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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牌对王牌 ...


  •   戚少商的祖上给他留了一座宅子,就在市中心的风景区内。
      在这个日益繁忙的城市,能够拥有一间交通便利的公寓已经是太多都市人的拼搏梦想。
      而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人,却可以天天面朝着一汪碧色湖水,享受满山的鸟语花香。
      以至于赫连春水每次过来都要恶狠狠地奚落戚少商,说他过的是地主阶级的奢侈生活,应该感到羞耻。

      戚少商听后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语重心长地反驳:羡慕就说羡慕,他不介意赫连夫人来这里常住。
      玩笑开到最后,总是结束在两个人从小到大都玩不腻味的对打之中。

      其实,戚少商知道自己的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真的算很好。
      和赫连出生将军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打天下的军事奇才不同,戚少商算得上是身在豪门,衣食无忧,生活惬意。
      所以他很知足,也一直为自家的宅子自豪着。

      他不知道这座祖宅在历史长河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好奇而问过他的太爷爷,宅子为什么要叫“秋水山庄”这么个容易让人感伤的名字。
      太爷爷告诉他,“秋水”这两个字还是宅子的原主人给取的名,寓意契合的是庄子所著的“秋水”一文。

      虽然戚少商小时候顽皮的劣性不改,但是戚妈妈对孩子的正统教育抓得很紧,再加上戚家历来都是好人家,所以戚少商就算是边玩边学,也学过不少古典专著。
      自然,他对庄子的“秋水”一文还是熟记在心的。
      在这篇文里,通篇所讲的都是人应该从什么角度去认识世间万物。

      戚少商很赞同庄子在这章篇幅不长的故事里通过河神与海神之间的对话,来揭示每一个人从自身出发看在眼睛里的大小贵贱都不是绝对的道理,其实用在现在的社会也不见得有多过时。
      如果,人真的能够随时随地地审时度势,把身处的现状看得清楚,对自己和他人来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或许,山庄的原主人就是想告诉后人,万事无绝对,返归本真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所以,戚少商因为喜欢这个名字进而也就喜欢上了这座古旧的山庄。

      其实,山庄里的老人们都流传说,“秋水”始建于宋朝,原本主人好像是姓顾,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就变成了他们戚家的产业。
      它曾经毁于一场大火,再加上历代的翻新重修,现在的建筑风格已经偏重于明清,但是院落布局仍旧颇具两宋时期的遗韵。
      就是这么一座老宅,传到戚少商的手中已经算不清是第几代了。
      戚妈妈也想过,对于像戚少商这么一个只是在很小的时候曾经住过这里,之后就留学海外、见过世面的大好现代青年来说,住在山里总是会感觉出行不太方便。
      因而,她也没有强求他的宝贝儿子必须住在老宅里,只是交代这山庄是留给他了,日常必须的照看还是需要的以后也迅速地闪人去了国外定居。

      只是,让戚少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踏进秋水山庄的那个秋日黄昏,在闻到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满山遍野充斥着他儿时记忆里熟悉的早桂花香之时,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游荡了这么久,在见过玩过了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物之后,奉母命回来的他,竟然会突然发誓,决定终此一身都呆在这老宅里不挪窝了。
      其美名曰:世外高人都是隐世的。
      恨得帮他扛行李一路爬山上来累得半死的赫连春水牙咬得咯嘣响,跳起来就对着他的一张包子脸一顿暴打。
      等赫连打累了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戚少商得意洋洋地笑着对他说:以后,请叫我戚庄主。
      在领略了又一顿赫连式的不痛不痒的打闹之后,躺在地上直喘气的戚少商在飘满了桂花香的老宅里淡淡地笑了。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愿意永远留在了这里。

      戚爸戚妈把这座山庄留给戚少商的时候,一起顺带着留下的,还有积蓄了戚家几代甚至是十几代、几十代的古董。
      从小耳染目睹,再加上少年时期就被身为国家特级文物鉴赏师的戚爸爸的刻意指点,戚少商对古董的鉴赏已经达到了专业级。
      秋水山庄里收藏着的古董,有很多都是市面上的孤品,有些甚至价值连城。但是戚少商唯独只喜欢两宋时期的东西。
      这可能缘于他小时候头一次偷看,就印象深刻的那件“传家之宝”。

