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江府嫁女生变故 ...
-
“自有国子监祭酒魏长甄之长子魏子书,年过十七,生日午月初九,海中金命,愿娶相国江府大小姐江心月为妻,彩礼如下:聘饼一盘,糯米砂糖两担,蜜饯喜果四式,比目鱼含海味八份,福禄鸳鸯被一套,金玉良缘佩一件,龙凤呈祥镯一对,百年好合挂绣一副,丝萝春秋盆景一盆,珠联璧合砂壶一尊……即日奉上!”
二月二,龙抬头,魏家来迎嫁的队伍通报了三遍的迎嫁词,从清晨等到正午,却迟迟不见新娘子出来。一大帮车马轿子堵在街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都等着看江府嫁女要摆出多牛的架子。
江浔在屋里急的来回踱步,这时听外面通报刘大人来探。这刘大人是这次出头给两家牵线的媒人,眼见着相国府这边没动静,前来询问。江浔见他来,一脸无奈道:“小女今日闹了个急病,虽无大碍,却行动不便,实在为难。”
原来,心月前一天不知吃了什么,早起腹泻不止,到最后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气的江浔大骂膳房管事的。
刘大人说:“大病小病?可能治愈?”
“自然可治,但今日怕是难过,不如你同魏大人说说,换个时日。”
刘大人连忙摆手道:“江相国,迎娶之日可不能轻易变动,而且依我看,红事一办,也能赶赶这小病小灾的,还是赶紧叫江大小姐上轿吧。”
江浔为安抚刘大人,叫侍从再去看看,一等又是一个时辰,可心月迟迟不见好转。魏家几次遣人来问,门外的仪仗队也都已经极不耐烦,时不时敲锣打鼓一番,好不闹心。
未时,宫里来人,宣“圣旨到”,圣上又赐稀世玉净瓶一尊,上绘连理松柏,寓意新人同根,姻缘长久,众人齐齐下跪接旨谢恩。
太监走后,刘大人道:“您看,这回圣上出面,若改了婚期,更不好交待。”
江浔只得亲自去瞧。进屋,见嫁衣嫁妆摆的好好的,一样未动,女儿躺在床上,嘴唇脱水,干瘪凹陷,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便问丫鬟凝香:“可查出来是什么原因了吗?”
凝香说:“哎,头几次出来的秽物都被我们倒了,后面下的全是稀水,所以郎中也查不出病因,说开些补气安肠的先吃着。”
这时候心月嘴里吐出一个字来,江浔没听清,把脸凑上去问:“什么?”
“又要了。”心月好容易说了句囫囵话,口中一股恶臭呵出。
“哎,你这要泄到什么时候啊,凝香,快来掺她!”
凝香和几个丫鬟把大小姐扶去恭房,江浔也帮不上什么忙,急的直搓手,走出去,正遇上浸月。不知怎的,他觉得浸月今日特别好看,好像还上了淡淡的脂粉,估计是为送她姐姐出嫁而收拾了一番。
他交代道:“浸儿,一会再去瞧瞧你姐,要是稍微好点,就赶紧叫人先给她换上喜服。”
浸月问:“若还是还好不了呢?”
江浔叹气。
浸月又说:“爹爹,姐姐今日这样,怕是连拜堂都撑不过去,给魏家徒增麻烦,况且姐姐面薄,怎愿意当着夫家的人如厕更衣。”
江浔也很苦恼,说:“话虽如此,可今日御赐圣旨和玉瓶,叫我如何延迟!”
浸月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爹爹,我有个权宜之计,若姐姐今晚仍无法动弹,我愿代她成婚。”
江浔惊讶地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女儿这几年心思难以捉摸。
“反正圣上说的是江魏两家,我先替她拜了堂,等病情好转,再做调换也不迟。”
“不可胡言!此事我断不同意!”小女儿是不是疯了,江浔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想法,抬脚就走。
“爹爹——”浸月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你莫要再说了,今天你姐姐就是抬也要抬进魏家。”
…………
心月还是如期嫁去了魏家,婚后满月,才回江府归省。
亲人见面,虽是喜事,却多一番物是人非之感。据凝香说,大小姐当时的确是被横抬进轿子的,好在她从进轿到拜完堂就没再闹肚子,众人都夸心月有福气,白天里泄成那样,到公婆那却没事了。
唯有一人认为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心月若是知道大家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认同那人,天知道她那晚为了自己,也为了江家的面子,用尽多大的毅力才忍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涌出的急迫感,从上轿到拜堂结束坚持着不离场,等她终于走进恭房,冷汗早已湿透了冬日里厚厚的喜服,那一刻,她简直有死里逃生之感。
公婆顾其面子,当晚只留了凝香在屋里伺候,叫其余人都侯在外面听使唤,直到第二天终于止住了,才去床前探望,以后每日高汤补药供着,就这样养了一月之久。
江浔说:“这大病后,身子骨怕是寒了些,以后要多调养。”
心月点头道:“会的,公婆这阵子为料理我,费了不少心。”
关夫人这时候笑问:“心儿,魏家夫君待你可好?”
