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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赴宴庆生空余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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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抵龙沽,东海晏阳,西雪落川,南水澜江,北山崎关。五洲星野和它们的地域特色即囊括在这五句中,自始祖寰微大帝统一五洲以来,寰微朝已历经二百余年,而今的缄治帝正值壮年,却先天残疾,膝下无子,正是皇权青黄不接之时,全凭前太子太傅,现相国大人江浔和几位托孤大臣苦撑数年,所幸虽有远忧,暂无近患。
江浔妻妾二人,子女四只,除长子江水寒乃正室关语莺嫡出外,其余皆爱妾秋月白所出,先有江心月、江浸月姊妹,后秋月白怀得男婴,难产而亡,幼子遂取母名,唤作江月白,聊以慰藉,江府再无添子嗣。
浸月出意外的消息似乎并没有被泄露出去,至少魏子书来相国府的时候是兴高采烈的,而且带来一个消息:九月九日源重阳邀大家赏花庆生。
源重阳是宗正寺卿源定延之女,生在满城菊簪黄的重九夜,十二岁那年被封为倾国夫人,京城第一美女的高帽早早的扣在了她头上。
看着魏子书那张喜不自禁的脸,浸月挥挥手里的请帖:“不用您老亲自来通知,我们知道的不比你晚。”
魏子书立马接腔道:“诶——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受重阳之托,务必要亲自通知并督促你们前去。”
“是吗,那你得好好督促督促我大哥,他若得早散衙,定能赶个末场。”在浸月心中,源重阳和自己大哥无论家世或品貌,都是般配的一对儿,大哥年有近二十还未得妻子,有传闻说,源家老爷子与爹爹私下谈过两家孩子的亲事,打算过了年就把这事提上议程。
“嘿嘿,水寒兄自要通知到,希望那日他不要公务缠身的好。”太仆寺少卿是个闲职,江水寒却把这职务做得一板一眼,从无早退,魏子书毫不担心他会去赴宴。
浸月冷笑,凭借细心的观察,她肯定魏子书是很偏爱源重阳的,尽管表面上看他对任何女子都有兴趣似的。不过,魏子书他爹是个国子监祭酒,拉出来比比,估计源家还是不会选他罢。
刚这么想着,耳边又响起魏子书的声音:“你别这么冷笑啊,难不成怕我抢了你哥的风头,被源重阳看上了?”
浸月没想到自己一个表情竟被人顺藤摸瓜去了,赶紧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想说点什么,却望着那张嬉笑的脸一时无语。纵观这一帮纨绔子弟,魏子书确实很不赖,可江浸月看上的,是他时刻充满笑意的神情和肆无忌惮的言论。她可以笑看他对任何女子的“恰当关注”,除了源重阳,这点小迷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重阳节很快便至。
寰微国的京官除了春节、清明、中秋,以及十日一次的旬假外,其余都须考勤,所以这次来参加宴会的,全是年纪尚不及封官、或待字闺中,只趁这几年享受风流快活之人。
源氏非皇姓,几代来却一直与皇室沾亲带故,在朝中势力不可小窥,这里早年其实是个王爷府,浸月和姐姐心月一同前往,未至大门,便闻到沁人心脾,又缕缕带苦的芳香,府里的丫鬟皆外罩紫烟纱,上笼或大或孝形态各异的菊花刺绣,小厮身着暗绿色衣袍,袖口和靴口以哑光色卷菊暗纹滚边,再细看他们所持器皿、拂杖等,都刻画有秋菊种种姿态,不禁感慨源家的大张旗鼓。
回廊尽头,众多被邀之人已然等候在此,心月环顾一圈,未见主角,便问:“咦?怎么不见重阳姐姐?”
魏子书微微一笑道:“就等你二位了,大家请随我来。”
一行人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隐约可见湖光一片,且不知从哪里透出一股馥郁馨香之气,岸边栽着榕树,枝枝蔓蔓,还有两扇算不得简陋也称不上精致的小门立在湖面上,把视线完全遮住,看来若想去湖中,只能从这个可笑的门中穿过了。
正想着,就听见魏子书击掌三下,高声喊道:“倾国夫人,我已经把客人带到了!”