      戚家的传家之宝既不是金银宝玉,也不是官瓷器皿,而只是一个没有剑的剑鞘。
      因为年代久远而泛着黑黄褐色的皮革剑套上,有几缕皮绳子缠绕在剑鞘的开口处,看上去凌乱而脆弱。
      那时候的戚少商已经见识过家中的许多旷世珍品,因而,在偷瞒着大人擅自打开放置着这件宝贝的木盒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可是仅仅只有一瞬间,这件看似普通的东西就让年少的戚少商的头像是要裂开一般地剧痛起来。

      事后,戚少商才知道,当时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甚至是神志不清的他,不管长辈们怎么哄骗,始终死死地拽住冰冷的剑鞘不肯放手,嘴里还一直在大声地嚷着:这是我的,我找到它了。
      山庄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传家宝”,一定是会传给戚少商这个现世的嫡长孙的,看这孩子急成啥样子了。
      于是,在很多年之后,当时来秋水玩的赫连因为亲眼看到了这件事,时不时地瞅准机会就讲出来调侃戚少商一番,说什么真看不出来戚少商年纪小小就是一个大大的财迷等等,而每一次,也都落得戚少商气不过和他打架收场了事。

      每一次这样的嬉闹过后,只有戚少商自己心里清楚,这剑鞘就应该是他所有。
      仿佛就像是他原本的东西找了很久终于被找到了一样,而里面本应该存在的剑却丢失了。
      他想找到那柄丢失的剑。
      这样的想法埋藏在他心底很多年,于是,戚少商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两宋时期的古兵器,渐渐地,从以往只对兵器类的古玩感兴趣,发展到也喜欢上了其它的一些,譬如说宋瓷。

      戚少商根本不用到外面去收集,因为他在自己家里就已经可以见到太多的宋瓷精品。
      秋水山庄每处厅堂的博古架上都摆满了这些东西,戚爸爸很喜欢宋代的瓷品,连带着山庄里在他那一代几乎收刮了市面上有可能遗落的所有宋瓷。
      戚少商本身对瓷器外形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是唯有一点,他很喜欢。
      因为大多宋瓷器皿上都会有一种“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淡淡青色,除了色调淡雅、赏心悦目之外,更给戚少商一种无比熟悉和缅怀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
      如果是真心喜欢收藏古瓷的人,在看到一件瓷中精品的时候往往会心情澎湃,激动万分。
      像戚少商对那个古旧的剑鞘就是这样。
      可是对着这些瓷器,戚少商的心情就不会太狂热也不会太着魔,唯独会由然而起一丝恬淡的亲昵感。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戚少商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天为止。

      戚少商在听到管家老吴说有人要见他的时候很纳闷。因为来人说,是来请他鉴赏一件宋代古玉的。
      虽然戚少商鉴赏宋器的眼光足可以和任何一位专家媲美,但是知道他这项本事的人却少之又少,都是在一个圈子里玩玩就算了的。
      但是今天来的这个人,对戚少商来说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只听老吴提到,那人叫顾惜朝。

      满怀狐疑地走入客厅,戚少商一眼就看到屋里站着一个人。
      来人正背对着大门,微微欠着颀长的身子,仔细端详摆放在窗边的一只瓷瓶。
      “顾先生喜欢这只瓶子?”戚少商一边走过去一边开口问。
      顾惜朝闻言顿了顿,挺直背脊,转过身。
      然后,戚少商只记得那天自己好像在一刹那间停住了前行的脚步,站在原地盯住他看了许久。

      这个站立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下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清朗感觉,就像山庄里摆放着的最精美的天青色宋瓷。
      而他看过来的眼神,却不似瓷器般易碎,而是隐隐藏匿着其不易磨去的凌厉锋芒。

      直到很久之后,戚少商才想明白为什么会在顾惜朝的面前停住脚步。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自己似乎像是找到了那柄遗失了很久的剑。

      顾惜朝一直到很久以后,还是不能忘记那天戚少商死死盯着他看时的眼神,热情的注视仿佛像是要一口吞了他似的样子。

      所以,顾惜朝在听到戚少商的问话后,马上决定不给这个人继续盯住自己的机会。
      于是,他抬起头,浅笑着回答:如果这是只真品,我可能会更加喜欢。可惜,它连赝品都不算,只是一件生造的东西。

      戚少商听完,惊讶地用目光肆无忌惮地把顾惜朝浑身上下都好好地看了一遍,一直看到顾惜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才咧开嘴笑着说:顾先生真是我的知音,来,一定要握个手。

