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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非无伤(下) ...

  •   少年的身影自窗前跑过,帝王放下手卷,站在窗前,看着少年一溜烟的爬上树,不禁荡出笑容,简直像只猫,永远无法放过会飞的东西。

      「整整折腾了三个时辰,总算他肯喝下去了。」西云疲倦地走了进来,跟这小鬼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不是被当奴才差遣,就是半夜被叫起来绑人,现在连为了喝一碗药,都要就跟他耗一个早上,莫非是前世欠债不成,为什么一个御军总领总在做这类杂事。

      「西云,求心中毒,你心里可有个底?」

      「什么?」西云脸色大变,是谁狠心下此毒手?但回神一想,曾几何时,帝王亲制纸鸢,曾几何时,帝王亲授琴艺,纵是东宫太子,都未得如此宠溺,如此宠溺,唯独一人,无怪未入帝宫,杀机己至:「这、臣……是臣失职了,臣会马上查清楚。」

      帝王颔首,目中精光尽射:「求心若再出事,唯你是问。」

      「是,臣……」

      砰一声,两人同时望向房门,正是少年莽撞地闯了进来,一入房,像是急忙的找着什么,在屋内转个不停,最后相中了一只大古壶。

      只见少年自袖中取出某物,放入其中,随手拿了几本书盖住壶口。

      「我捉到了二只燕子,」少年指了指古壶,兴高采烈:「我己经帮他们取好名字了。」

      古壶价值不菲,少年竟然拿来关燕子,西云脸上满是斜线,就算不惜名器,燕子关在壶内,命也不长吧,急忙唤人拿来鸟笼,避免惨剧发生。

      「哪一只是求心一号?哪一只是二号?」笼中鸟不断拍翅撞击,怕是惊吓过度了,帝王面色凝重,不是名字取得不好,而是另有所思。

      笼中鸟……悲哀、惊惶是如此明确,却依旧不能得回自由,自由惯了的孩子,若入了宫,与笼中鸟何异,怕是光采尽失,逐渐雕零,明知帝宫险恶,又何忍要他入笼,心陷两极……放与不放……

      「大的那只是一号,小的是二号,将来有了小孩就是三号、四号……」

      想太多了吧,帝王摇头一笑,这小鬼整个下午未出书房一步,只绕着两只燕子打转,想来它们的命也不长了,岂会有三号、四号的诞生。

      「你药吃了吗?」

      「早吃了,反正迟早都要吃的,一咬牙就一口吞下去了。」

      看少年说得豪放,大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气概,不禁又笑了起来,原本以为要软硬兼施,才能让他喝完这七帖药,竟然少年有此觉悟,也省得众人多费心思。

      「你看,做好了!」少年晃着手中的铜片颇为得意:「圈在他们脚上,别人就知道它们是我的了。」

      「有此必要吗?」真是孩子心性,既己关在笼中,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不懂啦,这是记号啊,万一以后飞出去,才找得回来啊。」

      怎么会不懂呢?贵为帝王,早己习惯将东西打上印记,帝王凝视少年,强烈地想要在少年身上、灵魂上都刻下自己的印记,如此强烈,却又不忍,帝王伸出手来,握住少年的手:「放了它们吧,羽毛都快掉光了。」

      「不要,好不容意才捉到的,为什么要放它们回去?」少年凝视帝王而笑,又是笑意无尽。

      帝王砰然动心,己有所悟,放与不放,都成遗憾,既己到手,岂有放他自由之理。

      真是忙的不可开交啊,看着少年忙进忙出,在鸟笼上大作文章,是好意为燕子布置新巢,但两只燕子显然精神不济,若能开口,燕子所求,必是要请来道士驱走名为求心的恶灵。

      「你又帮它们添些什么?」帝王走近坐在窗台上的少年,少年正认真地将手中石子磨圆。

      「帮它们铺碎石当地板。」

      燕子要地板做什么?不过,他高兴就好了,凝视着少年侧脸,这孩子一静下来,就宛如晕着光辉的朴玉,嗯……这孩子手中的碎石,为何如此光丽?

      「这些小碎石哪里来的?」

      「桌上拿的。」

      「桌上?」帝王睨向案上,忆不起书案上何时有过这些碎石,案上只有……剎时,帝王脸色大变,拾起碎石,如此辉泽,真是祥麟璧玉,绝代名器,毁于一旦,帝王大怒,捉住少年的手,将少年整个拖下来:「谁准你动的?」

      帝王的怒叱,惊的众人连忙赶来,这小鬼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惹的帝王大动肝火。

      「你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少年用力抽回手,见锚头不对,欲夺门而出,却被众人拦住。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帝王进逼,少年是节节败退,退到无路可退,索性抬起头来:「不过是块漂亮的石头,你又何必这么生气,何况只用了半块,还剩半块呀。」

