灼的剑。

　　剑宗弟子终其一生都在追索人剑合一的境界，再便是问剑心——为什么拔剑。

　　他足有一甲子不曾见到的景象，如今呈现在他面前。

　　修为过分低微的修士有一柄独绝的心剑，他看到了他的剑心，坚定而温暖，从来没有剑修的剑心是这幅模样。

　　执剑者锋锐，剑宗弟子都以斩妖除魔为教条，修得的剑心便凌厉无比。

　　许久，茅承柏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
　　“你想做什么!”

　　幽暗的水牢中，看着谢岚意带来的那对魃，卫芷荷惊怒无比。

　　魃貌美，但萝鱼如蛇，她们想杀人时，每一条萝鱼瞳孔都会亮起冰冷的绿光——卫芷荷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绿光。

　　谢岚意把玩着奎木枝，朝浑身污血的卫芷荷勾唇一笑：“本君想请卫姑娘喝杯茶，奈何你像只小老鼠，溜滑得很，只好用些不太良善的手段，卫姑娘莫怪。”

　　她原以为天巧宗覆灭后，卫芷荷会随百里牧遥回朝元剑宗，再不济，小仙门也会很愿意收留身怀合欢秘法的她。不料她竟只身逃亡多日，宁愿与邪修为伍，都不肯收下小仙门递来的橄榄枝。

　　奇怪。

　　卫芷荷呸掉口中血沫：“少装模作样，你不就是想要牵机蛊的解药吗？我是不会给你的，有种就杀了我！”

　　这几日她如丧家犬般躲躲藏藏，听闻谢岚意亲临朝元剑宗时，悬在心头的大石块才终于落地，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与魔族正面对上，也庆幸于自己人微言轻，不值得谢岚意费心。

　　结果一转眼，她就被两只夜叉丢进水牢，尝遍酷刑。

　　“我没种，”谢岚意淡笑，随手拿起一柄剔骨的刀在奎木上比划着什么，“你最好听话，而且我不认为交出解药对你来说是件损失极大的事情。”

　　卫芷荷瑟缩了一下，争辩道：“我没有解药，你们搜过乾坤袋了，真的没有解药。”

　　“配方。”

　　“我不知……”

　　话音未落，一道魔息落在她发顶，卫芷荷瞪大眼睛，墨针直入百会穴，储藏着天巧宗所有功法秘术的识海刹那如摔碎的琉璃灯盏，她尖叫一声，痛得昏死过去，七窍都流出血来。

　　谢岚意在奎木上落下第一刀，木料发出细微的一声“嚓”，她头也不抬：“去吧。”

　　白蜚接过那根染血的墨针，赶不及行礼道谢便匆匆离去。

　　又一块多余的木料被削下来，谢岚意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换了角度继续，而后才同留在原地的红狰道：“望舒行刑时，在百里牧遥身体里留下了十六道魔息，罗盘可以指引他的位置，你们服下解药后就可以离开魔域了。”

　　红狰重重地磕头。

　　谢岚意端详着那块被削得毫无章法的奎木，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揣起木头与剔骨刀就要走。

　　身后传来狱卒微弱的抗议：“殿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