      一句话,立马让顾惜朝呆在了原地。

      没等顾惜朝反应过来,戚少商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还不忘再次和他来一个深情地对视。

      “戚大当家客气了。”
      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戚少商宽厚的掌心里撤出来,一边礼貌地寒暄着。

      顾惜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硬逼着自己忍住不往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上揍上一拳的冲动。
      他没有忘,自己对这个人是有求而来的,怒而动手不是君子所为。

      戚少商还在笑。

      人家的动作和神情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他戚少商又不是傻子,当然已经看出顾惜朝对此不满的苗头。
      只不过,他实在是太激动了,所以才会不去管顾惜朝说了些什么话,也没听出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妥。

      这件生造的瓷瓶,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骗过了无数位骨灰级的鉴赏大师。

      “生造”是文物圈里的行话。
      所谓“生造”,就是在已经是真品的古物上面再次造假,让它的年代更加得久远、作者更加地有名什么的,又或者仅仅只是造假之人的一场游戏而已。
      明明是一件真品,却因为画蛇添足而毁了它本身的价值,多少会让人唏嘘惋惜。

      真正玩收藏的主,最怕的就是不慎碰上一件这样的东西,往往容易被它的真迹所惑而判断失误、满盘皆输,为此倾家荡产的人不在少数。

      当初戚爸爸在偶然的情况下看到这只瓷瓶,也是因为觉得好玩才买下来摆在家里。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戚少商被他爸骗得团团转。
      以至于现在看到别人被骗,他的心底还会暗暗地直叫爽。

      所以,今天,被一个陌生人一眼就识破了天机,他戚少商才会这么地激动。
      实在是没有想到,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顾惜朝竟然会有这般犀利的眼力。
      要知道,很多人在这个圈子里跌打滚爬了几十年,还是一样会眼拙识错。

      “听说秋水山庄的戚庄主对宋器颇有研究,我今天特意带了一件春水玉来想让庄主帮着确定一下年份。”顾惜朝似乎是无意与之纠缠,一说话就是开门见山。

      戚少商在沙发上稳稳地坐下,脸上的笑意未消。

      凭顾惜朝刚才看出生造瓷瓶的不凡眼光,他自己就已经可以算得上专业了,还需要别人来鉴赏什么春水玉?!
      春水玉哪怕是在两宋时,也不见得是稀罕玩意儿,除非玉质特别好的才够他一看。
      不过,戚少商很好奇这个人,所以还是请顾惜朝坐在对面,示意他将东西拿出来看了再说。

      事情后来的发展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一看到顾惜朝手心里的那块玉,戚少商就灿烂地笑开了。
      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块顾惜朝事先和他所说的春水玉,而是产自昆仑黑山的和田玉。

      春水玉讲究的是通透,和田玉讲究的是温润。
      顾惜朝带来的这块玉,沁色漂亮,毫无瑕疵,堪称玉中极品,其价值只怕远远超过最顶级的春水玉。

      戚少商眯起眼,故意不说话。
      坐在他对面的顾惜朝也挑起眉,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戚少商在这样要命的相互凝望之中败下阵来,说:这不是春水玉。

      顾惜朝满意地笑了笑,却从随身所带的包里又掏出来好几块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玉石摆在了戚少商的桌前。
      看他的意思,是想让戚少商从这些玉石之中挑出他所说的那块春水玉?
      于是,戚少商只看了一眼,就摇摇头说这些都不是春水玉。

      等顾惜朝第三次把手伸进包里又掏出来一堆玉时,戚少商苦笑着说:顾先生是来寻我开心的?

      这回,顾惜朝开口说话了。

      顾惜朝说:请恕我冒昧。只是想知道戚大当家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么厉害。

      戚少商一听,心口的一把无名火汹汹燃起。
      简直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忍下一口怒气,戚少商冷哼一声,说:现在顾先生见到了我本人,感觉如何?

      顾惜朝还是淡淡地笑着,回答:闻名不如见面。

      戚少商一听,乐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一个识货的主。

      于是,他摩拳擦掌地装样了一番,说: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考考顾先生你吧!