话音刚落,那门竟然吱呀呀自动向内缓缓打开,一只花船悠悠呈现在众人面前,船上花容月貌、亭亭玉立者,正是倾国夫人。
这船全部由飞舞的赤线金钩菊覆盖,甲板铺舌瓣黄蕊白十八,船篷为外翻内含永寿墨,船舷累团抱紫菊。舱内琴瑟笙萧合鸣,舱外千色百花,源重阳站在上面,偏偏穿了一袭纯白及地的长纱裙,腰间松系一根大红色锦缎三股绳,两头流苏斜斜抹下,发髻一半披散,一半高挽,流苏锦绳垂坠在耳侧,简直似九华仙女下凡。
浸月当相国之女也有十六年了,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尤其是看着那两扇门,怎么都觉得是源重阳故意安排的:门里头是嫦娥姐姐,门外头是芙蓉姐姐,门里头是白雪公主,门外头是七个小矮人等等。
这时源重阳轻启朱唇道:“各位久等了。”
身后立即冒出了数名男女,把一个同样是镶满菊花的踩板搭上岸边,招呼客人上船。
船里的摆设极度奢侈,好在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都或虚或实的吹捧赞叹。
第一道为花茶,做漱口用,由清苦的野雏菊熬制,人人尝后苦不堪言。那源重阳也用舌尖触了茶水,似是很享受一般,然后不慌不忙,指挥人送上第二道酒水。众人端起侍女奉上的变幻莫测的琥珀杯,不知里面清莹流淌的液体为何物,一饮而尽,只觉得甘冽无比,甜美异常。
对面的魏子书借机称赞道:“这清水到重阳妹妹这里,滋味堪比玉液琼浆。”
原来是清水,浸月心道。这时座上又有人起身说话:“今日我等方知——水清乏味,吃苦乃解水之妙;百花竞艳,与菊争奇只落下乘。”这句明显有贬低在场其他女性的意味,源重阳微笑不语,众人也自认弗如。
接着,又上羊脂玉杯,盛菊露酒,称此酒乃择取盛开的白菊及其瓣上星点朝露,又埋于白菊生长的地下,数年酿一滴,其味醇美之极,又得众人一番夸赞。此后的道道美食,在浸月看来无非就是菊花粥,菊花饺,菊香茄子,菊酱肉丝等的别名,让她惊叹源重阳的贵族奢好的同时,也怀疑她有严重的完美主义倾向。
酒足饭饱之后,源重阳款款起身,又引领各位去船舷处参观。此时的船渐渐驶入湖中一群奇石后,湖面寒雾氤氲,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再看,一座巨型莲花宝座正正映入眼帘,金盘白莲绿托,目测之下,约可站立二人。大家都知,源重阳素来好食斋念经,不想却在这等湖光山色中“修炼”,着实是讲究排场。
就听她说:“此乃御赐莲座太白菊,又曰太真含笑,自我接手,苦心精养五年之久,幸为我寰微国昌达盛世所庇佑,方得绽放。”
淡淡一句,却让在场所有人惊得喘不过气,原来这竟是真花!太真含笑乃东海侉仡岛海中之物,其形似莲花且花叶硕大,寰微开朝前,曾由侉仡族人带入五洲,杂交衍生数百年,早已不似传说中美丽神奇,唯今只在宫中存有三颗睡种,在源重阳十二岁那年,当今圣上把其中一颗封赐于她,谁知她真的种出了这样的宝物。船上立即如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不知谁带了头,船上的人纷纷向那莲菊跪拜,口呼万岁,久叩不起。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浸月叹道,扭头望向魏子书,见他漆黑的双眸幽幽凝视着船头方向,那里仿若一副月明灯辉的美图,美图中,源重阳轻倚着船舷,发丝飞扬,轻纱曼舞,美丽不可方物。
她叹息一声,忽的心生疲惫感:本以为自己生的金贵,着实以人上之人自居多年,怎奈世间美丽一物赛过一物,人人趋之若鹜,纵得一时风头,却不过是他人眼中的中上之姿,韶华易逝,盛宴难再,自己真正握住的是什么,在意的又是什么。