本来一句平常话,这时听关夫人说起,心月不禁羞赧万分,说了句“好”,就拿起茶杯掩住脸红。
浸月是个不让人好过的主儿,语气纯洁地问:“怎么个好法?”
心月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可脸上的光彩无法掩饰。
“这魏子书难道好得说不出口了?!”浸月看在眼里,表情愈加无辜。
江浔开始咳嗽。
……
初春夜半,草木萌动,浸月久不能寐。一下子,她呼啦坐起来,大喊宁馨。宁馨披了件外衣从侧榻赶来,问:“怎么了?”
“过来,陪我一起睡。”
于是宁馨上床,和二小姐并肩躺着,见身边这位辗转反侧,不得消停,便说:“小姐心里有气,留着白天再发也不迟,我们奴才还要睡觉呢。”
浸月闻言不动了,可下一刻又翻身把脸转向宁馨,问:“你为什么说我有气,我气什么?”
宁馨撇嘴道:“别人不知道,我跟你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就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什么了?”
“哼,你真让我说啊?”
“真的,你说!”
“那我说了啊?”
“你说!”浸月斩钉截铁道。
“你不甘心大小姐嫁到魏家,因为你心里喜欢——”
“不许说!”宁馨被人一把捂住嘴,可“魏公子”三个字还是硬从口里嘟囔出来。
宁馨一把扯下浸月的手,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的二小姐,到现在你还自己骗自己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吊死一棵树,魏大公子已经是大小姐的夫君了,你还能怎样?”
浸月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可她就是有这个佯装不知道的本事,这回被人生生说破,愣愣半天了不说话,忽然鼻子一酸,抱着宁馨伤心地哭了起来。
“真是闹心啊。”宁馨一开始还耐心安慰她,可二小姐眼泪鼻涕抹个没完,抱怨了一句,就甩下她回侧屋塌上躺着。那边哭声更厉害,还夹杂着“连你都不要我了”“这世界上没人再关心我了”之类的话。她终于被打败,光脚咚咚咚逃离了屋子。
浸月哭了半天,不见宁馨回来,便跑下床探个究竟,走到外阁,一个白衣白裤的人正抱着双膝,默默坐在脚榻上,听见声响,正抬起头望向她。
“东安?!”她奇道。
“小姐。”地上那人松开膝盖,缓缓站起。
“你怎么在这?”
“宁馨让我陪着你,我看你在哭,没敢进去。”
“她人呢?”
“在我那屋睡了,我也不敢进去了。”
“她连你的屋子都愿意进?!”浸月觉得自己彻底被人嫌弃了。
沉烟缭绕,碗大的红烛啪地流下一滴莹莹热泪,然后滞留、凝固。
“小姐,世事不可太执着,不然只能苦了自己。”东安被迫和浸月靠墙,并肩坐在她的大床上。
“可世事不顺我心,我不得不苦。”
“求不得、怨长久,本是命中注定,可若为苦而苦,则是苦上加苦。”
“命中注定吗,东安,你相信命运?”
“相信。”
“那命运是什么?”
“命运就是你必须承受的悲喜苦乐和平淡无奇。”
“那么,哪些才是我该承受的?”
“你所能够承受的那些。”
“如果哪天我不能承受这些了,该如何?”
“我不知道。”
“我想我知道!”浸月扭头看向他。
“如何?”
“如果一个人不能再承受这些,那就是他命运的终结。”
“或许吧。”
“所以我现在活的好好地,说明我还会继续活得好好的,对吗?”
“是的,小姐。”吕东安欣慰道。
“谢谢你,东安,其实我刚才哭的,并不是为一件事。”
“嗯?”
“很多事,很多很多,你不会知道的。”
“小姐,我只知道,能哭出来的,或许都不重要了。”
“或许吧,那你呢,能哭出来多少?”
“我不知道。”
“东安,我听人说,如果哭不出来,就要笑出来,而且是很努力的笑!”
“是的,小姐。”
“困了,睡觉!”
很久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话了,有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入睡前,她觉得自己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