      接下去的四个小时。
      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几乎把山庄里所有的古董文物悉数把玩了一遍,很少有需要顾惜朝看第二眼才能够猜得出确切年份的古物。

      戚少商牛脾气一上来,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于是,第一次当着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外人的面,要打开自家的库房。

      受到惊吓的管家老吴血泪纵横,就差没给他的庄主大人下跪了。
      说这是秋水的根,少爷你怎么可以随便让外人进。

      戚少商拍拍老吴的肩,说:我有分寸。
      最后,还是一抬脚就和顾惜朝双双进了库房。

      暮色下的山庄里,随处飘散的桂花香愈发得浓郁好闻。
      从库房里走出来的戚少商脸色阴沉,顾惜朝却是一派恬淡神情。

      默默地落座,尝了一口香茗。
      戚少商轻叹:今天,我算是真服了。

      顾惜朝像个古代的侠客一样抱拳回礼,说:今天,在闻名遐迩的秋水,我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戚少商放下茶杯,牢牢地看向顾惜朝,说:我总觉得你找我有事?
      顾惜朝问:什么事?
      戚少商又一次眯起了眼,反问:你说呢?
      顾惜朝还在笑,却干净利索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来,端端正正地举到戚少商的眼前,说:是的,我的确是有事才来找你。不知道戚大当家对照片里的这件东西感兴趣吗?

      照片拍得非常专业而清晰,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能够一眼就看出这件东西的价值。
      可是,让戚少商震惊的并不是它的价值。

      毫无疑问,照片所拍的是一柄无鞘古剑。

      纠缠剑身的黑夔纹饰虽有模仿汉代古剑的凝重大气之嫌,却明显不是汉剑收腰尖头的形制。

      确切地说,它是一柄宋代古剑。

      古代剑矢,一种充满了本国民族浪漫色彩的冷兵器。
      在小说家们的笔下,那些武侠人物几乎都是手不离剑、剑不离身。
      剑,是他们最忠实的朋友,也是他们最亲密的兄弟。

      可是这柄剑不一样。

      至少在戚少商的眼里它是独一无二的。

      戚少商曾经很多次在午夜梦回时想过这柄剑会是什么模样,但是真正看到,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去触摸冰冷的照片,却有将此剑握在自己手里的热度。
      那些铁锈红的历史斑驳遗痕,就像是他曾经奋力杀敌时留下的敌人血迹一般让他熟悉。
      每一滴血沾染到了剑身的哪里,戚少商似乎都可以脱口而出它们的准确位置。

      “这柄剑在哪里?”

      顾惜朝眉一挑,说:怎么,戚大当家有兴趣知道?

      戚少商瞬间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
      沉静下来的戚少商多了一些平日里不太见得到的强硬气势。

      顾惜朝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望向自己的眼神,轻叹一口气,说:我知道它在哪里,只要戚大当家愿意同行。

      “好!”

      戚少商甚至没有问顾惜朝要去哪里,就铿锵有力地一槌定音。

      后来在路上他才知道,这柄古剑被一位北方的集团总裁带上了一艘赌船,现在正飘荡在公海上快活似神仙。

      顾惜朝还告诉戚少商,这位姓傅的总裁因为走私文物早已经上了海关的黑名单,只是困于他的身份地位金钱和权势,谁都对他忌惮三分,又一时找不到把柄治罪,因此才任由得他逍遥法外。

      戚少商问:你又不是公安也不是海关人员,干嘛对此这么热心?
      顾惜朝回答:就像你想要这柄剑一样,我也有想要的东西。
      戚少商再问:是什么?
      顾惜朝又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戚少商还问:这么神秘?有难言之隐?
      顾惜朝不屑地回答:戚大当家有这个美国时间说八卦,不如想想怎么从人家手里拿到剑来得实在。
      戚少商摊开双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我在想,如果我得不到这柄剑,你一定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既然是这样,肯定是有备而来。所以,顾先生应该已经想好了怎么拿剑的对策,我只要参与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

      顾惜朝为之气结。

      为什么外界传闻这位秋水山庄的现任庄主是一介正儒风雅之士。
      看他现在耍无赖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嘛!

      传闻不可信啊,还是亲自上门求证的好。

      顾惜朝快走几步,离戚少商远远的,满头黑线地一脚踏上了赌船,开始了他和戚少商的冒险之旅。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戚少商待在北极星号游轮的套房里,从满嘴洋文的客舱待应生手中接过那杯清茶的时候,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涵义。

      豪华游轮他不是没有坐过,但是豪华成这个样子的,戚少商的确是很少见到。
      只要是头等舱的客人有需要,或者只要是这颗地球上有的东西,无论它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是盐碱地里泡着的,石头缝里长着的,没有什么是这艘游轮不能提供给船上的客人们享用的,就像此刻摆在戚少商房里桌上的这壶明前龙井茶。
      味道很正宗,香气很醇浓,和戚少商在秋水山庄家里喝的一个样,只是两个地方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把整个人深深地埋进柔软的皮沙发中,戚少商不禁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钱还能这么个腐败花法,堕落啊!

