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映月川崎

1、梦中的星石

　　我出生那天凌晨，我妈说刚爆发一场大洪水，房屋木梁，还有各种树木庄稼，随着洪水，到处冲撞。还好天刚见亮，浑浊的洪水像是被关了闸阀一般，忽然就停了，剩下满目疮痍，和各种被摧毁后的房屋，还有束手无策的父老乡亲。
　　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呱呱落地。
　　爷爷下面有4个儿子，我爸是老大，我是这个家族最大的孩子。
　　平常人家，这个孩子的出生，不说举家欢庆，但是至少也是高兴的。
　　但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并没有带来欢喜，相反，爷爷奶奶都懒得看一眼，我妈拿了块破布随便一包，除了喂奶，也不再管我。
　　贫穷和偏见，让这个年代的女孩，都长大得比普通的男孩艰难。我妈因为生我身体受损，后来也陆续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未待出生，夭折在了肚中，无论后来如何挤出钱来买中药调理，都无济于事，所以，在她们还没有认命只有我一个孩子前，我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我上了一年级后，白天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帮忙，砍材、捡牛粪、割猪草，什么能干，就干什么。每当夜幕降临，忙碌一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总能很快入梦。
　　我很期待睡觉，因为睡觉除了可以休息，还可以做梦，我的梦中，有一个玩伴，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我的梦里，每夜都来。只是，他从不说话，我一直认为他是哑巴。
　　梦里我拉着他和我玩，我说躲猫猫，跳皮筋，他都陪着，但是他就是不说话。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星石，他是我生活中的一颗星星，但是却像石头一样，从来不说话。
　　这样辛苦的日子，随着我学业的加重，也从体力上的辛苦变成了脑力上的辛苦，我妈我爸苦于家中没有男丁，一直抬不起头来，但是好在，我的学习成绩在学校乃至县里的所有学校里，都是名列前茅，她们心中也似乎慢慢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不再像从前般没有生活的斗志。
　　每当从田间地头回来的路上，去镇上赶集的时候，总是听着别人指着她们说：你看，那就是罗凌楠的爸妈。那个时候她们心中是欢快的，脸上都不自觉的挂着微笑。她们在乡里乡亲面前抬起了头，我爸回家喝了二两烧酒，都会忍不住炫耀：你看老李家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是管个屁用，哪个不逃学打架，还不如我家楠楠，我看一个姑娘顶三个儿。
　　也只有喝了二两烧酒，我爸这个含蓄的人，才会这样高调的炫耀他的姑娘，才会觉得，没有儿子也不是遗憾的事情了。
　　我时常把这些点点滴滴都说给星石听，一方面埋怨这个世间，怎么会这么重男轻女，另一方面是笑我爸的可爱，让他以我为傲，我从内心里感到满足。
　　星石好像和我一般大，我长大，他也长大，18年过去了，现在的星石已经是一个一米八高的男孩子，长得棱角分明，玉树临风，高高的鼻梁，黝黑的眼眸，白皙的皮肤，比我们班那些男孩子都好看多了，毕业班上那些个男生，要不就是皮肤蜡黄，要不就是满脸青春痘，或者身材矮小，怎么比都比不上我的星石，我甚至开玩笑说：“星石，如果你是个女孩，说不定也比大多数女生都漂亮”，我用手挡住他头上的短发，“你看，眼睛也比我的漂亮，还有这个鼻梁，还有，你怎么这么白，能匀一些给我不？”。
　　星石顺势搂着我的腰，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就笑了。这个木头人，真的只会搂搂抱抱举高高，连句话都不能说，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高考结束后没多久，就到了我十八岁的生日。白天我妈给我煮了水煮蛋，下了一碗长寿面，关键是，还给我做了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肉，我欣喜得一顿狼吞虎咽。吃完才发现，爸妈一块肉都没有吃，我为我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也从心里发誓，以后要努力让爸妈顿顿都有肉吃。
　　那晚做梦，梦中正躺在星石的腿上，我给他讲了白天吃肉的事情，忽然又想起来，我要去上大学了，我说：“星石，我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你跟不跟我走啊？”他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笑意盈盈，“我在你的梦中，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被惊呆了，比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那一刻还要震惊，迅速坐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他，“你不是哑巴啊？”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