一场庆生宴让人心下索然,加之上次的惊吓尚未平复,浸月回到府里便喊冷,夜半发起低烧,迷迷糊糊醒不来,到清晨才稍稍褪去,然后症状转移,喷嚏泪水不止。这次是名正言顺的伤寒,爹爹特地请来了御医,连诊三日,监督病情,这才恢复得像个人样。这日她正在榻上躺着,就听丫鬟宁馨进来说,有位公子来问小姐的病情,正在厅里候着。
“源公子久等了。”她走进会客厅,见里面坐着心月,以及源重阳的兄长源宗泽,心下失望。
源宗泽见她到了,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一般,“我听说你在重阳的生宴后就病倒了,实在过意不去,今日带来些药材——”
“慢慢慢”浸月直接打断他:“我自己生病,你道歉作甚?”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源宗泽却不介意,解释道:“应该的,你可知那太白菊靠的是湖中数十块巨冰降温,才得以维系生命吗?她没有向你们说明,所以我是代她向你赔不是,不光是你,她也病了几天。”
早就听说此菊原长在冰海中,她恍然大悟,故意说:“怪不得我那天一上船就觉得冷飕飕的呢,亏她还穿着那么漂亮的纱衣,难道不怕冷吗——姐姐可有去探望?”
心月说:“昨天刚去看过,没来得及告诉你,碰巧遇见了魏子书。”
“哦?他也去了?”
源宗泽插道:“是啊,要不是心月,子书与我都还不知道你也病了。”
浸月不语,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原来他已经知道,却不曾来过。
心月见妹妹不搭理客人了,便问源宗泽:“重阳姐姐的病情现如何?”
“本无大碍,她常去湖上,比你们耐寒些,噢对了,今日来时,路过一家店铺,随手买了些小物送你二人。”源宗泽说着从怀中取出两个青玉雕,一为琴,一为筝,小巧玲珑,却连琴弦、琴匣的雕刻都丝丝毕现,正适合做女子赏玩和衣饰用。
“诶呀,我们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器乐,好精致,没想到你还懂买我们女子的物件!”心月激动起来。
“姐姐先挑吧。”浸月瞧了一眼心月的样子,有意把机会让给她。
心月在源宗泽的手掌心里挑了半天,见那玉琴有一块瑕疵,就选了玉筝。
浸月如何不了解姐姐的心思,也不计较,拿起剩下的那个,说:“多谢源公子美意。”
源宗泽见浸月没拿到好玉,马上说:“心月妹妹,你平日不是使古琴吗,浸月才使筝。”
心月听了,赶紧又把手里的筝递过去道:“是哦,浸月,你看,你要不要这个玉筝?”
浸月说:“姐姐和我东西从来不分你我,我看这琴不错,就拿它。”
其实她如何不知,源宗泽的偏心很明显,姐姐用琴,她用筝,两人各取其物——只是,她不愿意遂了他的意。
心月忙说:“也好也好,哪天你喜欢这个筝了,我们就换着使。”
源宗泽原是专门为浸月挑选了礼物,碍于面子,也随便为心月选了一件,但见二人如此,只得作罢。
心月再傻却也知道自己选错了东西,只得找话说:“啊,源公子,你在宫中可还有事务要忙,别耽误了你?”
浸月听姐姐这么一句,简直对她彻底无言,明明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却还半推半就,明明希望见到他来,却张口便问人家要不要走。
“无妨无妨”源宗泽连忙说:“我那箱药材里还有个温补的方子,可参照着那个服用,现已是深秋,若是虚了身子冬天可难过了……”
好不容易送了客,浸月回房,看着一堆药材盒,猛然间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