      顾惜朝端着茶杯站在圆弧形的船窗旁边,听到戚少商的感叹,不禁轻讽意味浓厚地回了一句:黑暗与光明同行,有光的地方必定有见不得人的背阴处。戚大当家生在豪门,不会不知道这个理吧?

      顾惜朝在说着话的时候,窗外正是落霞满天。金红色的霞光布满了整个海面,恢宏而壮丽。
      有一丝光投进船舱,给站在窗边斜望外面的那张完美侧脸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戚少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幅绝美的画面。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忍不住站起来凑近那张脸,笑着对他说:顾惜朝,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深沉了?
      顾惜朝垂目喝了口茶说:我不是一直是这个样子?
      戚少商肯定地摇了摇头说:自从上了船之后你就变了。
      顾惜朝好奇,回头问:变什么样了?
      戚少商严肃地说变得性感了。
      顾惜朝无语挑眉。
      戚少商拍掌:对对对,就是这个动作最性感。

      顾惜朝沉下眼色,冷冷开口:戚少商,你喝醉了吧,满口胡言乱语。
      戚少商笑:没啊,我喝的可是茶。

      隐隐的愠怒浮现在顾惜朝漆黑的眼瞳上,戚少商连忙收敛起玩笑的神情,抬起手抚过他眉间不自觉禁地轻蹙,说:不要总是把神经绷得那么紧。山穷水尽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顾惜朝在一瞬间感到危险的逼近,于是,他问:戚少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戚少商耸耸肩,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惜朝再次挑眉,用杀得死人般的眼神继续逼问。

      戚少商最受不住这个,于是,高举双手说:好,我投降,我说。顾惜朝,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你要记住我的话。
      顾惜朝好笑地牵起唇角,反问:果然是财大气粗。如果我说,我要秋水山庄,你给不给?

      给!
      戚少商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干脆的回答倒是让顾惜朝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来。

      船舱中渗着茶叶清香的空气在瞬间沉默的两人之间飘来荡去。
      戚少商嘿嘿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下去,硬生生地从一壶清茶里喝出了醇酒的味道。

      顾惜朝却是放下了茶杯,伸手指指床 上摆着的丝绸外套,不冷不热地指示:戚大当家还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如果没事,我就先回我的房间去了。
      戚少商连连唤住他,然后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套艳俗的衣服,无奈地问:我能不能换一套别的?
      不能!

      顾惜朝在门口转过身,似笑非笑:你必须打扮得像个十足的暴发户,不然,他不会和你赌,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我的品味啊!
      戚少商抱头哀嚎,又问:那你呢?
      到时候我会出现。
      顾惜朝说完忍不住微笑,转身打开门走出了戚少商的房间。

      晚上十点,游轮顶层贵宾室。

      戚少商轻晃着晶莹的玻璃酒杯,浅笑盈盈地望着对面嘴里叼着一支古巴雪茄抽得正猛的傅氏总裁。
      心底却在不住地感叹:看看,这才是暴发户。顾惜朝,你拿我和他比,我自傲的形象今晚算是让你给毁了。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有待应生轻声介绍:这是我们北极星号的王牌荷官,今晚就由他为两位贵宾服务。

      戚少商抬眼一看,一口红酒差点没啥形象地喷出来。
      死命忍住咽下,还是不甚引起几声轻咳。

      穿着灰色衬衣黑色马甲的王牌荷官看到,体贴地靠近几步,低头询问: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才有鬼!

      戚少商不着痕迹地瞪了那人一眼,在心里恨恨地嘀咕:顾惜朝,你就演吧,事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把我呛着了你负责啊你!
      顾惜朝不屑地挑眉回敬他。
      戚少商闭上眼,哀叹:又来了又来了,这要人命的样子!

