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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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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四月三日星期四
今天我和费玆威廉一起在俱乐部用餐,我们决定一起前往罗新思。
四月七日星期一
前往肯特郡的路上,费玆威廉和我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聊天,话题一再改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结婚上。
“我也到了该安定下来的时候了,可婚姻就像赌博,”他说得煞有介事,“行错一步,满盘皆输。”
“没错。”想起彬格莱,我深有感触,“最近我成功地使某位好友避免了一桩不幸的婚姻。”
“真的?”
“当然,他在乡间找到一处房产,然后遇见了一位地位卑微的小姐。他是那么钟情于她,幸而手头的一些事务令他不得不返回伦敦,为了使他不致犯下大错,我和他的姐妹们跟着他回到伦敦,将他留在了城里。”
“如此帮他避免了那桩婚事?”
“是的。”
“等事情过了之后他一定会对你感激不尽,他眼下的结局可比日后身陷泥潭的境遇要好得多啦。”
他的言论使我振奋不少。我向来尊重他的意见,看样子,在这件事上,他的看法同我一致。
下午时分,我们抵达了罗新思庄园——这儿美丽的风光每次都能给我以不同的感受。虽然不见得比彭伯里好上多少,但这里的春光的确明媚非常。
在前往宅子的路上,我们看到了柯林斯先生,他绝对是在等我们。马车一经过,他即刻行了个大礼,然后飞速奔回家中和女眷们分享这条新闻去了。看着他冲入牧师宅的背影,我忍不住想要知道,如果伊丽莎白正在那扇门后的话,听到这条新闻的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四月八日星期二
柯林斯先生一大早就来拜访,凯瑟琳姨母和安妮乘着马车出去兜风了,招待他的是我和费玆威廉。
“达西先生,再次见到您真是荣幸之至。早先有幸能在赫特福德同您相识——对了,那时候我同我那些可爱的表妹们一起,那会儿我还没结婚,我亲爱的夏绿蒂还没成为我的太太。可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相信她不会辱没牧师夫人这一名头,而她谦逊温柔的品性也足以令我的女施主——您尊贵的姨母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感到满意。事实上,凯瑟琳夫人怀着极大的善意说过——”
“你现在要回家吗?”我强行截断他的长篇大论。
他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道:“哦,是的。”
“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俩也跟着步行到你家去吧。”我转向费玆威廉,“你觉得怎样?”
“我没有异议。”
于是我们便出发了。一路上,柯林斯先生殷勤地将各处的美景指给我们看,同时对我们造访牧师宅一事表现得非常谦恭。对于这些我完全没有听入耳中,我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填满了。
自上次分别之后,伊丽莎白有什么变化么?
见到我她会不会惊讶?
应该不会,她昨天就已经知道我来了。
那她见我来到牧师宅会觉得高兴还是……毫无疑问,像我这样地位高贵的男士纡尊拜访,她铁定感到受宠若惊。(伊丽莎白,往死里抽丫的!)
欢快的门铃声宣告了我们的来访。踏入房门之后,我首先向前来迎接的柯林斯太太致意,她回礼的同时表示十分欢迎两位贵客的光临。相比之下,伊丽莎白仅仅行了个屈膝礼。
她看起来一点儿没变。
揣摩了一番此刻的心情后,我断定自己已经克服了当初对她的迷恋,毋庸置疑,我做到了。(太二了,二得跟只哈士奇似的)除了再次见到熟人的惊喜以外,别的感情波动我一丝都没有。
“希望这栋房子合你的意。”我同柯林斯太太寒暄。
“我对这儿十分满意,谢谢您。”
“那就好,我得知姨母近来接连向你们提出不少建议……那花园呢?你觉得这里的景致如何?”
