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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山穷水复疑无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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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大礼前,浸月想象自己变成了宫中的一只游魂,在空寂的建筑群落中穿梭——除了寻脂宫,那一片似乎是她的禁地。九华宫荒芜而肃穆,没了一位风华绝艳的贵妃,只有清寂的余香,整个后宫,因为没有女主人,而显得孤冷颓废,全无祥盛完满之气,她好像找到了心之同感,也因此喜欢上了这里。
那天,她经过九华宫里一条罕有人至的小道,忽然发现路尽头的拐弯处一个人影闪过,身形好像是子姝。她不是被人看着的吗?怎么又跑出来了?她心里狐疑着,没有多想,就冲着她跑去的方向追去。
魏子姝疯疯癫癫地,却跑得不慢,她跟着拐了还几个弯儿,不知不觉跟着她跑进了一个大殿,便不见了她的踪迹。她绕着这个空旷的大殿走了几步,又跑出去,定睛一看,还是九华宫,而她刚才所在的宫殿,正是炼丹室。
这时候,她仿佛听到了魏子姝没心没肺的笑语声,从殿内某个角落传来,她仔细分辨着方位,在丹炉西面,又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背影,于是快步追上去,可到了那里,却又不见人影,好像她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她踱来踱去之时,脚下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砖板,把她吓了一跳。她蹲下来看了看,发觉这块板居然是松动的,于是用力抠起一角,把它掀开,一个三尺长宽的幽深的洞,赫然呈现在她眼前。突然间,她感到气氛异常,正欲扭头看,冷不防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她“啊”的大叫一声,跌进了那个漆黑的大洞。
洞的底部似乎有稻草棉花之类的软物,浸月跌到下面,并不十分的疼,她惊恐地站起身,向上看去,才发觉洞口并不深,不过刚过她的身高,正欲呼救,却发现头顶的砖板被人盖了起来,霎时,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同时,身后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
“别叫!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
她想点头,但头被人固定住,动不了,只瞪大了双眼,想在黑暗中看清什么。跟那人走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但仍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尚不知身在何处。
那人放开了她,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打了个火,四周顿时明亮起来,浸月这才发现,惊讶地叫道:“五儿?”
五儿把手里的一只匕首对着她说:“别废话,转过去继续走。”
“你要带我去哪?”
“出宫。”
“什么?”她彷佛没听明白,怎么会是五儿,那个成天伺候自己、唯唯诺诺的小宫女?
五儿说:“带你出宫,你不懂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着出去吗?”
她又问:“是你和魏子姝合伙骗我下来的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想要我出宫?”
五儿说:“我只是奉命行事。”
“我没和你们结仇吧?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浸月走了会儿,又害怕起来,干脆停下不走了。
五儿见状,拿刀背抵着她的脊骨催促道:“快走,不会拿你怎么着的,不然你以为你还有今天?”
她听了一阵后怕,是啊,这么一个人被安插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是她有害人之心,自己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被害死了。
“是谁派你来骗我出宫的?”她问完,有点后悔,果真,五儿根本就没理睬她。
九华宫的密道远比慈恩宫那条复杂得多,甬道里随处就能见着一个岔口,五儿举着火烛,为防止浸月反抗,一直走在她后面,拿匕首抵着她的腰。
密闭的空间。浸月穿着宫里的衣服,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心里忐忑不安。心道,我可不愿意死在这个乌漆麻黑的地道里啊,好奇害死猫,好端端的,干嘛要去追魏子姝这个小疯子呢。还怕五儿突然转过脸来阴森森笑道:“嘿嘿,江浸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来,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说罢,拿起手里那把匕首刺向自己……
她打了个灵激,告诫自己淡定些,既来之则安之。虽然知道五儿不会搭腔,她还是打破沉默、自说自话,一方面是降低对方的心理防线,一方面是给自己壮胆。
“你们应该不会是要杀我或者把我卖了吧,恩,应该不会,你说过的,是吧!”
“你们不会是皇上的人吧?难道是他让你们来抓我的?”
“你们是源家的人吗?还是北里璜的人?”
“看来,在我们去晏阳海边的时候,在我的住所放那张纸条的人,也是你了。”
“五儿,你不恨我吧,我平时对你还挺好的,你说的?”
“其实,我原本就愿意留在宫外,你在我身边呆这么久,是知道的。”
“在宫里很累,要是真能出宫,过个普通人的生活,倒也不错。”
……
直到后来,她这出独角戏再也唱不下去了,这才住口,没想到五儿走着走着,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其实你也挺没心眼儿的。”
她居然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五儿问:“你是真心愿出宫,放弃皇后之位?”
“哎”,浸月长叹一声说:“皇后之位又怎样,天下不是所有人都稀罕那个位置,我想要的,只是一夫一妻。”
五儿在背后冷哼:“和皇帝一夫一妻?真是白日做梦。”
“可不是吗?”浸月不敢和她顶嘴,只好顺着说:“况且,他之前已经娶了宁馨,现在宁馨为我受苦,我就是做了皇后,也不安心。”
“所以说你没心眼,根本不适合做皇后。”
“那你觉得皇后之位该由谁来坐?宁馨吗?”浸月听出了一些端倪,追着问。
五儿倒是出乎意料地坦言道:“她当然不是最合适人选,不过比你略强,最起码,她身世清白,不是叛臣之后,且对皇上无二心。”
“难道我对皇上有二心?!”她非常不满五儿对她的爱情的质疑,难道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用情不深的人吗?