      商先生?!
      戚少商愣了一秒钟才醒悟过来是在叫他,赶紧向对着他说话的人堆起一张迷死人的笑脸。

      假名字假身份,可是有些心情做不了假。
      现在他有预感,这个夜晚一定会过得无比精彩而刺激。

      赌眼力,那个傅氏总裁一定不是他和顾惜朝的对手,尽管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排的人,个个西装革履手握着放大镜。
      戚少商很想告诉他,鉴别古物其实也是要讲投缘不投缘的,不要说用放大镜看,就算上显微镜也没什么用。

      至于赌桌上的游戏。
      戚少商一想到这个就欢腾地笑。

      他好像还没有告诉过顾惜朝,他爷爷有个外号叫江南赌王,他抓周那天拿到手里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骰子,第二件东西还是骰子。几乎可以说是摸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长大的。
      不过看顾惜朝镇定自若的样子,北极星号上的王牌荷官应该也不会是浪得虚名吧?估计在这位总裁面前也不是第一次露面了,彼此都蛮熟悉的样子。

      剩下的就是赌注了。
      有关这个,戚少商就更不担心了。
      顾惜朝不是已经说过他财大气粗了嘛。

      满屋璀璨灯光之下,顾惜朝脸上不显山露水的沉静表情和他用修长的手指潇洒发牌的节奏形成亦动亦静的完美对比。

      戚少商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笑咪咪地看着王牌荷官无比赏心悦目的动作,努力配合着装出一付地道的暴发户显摆的样子。
      他是真心在笑着,当看到对面坐着的傅氏总裁额头上开始有冷汗蜿蜒流下的时候,戚少商笑得更加灿烂。

      赌桌就像一个黑洞。
      吃人不吐骨头,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更何况是在庄家和对手默契“勾结”的情况之下。
      所以最后傅氏总裁输个精光,不得不把那柄古剑双手捧出来抵赌债,戚少商其实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奇怪。

      当自己的手指真真实实地触摸到这块坚硬的玄铁之时,这柄剑似乎比戚少商想象中更加的冰冷。

      辗转千年岁月仍不失半分的森寒剑气,透过戚少商指尖的皮肤渗入体内,突然让他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顾惜朝的计划走到这一步都很完美。

      本来戚少商拿了剑后下船,从此高处不胜寒的剑鞘,在千年之后终于可以迎回它原本的主人。
      可是,戚少商知道故事里可能有如此完美的结局,但是在现实之中,美满的结局偏偏总是少之又少。

      因而,当海关缉□□的警察冲进贵宾室要人赃俱获的一刹那,他早已掌控了有利地形,随手把身后的电闸给关了。

      黑暗之中,只有海面上清朗的月光和星光从舱窗的缝隙间幽暗地照射进来,看不清楚周围有些什么人,都在干些什么。
      戚少商在灯灭之前已经看准了顾惜朝站立着的位置,在一切陷入黑暗之时,他迅速地上前几步一把拖住顾惜朝抬腿就走。

      顾惜朝略显挣扎的动作让戚少商边走边小声地对他说:我不管你现在还要干什么,跟我走。
      戚少商,你放开我,我还要去救一个人。
      谁?
      傅氏总裁的女儿,她有危险。
      戚少商气结,低声咒骂一句:搞了半天,你是为了一个女人?

      黑暗之中,与戚少商近在咫尺的顾惜朝死死地瞪着他,目光亮得惊人。

      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得益于她的协助,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吧?好歹虎毒还不不食子。
      她只是养女。

      顾惜朝掰开戚少商钳制住他的手,说:戚少商你别拦我,如果你处在她的境地,我一样会救。
      我没有那么自私。
      戚少商再次死命拽住顾惜朝的胳膊,说:一起去吧。
      顾惜朝放心地笑了笑,说:好。

      两个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人,义无反顾地转身冲进混乱的人群。

      当时的记忆里,顾惜朝只是记得追在他们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船舱不明原因地起火,而戚少商替自己挡着所有人,却催着他和傅晚晴跳入逃生用的小艇先走一步。
      然后,顾惜朝只来得及接住戚少商从船上抛下来的古剑和临跳前他贴住他的耳根所说的一句话:让剑还鞘。

      那个夜晚到了最后,顾惜朝在漆黑一片的海岸礁石下等了一夜,一直看着船上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然后再渐渐地熄灭,戚少商却始终没有出现。

      当顾惜朝安顿好傅晚晴,独自一人带着古剑敲开秋水山庄大门的时候,满山的桂树枝梢上,花已落尽。

      开门的管家老吴一看到是顾惜朝拿着剑回来,突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哭了起来。
      坐在书房,看着老吴颤抖抖地把房契交给他,附带着还有戚少商的一份信,顾惜朝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烫。