      帝王青筋暴现,少年心知不妙,看来得梢做补偿:「好吧!好吧!全部还你就是了,等一下,我会把它粘好,可以了吧!」

      嗯……好象没有用,帝王的双眼是愈来愈血红,少年一咬牙,豁出去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要不然到底要怎样?」

      这一问,帝王怒火更炽,若是平日,早己大刑伺候,但对此子,用刑太重,于心不忍,刑得太轻,毫无警惕,但,不刑,怒火难平,倏地,瞥见西云──

      「你,」帝王来势汹汹,西云胆战心惊:「你是怎么看人的,看到连祥麟玉都毁了,还不知道。」

      「这……」西云百口莫辩,满腹委屈。这小鬼东奔西跑时,自己都十二万分留意着,难得少年安静坐个片刻,不知玩些什么,谁知他竟将祥麟古玉化成碎片。

      「对此失职,你可有解释?」痛失璧玉,自是声色凌厉。

      西云冷汗涔涔,眼角瞥向躲在墙角的少年,向少年频使眼色,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殃及无辜。

      少年会意,眨眨眼睛,却是无意相助。

      「既无话可说,你该当何罪?」

      一室静穆,西云明白大难临头。

      倏地,一人跳出,正是祸首,西云大喜,求心果然不是无义之人。

      「那块石头很贵吧,」少年一脸悔意,是悔不当初:「既然如此……」

      看着盛怒中的帝王,少年决定还他公道:「不如你从西云的薪俸中扣下来赔吧,就算真的很贵,扣久也就有了!」

      啊……?一时之间,天旋地转,西云站身不住,祥麟璧玉,价值连城,真要扣薪减俸,岂不成了终生无给职。

      「就凭一个奴才也赔得起无价之宝吗?」帝王恶狠狠的盯着西云:「既然失职,他心中自是早有准备。」

      「你这人心口不一。」少年直斥帝王,剑眉微扬。

      「你说什么?」怒上龙颜,替他找到替死鬼,他倒放肆起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是你说的吧!」清澈的眼神,充满笑意:「你们认识多年,难道一点情份都没有吗?你看西云都吓到脸色发白了,扣他薪俸就好了,何必一定要罚他。你家主人若有怪罪下来,你也该替西云说几句话,就算主人相当严厉,不顾主仆情份,那么大家串通好,绝口不提此事,他也不会知道啊,他日问起,就说找不着就好了,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好一个到处破洞的计划,少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帝王一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有情到了少年口中竟成如此大的范围,细想西云跟在身旁的这几年,替自己分忧解劳,而其忠心不贰,更是难能可贵,想来此事也是迁怒,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笑地开心的少年。

      唉,也罢,既不忍伤他,又何必迁怒他人。

      帝王拂袖,大步离开,若继续待在少年身旁,恐怕抑不住想痛欧他一顿的怒气。

      怒气冲冲地走往园中,倏地,流下窗台的乳色液体捉住帝王的目光,那又是什么?

      帝王走近,立刻闻到熟悉的味道,是熏雪的腥味,突然明白前因后果,难怪少年喝药的速度如此之快,不是不惧腥臭之味,而是全部倒掉了。

      帝王去而复返,书齌众人又陷入愁云惨雾。

      「是谁负责伺候求心喝药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那害人精又做了什么好事,心中有数,谁认了谁就倒大楣。

      「你们全哑了吗?」帝王怒击案面,惊得众人全部跪下,看得少年一头雾水,是何大事,如此严重?

      一名小婢含着眼泪,战战兢兢,脸色发青:「时间到,公子就自己来拿去喝了。」

      少年猛点头,如此配合,又是哪里有错?

      「他喝到第几帖了?」

      「刚刚是最后一帖,七帖到今天己全部喝完。」

      帝王转向少年,怒目而视:「你倒掉几碗?」

      少年哈哈一笑,怎会东窗事发……

      不会吧……双眼转成倒三角,直盯着眼前的大水壶,明明己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这么多,天气明明这么热,应该很快就会蒸发了才对呀,少年撑起头,摸着水壶,真要喝下这一大壶臭药,那整个人岂不是臭气冲天……

      「公子,不要再玩了。夜深了,赶快喝完,早点上床歇息吧。」众人频频催促,如临大敌,帝王有令,要保项上人头,务必亲眼看少年喝下此壶熏雪,但只见少年频频打开壶盖,盯着壶内不知想些什么。

      「你都不喝,这一大壶要喝到什么才喝得完呢?」

      「对啊,我也这样想,」少年点头,表示赞同:「这么多要喝到什么时候呢,不如大家一起喝比较快吧。」

      「这……这不行的……」

      「你们自己都不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不投机半话多,局面持续僵持,少年伏在桌上,玩着水壶,失去自由真是痛苦,莫非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到了该离去的时候,白吃白喝,好吃好睡的日子,至此结束。