　　十八年，这个能笑能动，但是像木头一样的人，竟然不是哑巴。每次我哭我笑的时候，他都只是安静的陪在身边。
　　但是今晚，这个从来不说话的人竟然说话了，我正被他忽然说话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时候，他却啥也不解释，就像无数个平常的夜里一样，重新抱住我，然后，竟然，竟然低头吻上了我的唇，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今晚，我想娶你”。
　　忽然间就惊醒，吓得坐了起来，星石会说话了，还要娶我！！！这是什么剧情？
　　老式的木头房子，除了老鼠窸窸窣窣的爬着找粮食的声音，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四周漆黑一片，我赶紧拉开灯，昏暗的灯光更让我像看了恐怖小说一样，四处张望，明明刚刚我和星石是躺在一片草地上的，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流，我们还赤脚抓了小螃蟹和小龙虾。
　　我时常怀疑，我的生活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白天和夜晚总是自如的切换？如果是白天，那怎么晚上见他会成为我整个白天的期待？如果是夜晚，但是那千万万万个夜晚，我都是一个人讲话，一个人哭一个人笑？
　　我甚至分不清，他是我的男朋友还是我的朋友，我们除了接吻上床的事情没做，其他拉手抱抱，从小时候的不懂到十二三的情窦初开，哪一天没做？
　　我承认，一开始，他只是我朋友，陪我玩，听我讲烦恼，然后安慰我，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有次我和我的朋友念珠闹情绪的时候，我给他讲，我好难过啊，他马上抱着我安慰，我的心里就开始小鹿乱撞，一股暖流忽然传遍了全身，双颊泛红，我不好意思的推开他。
　　那会我才上初中，我的好朋友念珠已经开始早恋了，她会时不时娇羞的和我分享和男朋友陈椿的一些小动作，当然还有吵架了，分手了，复合了，最后听得我对他们的事情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她明明头一天晚上才给我埋怨了陈椿这不好那不好，说得他一无是处，结果第二天早上，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告诉我，她要去和陈椿一起去上学，就不和我一起去了，真真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所以作为电灯泡，我怎么会没有见到过他们拉手手和抱抱代表什么，还有嘴唇不小心碰一下啊，越抱越紧啊~
　　越想脸越红，我扭过头，不再看星石，但是从那次抱着我之后，我知道我和他不一样了，这个木头人，也真真是个木头人，对我还是有求必应，我需要什么，脑子里刚想到，就那么神奇的出现在了梦里，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会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又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了，梦境都是那么美好，连水都感觉是香甜的，现实呢，我正躺在一张吱嘎叫的木床上，老式黝黑的蚊帐，上面全是去年打蚊子留下的尸体，我爸我妈总是很忙，忙着种庄稼，忙着收庄稼，但是不管怎么忙，饭还是不够吃，钱更是分文没有，家里依旧脏的脏，乱的乱。估计从我今天拿到录取通知书开始，他们就再也睡不了安稳觉了，不知道学费怎么筹，上学的生活费怎么办，让姑娘去上学还是不让她上，还是像所有农村女孩一样，早早的出门打工挣钱，然后找个婆家？
　　我起床喝了一口水，估计我妈听到我起床的声音，披着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外褂也出来喝水，这会应该正是深夜，外面漆黑一片，虽然是夏天，还是觉得微凉。我赶紧抱紧双臂往回跑，我妈就说“起床喝水也披件衣服，半夜冷得很，多大的人了”。
　　我没有回答，赶紧回屋缩进被窝，刚刚喝的凉水从喉咙下去，浇遍了我的全身，从头凉到尾，我彻底醒了过来，那个就是梦，只是一个梦，我不停的提醒自己。
　　我摸摸嘴唇，笑了一下，我要是告诉念珠，我的初吻在梦中没了，她估计得笑死，然后再告诉他，梦里有个人说要娶我，她估计真的大牙都要笑掉。
　　我的右脸，长了一大块胎记，初中的时候我拿尺子量过，最宽的地方有40毫米，像个什么形状，至今我也没看出来，很明显的就在脸上，平时，都是用右边长长的头发把右脸遮住，然后低着头，巴不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变成透明人，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用，大家还是避着我，所以除了学习和星石，当然还有和我同样自卑的念珠，我的生活里面，都是暗淡的，什么光都照不进来。
　　怎么会有人在我最丑的年纪说要娶我呢，如果是白天有人对我这样说，他一定是看上我的成绩了，想抄我的作业，哈哈哈哈，自己想着都不禁哑然失笑。可是那个人是陪伴了我十八年的星石，那么俊朗的脸，配我？我自己都笑出了声，多希望他真的存在啊，我的一束光，怎么偏偏就在梦里呢？
　　想入了神，竟然不知不觉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