      信里还是土匪一贯的口气,却明明白白地写着:秋水山庄原本的主人就姓顾,今后的主人还会姓顾。惜朝,你回家了。

      原来戚少商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从顾惜朝还没懂事的时候起,顾妈妈就一直孜孜不倦地告诉幼小的他,秋水山庄本来应该是他们祖上的产业,因此有朝一日他们顾家必定要想方设法地重回山庄,光宗耀祖。

      其实顾惜朝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执念,同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迫于顾妈妈的威逼,才偶尔会在暗地里对戚少商和他的秋水山庄进行一些资料收集。
      可是,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就是这么一次偶然,让他自己都没想到查出来的结果,秋水的第一任庄主竟然真的姓顾,是他们顾家的祖先。
      而当他看到图片上那件山庄之宝,疑是两宋时期的古董时,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一个遗失了剑的剑鞘。
      一件空着内容,让人无限遐想的古物。
      不知道为什么,顾惜朝就是知道这件东西是他的,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夜夜携着它入睡。

      今天,剑鞘中有了剑,它终于变得完整。
      而人,却各在天涯。

      初冬夜晚的山庄,萧瑟静寂。

      睡梦中有冲天的火光和漆黑的海浪,顾惜朝惊醒,发现有一只手正在轻轻地帮他抹去额头的冷汗。

      戚少商!!
      是我。

      听到坐在床边的人肯定的回答,顾惜朝一下子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从床 上跃起,对着眼前的戚少商就是一拳。

      喂喂喂,顾惜朝你不用这么狠吧!
      戚少商护着另一只还没被打到的眼睛,退开一米远。

      顾惜朝掀开被子不依不饶地冲上去,一把扯住戚少商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戚少商艰难地点头,说:是是是。我不可能不对上门来的人调查清楚,不然秋水山庄早被非法之徒抢了去了。
      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

      戚少商顿了顿,继续说:惜朝,其实戚家的祖训和你们家的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太爷爷在我小的时候曾经说过只有剑鞘找到了它的剑,秋水才会完整。当时我只是当故事来听。后来偷看了剑鞘,才对这件事越来越上心。
      顾惜朝问:结果呢?
      戚少商咧开嘴,笑着说:结果是,我查到秋水山庄原本就应该有两个主人。一个姓戚,一个姓顾,也就是你我的祖先。

      顾惜朝冷下一张脸,说:所以,一开始你就耍我,好玩?
      戚少商摆手,解释:我发誓我没有。
      还说没有?

      顾惜朝揪紧戚少商的衣领,一步步逼着他往后退。

      北极星号不是你第一次去吧?
      是。曾经在它上面的拍卖会我有参加过几次,不过不是以秋水的名义,也不是以戚少商的名义。
      你对这艘游轮的结构很熟吧?
      呃,不会迷路就是了。

      顾惜朝再次揪住戚少商的衣领拉近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都想到了,只怕连后路都留好了,却让我等了你一夜!

      戚少商抓住顾惜朝的手,说: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跳下船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还好事前有给赫连发了一通信息,他驾船及时赶到接住了落水的我。当时我晕了,然后又被他逼着去了国外治断腿。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慢慢安静下来的表情,轻声低语:抱歉,惜朝,我回来晚了。但是,你看,我没有变瘸子。

      顾惜朝冷哼一声:我管你是不是瘸子。

      戚少商听了,也不管顾惜朝仍旧扯着他的衣领没有放开,用他大大的手掌轻抚上顾惜朝的脸颊,笑得是一脸灿烂:我就知道我家惜朝不会嫌弃我。
      顾惜朝一阵恶寒:戚少商,你想现在变瘸子我成全你!

      戚少商伸手抵住顾惜朝冷不防踢上来的膝盖,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惜朝,你这一脚下去,赔上的可是你一生的幸福。

      顾惜朝瞬间明白戚少商在说什么,血气上涌涨红了一张脸。
      恨恨地想松开抓着衣领的手,却被戚少商一把握紧。

      戚少商的笑容阳光般眩人眼目,近得仿似要灼伤了顾惜朝的眼睛。

      惜朝,你只穿着睡衣,会冷吗?

      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回答,被眼前的人用强势的力道整个地吞入对方的口中。
      顾惜朝从来不知道,相拥的两个人之间会有这么灸热的温度。

      你去看过那柄剑了?
      是,它很完美,就像我和你一样。

      窗外,淡淡的晨光里,飘落下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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