五儿并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半威胁半哄地说:“你要是真如刚才所说‘不愿意做皇后’,那就要配合我们——走出这个地道,会有人来接你,把你带去皇上看不见的地方,即满你的意,也称我们的心。如果你想玩什么花样,那可就别怪我不念及主仆之情!”之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地道里只有她们细密的脚步声。
石板被打开,光芒在一霎涌进眼睛,浸月爬出洞口,微微虚了眼。
五儿对着洞口接应之人交代了两句,又匆匆沿着密道原路返回,赶回宫中。
“此处不可久留,快随我来。”那接应之人拉起她,走向一辆早就停在不远处的简陋的马车。
浸月这时候才完全适应了光线,瞧着眼前的女子,不知怎地,她觉得这张面孔自己在哪里见过。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她就被推搡上去,又被点了穴道,手脚顿时酥麻无力,喉咙也喊不出话来。
那人还算体贴,隔着窗交代了一句:“不用担心,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马车开始疾驰,窗布被钉在米字型窗棂上,她看不到外面的路,忽然间,她觉得自己自由了,可以这么简单就抛开一切,这真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旅程’,始于即兴之念,行至未知之地,因为是如此的随机,她甚至不会认为这是一场刻意安排的阴谋,她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路途极其颠簸,好在车内坐垫都比较棉实,她猜测着东安的反应,怀着担忧却异常亢奋的心情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马车在疾行了很久之后,速度又趋于平缓,直到停下,浸月坐在车里,知道也许是到了,一时不知所措。车门被打开,赶车女的一张大脸出现:“到了,下来吧。”
原来,竟是夤夜了,她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身在何处,握着那女子的手跳下车,发现腿麻得站不直。她问:“这是哪里?”
“上骏。”
“上骏?”上骏已经是龙沽远郊了,再往南,便是龙沽和澜江的交界了。
“离京城只有五百多里地,你若是想走回去,也就是几天工夫。”那赶车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却听得出有一丝调侃。
“你就打算把我放在这?”她有些紧张的问。
“我没那么坏心,跟我来。”浸月赶紧跟上。
这里的夜很是漆黑,没有一丝亮光,周围有树木和田野,她推测应该是在乡下。走了一段不够平坦的土路,她看到了几排人家,也都是黑灯瞎火的,她开始迷失方位感,随女子穿梭在或疏或密的农舍间,终于,停在一个有低矮栅栏的院子前。女子敲门。狗窝里传来动物迷蒙而下意识的哼声,继而是清醒而充满敌意的犬吠,在这清寂的夜里分外响亮。
那女子轻声喊了一声:“黑鼻!”犬吠声立即变得犹疑起来,她又喊了一声,门里的大狗估计认出了她,摇着尾巴冲到门前,声音里带着欢喜和讨好的调调。这时,屋内的门也打开了,有个人影端着一根蜡烛,出现在门前,向院外头谨慎地张望。
“是我,连妹!”女子的声音竟然带了些感情。
“付姐姐,怎么是你!”站在门口的人立即跑上前来给她们开门,她的声音绵柔,让浸月觉得很舒服。
看到女主人见到浸月时略显迟疑的神情,赶车女子解释道:“龙沽来的,我们进屋说。”
进了农舍,其实也不算农舍,这家人的屋里摆设还是可以的,该有的都有,女主人要点灯,被赶车女子拉住道:“莫要点了,引人注目,我说两句便走。”
女主人便看向浸月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江姑娘。”不等浸月回答,赶车女子就先抢说:“她是龙沽人,遇到些麻烦,在龙沽呆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家那位现在成天替上面办事,根本藏不住人,她也算我的一个故交,就拜托你了。”
女主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遇到什么麻烦了?到我这避难?”
“吓,不是!”赶车女装作很是若无其事地摆手道:“不是避难,清清白白的姑娘,就是家里没人了,被人欺负,再说甫生没了,良生又不常在,我把她放你这里,陪你作伴,关键就是别叫龙沽那里的人发现……”她本来嗓门挺大,可说到最后越来越小,成了她们两人的交头接耳。
其间,那女主人看了浸月好几次,最后还是有些为难地说:“不会惹上什么事吧?家里也就我和良生了,我们不想再搅合你和卫大哥那里的事了。”
赶车女停顿了一下,表情也严肃了,但还是挺强势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可你连家已入此道,哪能不受分毫影响,这个江姑娘,我只能拜托你了,只要她不回龙沽,我保证一切相安无事,你就当多收个妹妹,我付兰青再不给你添麻烦。”
女主人沉默了半晌,没出声,看来心里还在斗争,赶车女好像是等不及了,拍拍衣服说:“连妹,我要走了,这事也是我临时起意,还未来得及给我家那位知道,得赶紧赶回去,你和良生都要好好的啊,我们也不敢多来看你,日后有缘再聚吧……”她絮絮叨叨地就自己开了门,提腿往外走去。女主人不得不跟出来送客,两人非常简短地道别一番,赶车女便急匆匆地走了。
女主人目送她的背影片刻,回身关上院门,默默和浸月并肩回屋,也不点灯,只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想事情。浸月也有点没缓过劲儿来,从满眼珠光宝气、处处奢华富贵的皇宫一下子跳跃到这里,她也是茫然无措。
“请坐。你叫什么,江姑娘?”女主人发问了。
“江浸月。”
“江浸月,呵呵,像一幅画的名字。”她笑了笑:“我叫连丹鹤,家里还有个幼弟,叫连良生,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来我这避祸的,但付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会留你在这里住下,吃穿生活,可能要适应一下,其他事情,我不过问。”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浸月也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