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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第一次到慰灵地是在六岁的时候,那天我拿到了天蝎座黄金圣衣,和同伴一起被教皇带到那里,进行一种类似成人礼的仪式。六岁的成人礼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圣域,而我们的身份是黄金圣斗士。如果以十八岁为成年的话,很多人会被认为是“夭折”。我们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成长,无论身体还是心理,生活也随之倾斜向最后的结局,来不及衰老。修罗说当速度达到光速的时候时间也会发生变化,并揣测那是我们异于常人的原因。不过这套理论非常模糊,因为来到圣域之前他所受到的科普教育仅限于讲述相对论的伟大意义,而来到圣域之后,我们就像胎儿脱离母体一样脱离了原有的世界,被赋予新的名字、习惯新的准则,然后很快淡忘往日的温暖。总之不要认为我只有六岁,即便是六岁的黄金圣斗士,用来杀人和被杀也已经足够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风里面没有一点死亡的味道。我看见几百座墓碑安静的排列在面朝大海的崖壁上,在跳跃的阳光里沉默却闪闪发亮,仿佛一支盔甲闪耀的军队,与所有因为秩序而庄重的事物一样拥有震撼人心的美。
      “真是壮观啊。”我的赞叹脱口而出,我的表情一定无辜虔诚。同伴们看着我,眼神各异,但没有人指责。
      教皇站在我们面前,平静的讲述着圣战的历史。从神话时代以来死去的女神的战士,无论他是变成了星屑还是尘埃,都在这里留下一座墓碑作为永久的榜样。完全相同的墓碑,材料、样式,只有雕刻字体的些微差异提示着时间的流逝。我想圣域的某一处地方必然堆积着许多空白的石材,等待着我们的名字。正如这里有很多空白的土地,等待着我们的身体。

      “与印度不同,中国人是很重视墓地的。”沙加和穆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东方的神秘。其实菩提也好,十字架也好,在这个世界都毫无意义。我们必须忠诚于女神,尽管她源自传说中最荒诞的神族。
      “有专门为人选择墓地的学问,大概是风水堪舆学的一种分支。”穆微笑的弧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眼睛,“听说可以改变命运。”
      “自欺欺人。”迪斯马斯克在黄泉比良坂进进出出,大概还没有看到哪个鬼魂身上带着出将入相的标记。
      “的确如此,不过有所寄托总还是好的。”
      穆的话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有所寄托,这正是我们可望不可及的念头。从神话到现实,从生界到死界,我们看得太远太清晰,就失去了猜测结局的权利。人们在踏上月球的时候发出“上帝的家园在哪里”这样的疑问,就命运而言,我们所知道的比月球还要遥远。星星碎裂了,宇宙空无一物,众神的乐园在虚无中存在。
      加妙从那些制式的,没有墓志铭的石碑中走过来,被感染一样的面无表情。“还真是壮观啊。”他的话音冰冷,比阳光下的墓碑更加冰冷。
      我听到费伊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多年以后以敏感著称的双鱼座战士告诉我,那叹息是为了我们的冷酷。“你的冷酷是无意识的,米罗,因为你天性如此。你说到壮观,用着与‘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语气,那只是轻松的没有意义的描述。而加妙不同,他的冷酷是因为他首先感觉到了疼痛。这疼痛刺穿了他,才把利刃指向别人。如果用动物来比喻的话,你就像蝎子,而他则像蜜蜂,是把生命和伤害一并奉上的。”又过了一些年,我想要告诉费伊他真是个天才,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从慰灵地回来之后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早已明了生命中只剩下对死亡的等待,不需要别人再用任何形式来激励我们从容赴死的决心。毕竟,在等待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如何使死亡看起来更有尊严,如何使死亡看起来更有意义,诸如此类。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撰写自己的墓志铭。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高雅、有趣、同时也充满了竞争。我们努力使自己的句子看起来深邃别致,可惜对词句的斟酌只是徒劳。那些句子是假的,我们注定死亡,但实际上并不曾经历,不知道生命在将要失去的那一瞬与平常究竟有什么不同。现在想来只有少数人所说的真正有意义,但我认为那只是一种灵感而非成熟的思考。比如费伊,他最满意的一句是“这个人死了,他从未生活过”。艾俄罗斯不赞同这一句,他觉得我们的生活具有平常人无法企及的意义,或者说,我们的生活因为其高尚的目的而倍加充实。在我们中间他是个异类,他更成熟、更稳重、更忠诚,这些好品质对别人没有伤害,因此我们并不讨厌他。相反我们依赖他、信任他、毫不费力的从他身上索取。听到他的死讯我非常悲伤,因为我知道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将再没有机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正如他的那句话,“坚定、忠诚,我仍相信”。也许这暗示了他身后的污名,他“仍相信”,是经历过诬蔑和委屈之后的口吻。