      看看众人,个个苦着脸,看看自己,也不快活,少年一笑,就当做是做好事,替大家解除痛苦吧。

      夜里,一路巡来,巡至少年房外,守着少年的护卫尽皆倒地,西云大惊,急忙四处搜着少年。

      不在房内,不在园中,不在食房,莫非出事了,远远的发现书斋内人影晃动,西云大喜,放轻脚步,悄悄接近,从窗缝窥入,西云脸色发黑,这小鬼竟──

      「你在做什么?」挡住门口,西云眯起双眼,少年手中的布袋如此鼓胀,正是装满了屋内的名器宝物。

      一回头见着是西云,少年笑得开心:「这样还看不懂?当然是打劫啊!」

      「打劫?」西云看了看左右:「就你一个人?要我帮你拿到门口吗?」

      「怎么好意思担误你的时间,你也须要时间收拾包袱,另谋高就啊!」少年放下鸟笼和布袋,拿起尚方宝剑,依旧笑脸迎人:「给你三条路,第一自己让路,第二躺着让路,第三­跟我一起跑路,看你身手不错,就收你当关门弟子吧。」

      「让你走回正路,才是我要做的事。」西云拔出剑来:「把东西放回去,乖乖回去睡觉,没有人会为难你,回京后,自然叫你大开眼界,不要为了眼前小利而毁掉大好前程。」

      「你是打算要躺着让路了?」少年一脸哀然:「都告诉你会有劫财了,如此铁口直断,怎么不听我的忠告,莫非忘了我所预言的后果?」

      还敢提那番胡言乱语,这小鬼真是无药可救,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不好好教训这小骗子、小强盗,这小鬼眼里当真没有王法了。

      「有何本领让我躺下,尽管使出。」西云神色一凛,御军统领岂是泛泛之辈:「你会知道,何谓剑中强者。」

      「剑中强者算什么,」少年抽剑出鞘,笑得灿然:「今天,叫你见识何谓天下无敌。」

      一室凌乱,不见人影,看着不住扭动的布袋,帝王不觉莞尔,这小鬼又在玩什么把戏,怎会把自己困在布袋中出不来?

      抱起布袋,置于案上,感到布袋中不住的骚动着,帝王轻笑:「想出来就安静些,不然就把你这样绑上整天。」

      闻言,布袋果真安静不再骚动。

      轻轻解结,怜惜地拉下布袋,人影裸身而出,纵是春色流窜,却惊得帝王连退数步。

      四眼交对,都是脸红,一者羞愧,一者狂怒。

      「你在做什么?」帝王大怒,愤然扯下西云口中之物:「求心人呢?」

      「他、他……」气急攻心,羞愤至极:「他……他根本是个贼,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看着气急败坏的西云,第一次觉得西云的话不可思议。环视四壁,四壁皆空,他是贼,而主人却为他介绍一屋名器宝物?

      「他有几个同伙?」

      「这……他……」西云吱唔着,最后一咬牙,愤然怒吼,托出实情:「就他一人,那小鬼剑术无比精湛,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先前,他佯装剑法拙劣,根本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仔细端详武状元,才发现他身上多处伤口,额上、臂上,颊上,鲜血泊泊而出,看来他的武状元是被打得招架无力,帝王的目光注意到落在墙上的字迹,不禁一楞,字迹,如此狂放,不受拘束。

      心非易碎瓷,日久自无伤。

      初遇,是雨后的天空,雨色流泻成初遇的时光,初遇,他正是越墙而来,一跃落地 ,见着人却无半分惊惶,他笑着,笑着问是否有拾到自天而降的纸鸢,如此光辉,如此明亮,带来一丝错愕,未能疑心有他。

      「还是没有消息吗?」

      古画、名琴、宝剑、玉器皆己失落。

      心也一片空荡,失去了……失去了激荡心湖的笑容,涟漪却不肯停歇……

      「我派人方圆百里内都搜过了,根本找不到他。照他画的地图寻去,走了三天三夜之后,却是回到我们这儿。」西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真是恶梦,绝对是一生中的恶梦,拜此人所赐,连贬三品,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那恶劣的笑容。「陛下,这一搜己惊动应氏一族,臣请求陛下起驾回京。」

      帝王凝视着窗外,林园依旧,影不复来。

      嘳然一叹,对他,一无所知,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行往何处。

      他的名字叫求心。

      他总是笑着,是如此光辉而美丽。

      轻弹案上空壳,那是少年遗下的痕迹,心非易碎瓷,日久自无伤。

      心非易碎瓷,日久自无伤。

      少年一别,毒患未除,是生机全无,是相见无期。

      相见无期,岂能无伤。

      生死尽由命,只能洒脱一笑,窗外依旧晕绿一片,宁肯相信他……

      是日色中的幻影,是翩然美丽的梦境,是树林中爱捉弄人的仙子,恶意的扰乱人心,便顽皮的离去。

      ―非无伤.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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