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翦冬

1、花落晚惜

　　天朝元劢三十七年二月初九惊蜇

　　夜、雷雨

　　帝相苏向晚奔于皇宫内道，剑眉紧锁，面含秋霜，乌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粘于鬓边，平日素白妥帖的相袍沾着泥污。宫道两边过往婢子宫监纷纷躬身相让，苏向晚不闻不问，终于伫于长春宫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内殿，面色惨白。

　　长春宫门监恭身上前撑伞相迎，轻道，“苏相爷，太子爷吩咐老奴来迎您。”

　　闻言，苏向晚一怔，惨白的面色更显凄然，勉力维持着向里走去。
　　殿门吱哑而开，平日烟紫的宫纱已换成素白，风过，轻纱飞舞，皑皑的颜色更衬得床上那人容颜栩栩。

　　苏向晚轻步移近，那熟悉的容颜越显清晰，倾城绝色，如今颜如素雪，手指慢慢划过那人脸庞，余温还在，泪再也忍不住从腮边划落，“篱篱，五哥哥来了。你睁开眼，再看看五哥哥，五哥哥来带你回家。”语调凄绝，催人肺腑，可那艳绝女子却再也不会回应。

　　“你带不走她，先皇遗旨，她是要入帝陵寝于帝侧的。”不知道何时，门边立一明黄身影，面色清冷，音如寒冰，直锥人心。
　　“有我在，你们谁也不能再把她夺走。”苏向晚看向来人，语气坚定，言浮怒意。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的今天是谁给的，你以为今天你可以站在这里是托了谁的福。”黄衣公子步入殿内，并不看苏向晚，眼睛只是盯着床上仿佛睡去的女子。“你以为她如今这般，又是谁害的。”

　　苏向晚闻言惨笑，“你真以为我稀罕这相位，在这宦海沉沦是为哪般，你和你老子会不知？”

　　“呲，，，苏向晚，原来你到今天还不明白，我真是有点可怜你。” 黄衣公子将目光移向苏向晚，与其对视，“无妨，今天我也让你明白一回，七年前，花府小姐花篱陪太后赏花，后花园偶遇先帝，归途中收帝书一封，封内只有两物，你可能猜到？呵，你当然猜不到，一物是你族叔使兵谋反的谍报，一物则是一份空白的玉谍。三日后，帝旨封帝师花家之长女花篱为贵妃。话说到这里，你可明白？为何你叔父当年谋反伏诛，九族之内独少你一族，你先祖并无显功，若论尊贵，也只能说书香百年，若非当年花篱入宫，以其身换你今日荣华，你当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与我喧嚣。”

　　苏向晚闻言惊住，随即惨笑，笑声苍凉，目光转回床上已逝花篱，“篱篱，你这是何苦。”言罢咳声不止，以手捂唇，竟有腥红从指间溢出，染在襟前，触目惊心，身体微晃，摇摇欲坠。

　　太子李小腐心有不忍，“你我自幼相识，虽然不合，到底也算有些情分，我且劝你一句，绝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回去吧，今晚允你来见她最后一面已是于制不合。”言罢，向门外沉声道，“来人，送苏相回府。”

　　苏向晚仿佛失了心神，目光涣散，行动迟缓，只由着那两名宫监扶出殿去。

　　李小腐注视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珊尼，你也该死心了。”殿角一容色清丽气度高雅的红衣女子渐渐步出，行至门侧，看着苏向晚离去的方向，泪流满面。

　　翌日，城门讣告，元励帝因疾驾崩，帝妃殉之，太子李小腐继位，年号励新，大赦天下。

　　苏向晚轻轻推开了花府的大门，花篱是花家独女，自花篱入宫后，其父母相继过世，这宅子便也空置了下来，只余一老翁日常看顾。

　　尘封已久的宅院静谧却分外冷清，苏向晚缓缓得向内走去，所视之物，都仿如昨昔。

　　“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哇，苏哥哥真幸福，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你行五，唔，那我唤你五哥哥可好。”
　　“五哥哥，我绣的翠带荷包送给你，你喜欢么？”
　　“五哥哥，母亲说我长大了，以后不能总去找你，你会常常来看我吧？”
　　“五哥哥，公孙府的那个谁来提亲了，真讨厌，幸好让爷爷给回绝了。”
　　“五哥哥，爷爷走了，呜，再也见不到了，我好想念爷爷。”
　　“五哥哥，母亲说我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你会来提亲么？”
　　“五哥哥，昨天父亲书房来了一个人好奇怪，好像是父亲的学生，但是很傲慢，讨人厌。”
　　“五哥哥，我明天要去皇宫陪太后赏花，我不想去可不可以装病？”
　　“五哥哥，我不想嫁给你了，皇宫好华丽好漂亮，我想嫁进皇宫当娘娘。”
　　那是一场举国动容的嫁礼，花家长女倾城绝色，帝尊亲自上门迎亲，御赐珍品无数，香毯铺道，御卫开锣，宫娥奉花，红妆十里相送，初入宫闱便已位列贵妃，其尊贵荣宠无人能及。
　　再见时，他们仿佛立于愁江两岸，他向她俯身行礼，她眼神清冷，“苏相不必多礼。”

　　他一直未曾离去，只因他不懂，为何曾经盟誓的两个人却不能一起到白头。他不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宫阁楼宇会带给她怎样的幸福。
　　苏妃污陷她巫蛊，他帮她澄清取证。
　　皇后欺她身后无依，他做她的那座屏障。
　　娴妃下药害她从此无孕，他走仿名医为她求药医治。
　　她失宠被打入冷宫，他使计让她重获荣宠。
　　励帝欲尚帝姬姗尼予他，他百般推脱七年未娶。
　　一切的一切只因她一直在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不曾离去。
　　七年后，她忽然对他说，“五哥哥，我倦了，想回家。”言罢凄然一笑，艳丽却透着绝望。

　　原来都是有预召的，只是未曾细细思量。

　　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如同日落前的炊烟，朦胧却又真实，苏向晚目光含氲，轻抚梅树，“梅花红罢，伊人何在？篱篱，五哥哥走慢一步，也不知道再能不能见到你。”言毕转身离去。

　　天朝励新元年二月初十晚，帝相苏向晚急病瘁于其府，新帝念其政功，特赐其厚葬于帝陵西侧。
　　翌年，帝姬姗尼远嫁金地，终生未归。

　　此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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