“非常美丽。”
“那就好。”
我本打算继续说下去,可不知为何总有些心不在焉。
伊丽莎白和费玆威廉一见如故,她以她一贯随和风趣的态度和费玆威廉聊得起劲。眼前这副情景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但具体是喜是忧,我也说不上来。
他们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我猜,但凡伊丽莎白有这方面的心思,让费玆威廉为她神魂颠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我看到我的表兄对她献殷勤的模样心中却不大痛快,而看到她对他的恭维回报以同样的热情后,我的心情就更加恶劣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保持风度,准备对伊丽莎白略尽礼节:“贝奈特小姐,你的家人最近还好么?”
“他们很好,谢谢您。”她顿了顿,开口道,“我姐姐这三个月来一直呆在伦敦,你有碰见过她么?”
我暗自吃了一惊,勉强靠着平静的语气蒙混过去:“不,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回答之后,我不再作声。这段对话实在很难称得上成功,好在不久之后,我和费玆威廉就告别了这家人。
四月十三日星期日复活节
自从上次拜访过牧师宅后,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在教堂里再次见到伊丽莎白。她看起来十分迷人,清晨的阳光闪耀在她的眼底发间,将她衬托得娇艳灵动。
礼拜结束后,凯瑟琳姨母在教堂门口驻足,叫住了柯林斯夫妇。
“你的布道词太长了,二十分钟足矣。”
“是,夫人,我刚才——”
姨母不耐地打断了柯林斯先生的解释:“你居然一句都没提到戒酒,真是个失误。节日期间这帮农夫少不了要饮酒作乐,提醒他们不要因为世俗的享乐而玷污了身心的纯净也是你的职责!”
“当然,夫人我——”
“赞美诗唱得太多了,即便是复活节当天的礼拜,三首赞美诗也足够了——以我对音乐的理解和品位,这么做铁定没错。”
说完这句,她起步走向马车,柯林斯先生紧紧跟在她身后:“明白了,凯瑟琳夫人,我——”
“礼拜堂里有把椅子生了蛀虫,我路过的时候发现了,你该好好检查一番。”
“我马上就去,夫人——”
“今晚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吧,你的太太、卢卡斯小姐和贝奈特小姐也一道过来,刚好可以凑两桌牌。”
柯林斯先生连忙鞠躬,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激动道:“您真是太——”
凯瑟琳姨母钻进了车厢,头也不回地说:“我会派马车去接你们。”
我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男仆上前关严了门。
伊丽莎白今晚就会出现在罗新思!
我刚刚生出一丝雀跃,紧接着理智回炉,即刻将这股兴奋掐灭了。
伊丽莎白一行人准时到来,我谨记着不要跟她发生任何交集,因而将所有精力都用来应付姨母的谈兴。老人家的话题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一边应对,一边牢牢约束着自己的目光不要总瞟向客厅那边。
伊丽莎白正在同费玆威廉聊天,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愉快,我无意间瞥见了她生气勃勃的面庞,然后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我的姨母同样注意到了动静不小的那两人,终于,她忍不住大声道:“你们在谈什么呀?费玆威廉,你跟贝奈特小姐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让我也听一听。”(凯瑟琳夫人真的很喜欢帮达西的忙啊)
费玆威廉回答说他们在谈论音乐,凯瑟琳姨母当即来了兴致,先是夸奖了乔治安娜的琴艺,接着风度大失地邀请伊丽莎白使用詹金斯夫人房间里的钢琴。
以恩赐的口吻邀请客人使用家教的钢琴?我万万没料到姨母的神来一笔。
伊丽莎白似乎很惊讶,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唯有她唇畔的一抹笑意泄露了她的心情。
用过咖啡之后,伊丽莎白开始演奏,优美的琴声唤起了我的回忆,我不知不觉就踱到了钢琴旁边。
她专心弹琴,美目中流动着慧黠的光彩。我停在一个合适的角度,将她的种种细微神情全部收入眼中。