      双子座兄弟的性格相当阴郁,可能是由于过早体验了生存的竞争。他们从母体内就为了活下去而争夺营养,诞生后又为了吸引注意而彼此倾轧。双生子是不祥的,我也认同这个观点。他们能在最大的程度上了解对方,但这并不能使他们和解。人通常都对于自己的一部分深恶痛绝不肯原谅,我们习惯于把那一部分埋在心底,而对于撒加或加隆,那一部分却每天都出现在眼前。他们的笑容有着相似的寒冷,不同的在于撒加喜欢用语言强迫别人领会他的阴暗,而加隆则喜欢用行动。所以撒加写着“这个人死了,无论他做过什么,现在已与众人相同”,而加隆则给自己雕刻了一块独特的墓碑,并告诉我们它一定会被树在他的墓前。哦,是的,他的墓碑最终与我们不同,他葬身大海,碑面上也许刻着几片鱼鳞。无论如何你看到他们兄弟内在的相似——厌恶那些共性并因此而平庸的东西。与生俱来的影子般的存在已经叫他们倒尽了胃口,于是他们宁肯用一生来背叛圣斗士代代相同人人相同的复制般的命运。他们成功了,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沙加写的是梵文,穆看过之后笑着说他用佛经塞责。他只是静静地说,“穆,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也许他的意思是现在要做的仅仅是经历和体验?天知道,我想除了穆没人能理解他,恐怕穆也不能完全理解。他也是异类,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我们都是完整的,而他只露出一点侧面,就像是从一篇文章中摘取的一个段落,没有来龙去脉因此显得深奥。对于那句佛经我没什么兴趣,东方式的哲学表述不适合我的逻辑。

      穆一直很谦和,从他身上我猜测中国一定是一个从来不会发生战争的国家。可在我向他求证的时候他的笑容中断了一刹那,而后很温和的说,“不是的,米罗,在一些战争里流过的血也许比欧洲历史上流过的总和还要多。”对此我感到不解,他耐心地进一步解释道,“谦和并不是人的本性,虽然有时候人们保持谦和以便生活得更好。”我不能再问了,我感到寒冷,我看到他那光明之后的影子。他写的墓志铭是这样的,如果我没记错,“一场迷惘的生活终于得到一个清晰的结局”。是的,我肯定没有记错,因为今天想起这句话我仍然能看到一团灰暗的影子慢慢浮现。

      修罗的“愿女神赐予宽恕和平静”与穆的话有点相似,但我不喜欢那种祈求的口吻,它听上去过于程式化而缺乏真情实感,平常得适合刻在每个圣斗士的墓碑上。我们得来点特别的东西,否则只须建议教皇在墓碑的旧模版上多加上一行字。艾欧利亚和迪斯马斯克发生了争执,因为前者认为“熄灭的只是生命之火”,而后者认为“死亡抹去一切”。我想出入黄泉比良坂的迪斯对客观事实有着更为清楚地认识,但他的结论让人伤感,所以我支持艾欧利亚。到了进一步争论那没有熄灭的是什么的时候,憨厚的阿鲁迪巴决定“现在我去体验死亡”。

      真正顽固的是加妙,他不肯写下哪怕一个字母。“这是没有意义的”,他说着,眼神中透出寒冷。一时间我感觉被嘲笑了,这个悲观的幻灭主义者。每个人都知道这没有意义,可是我们依旧能从中得到乐趣,而他的冷漠把剧本打乱了。他应该停止那种无谓的思考,因为他其实并不能承受思考的结果。费伊说得对,他没有我这种天生的冷酷,我冷酷而不痛苦,他不能。他像个喜欢看悲剧的孩子,在卧室里偷偷的哭,再忍不住把忧伤带到客厅。

      总之他扫了大家的兴,使得我再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句子。于是我决定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句话刻在墓碑上,它出自地上一位国王之口,不会玷污我的坟墓。我有点挑衅的看着加妙,大声宣告: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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