她注意到了这一点。乐曲到了一个间歇处后,小姐停下来冲我嫣然一笑:“达西先生,你靠得这么近想要给我压力,可我才不吃这一套,即便令妹的技艺远胜于我。我这人性子倔强,别人越是吓唬,我就越不想认输。”
“说得有理。”我脱口道,“不过你自己也不相信我是来吓唬你的吧。还好我跟你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对你的脾气有所了解,你总喜欢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我和她之间的对话就这么以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开了头。我并非那么热衷于同他人交流,但伊丽莎白却拥有这种特质,让我忍不住想要跟她说话。
伊丽莎白开心地笑了,我不禁跟着微笑起来,看样子这种交流令我们双方都乐在其中。我沉醉于同她的对话,一不小心卸下了心防,满心只想着珍惜眼下的机会。(达西你少女了)
“你的表弟给了我非常不一般的评价,拐弯抹角地提醒你不要轻信我的话。”她笑吟吟地朝着费玆威廉说到,之后又转向我,“您将我在赫特福德的那些倒霉事儿都一一抖落出来实在太不厚道了,而且,也不见得有多明智——这么做很可能会激起我的报复心,让我也透露一些内/幕,让你的亲戚们听了吓一跳。”
我不由莞尔:“我可不怕你。”
费玆威廉对此兴致盎然,催促伊丽莎白爆料,他很想听听我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如何。
“那你可要做好大吃一惊的准备了。”伊丽莎白笑了笑,接着说,“你一定听说过,我初次见到达西先生是在赫特福德的舞会上,你猜他做了什么?整场舞会下来只跳了四曲!”
原来于她而言,我当初拒绝跳舞的那番举动竟然如此滑稽可笑。但回忆了一番以后,对她的看法我不得不表示赞同。放弃所谓的贵族派头,像其他体面的绅士那样好好享受舞会带来的欢乐,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当初那番举动真是太荒唐了。
奇怪,她这么直截了当地嘲笑我,我却不感到屈辱,相反,我觉得她笑得合情合理。
同一时刻,我发觉自己这辈子还没被人家嘲笑过。自从父亲亡故后,我继承了他的财产和地位,一肩担负起了领地内的大小事务,整日里都在照顾产业,关心佃户,教养幼妹,操心教区内的方方面面,公平公正地处理日常纠纷(真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啊),赢得了身边所有人的尊重——直到遇见伊丽莎白。
现在我才知道之前的我是多么的无趣,我的生活太过一成不变,太过井然有序,太过……而我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
我的心中已然悄悄起了变化,生活的美好我现在才感受得如此真切。(想到几天后的你,唉——)
“可惜我那时还没那个荣幸多认识几位在场的小姐。”我接着她的话尾给予说明。
“说得没错,在舞会上冒然结识小姐们的确不太谨慎。”(瞧这说反话的功力!)
“或许我的确不够积极,可我向来对于自我介绍不太在行。”
她取笑道她不明白为何一位体面的绅士会不精于此道,费玆威廉回答了她的疑问,说我只是嫌麻烦而已。
我连忙回应:“我确实不像某些人那样有天赋,可以轻松掌握那些结识新朋友的技巧。虚情假意那一套我永远学不会,假意逢迎就更不必说了。”
“达西先生,我的手指虽然不像某些女士那样灵活,但我坚信问题只出在我练习得太少上。”
对于小姐的妙语,我不由回以笑容。
“你说得没错。”
这个时候,凯瑟琳姨母突兀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达西,你们在说什么呐?”
“只是些关于音乐的话题。”
不出所料,她老人家当即主导了接下来的谈话:“贝奈特小姐应该请一位伦敦的名师好好指点一番,如果她不勤加练习的话,她的技艺永远不可能得到提高。她的指法还算有些规矩,可她的品位却比不上安妮。要是身体状况允许的话,安妮一定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演奏家。”
这话实在教人忍无可忍,我禁不住向伊丽莎白投去关心的一瞥。她耐着性子听完了姨母的这番高论,之后在我和费玆威廉的恳请下又弹了几曲,一直弹到他们几个告辞、乘车返回牧师宅为止。
我本以为早就摆脱了对她的恋慕之心,将她忘了个精光,可经过这晚的接触后,我才惊觉事实并非如此。(傻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