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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任宁州 ...

  •   腊月初一,宜出行。
      和沈昱庭他们分别后,顾南越百无聊赖地策马前行,谁知越是临近宁州城,路上的流民便越多,他们大多是因为战乱逃出来的百姓,相互搀扶着艰难行走。

      顾南越自小在京城长大,对于饥荒和流民的印象,仅存于先贤的书中,又或是先生的教导中,可如今这些全都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他看着路上衣衫褴褛,瑟缩着身躯的百姓,脸色越来越凝重,忽然有些明白济世安民的意义。

      思索间,一个灰衣年轻人进入他的视线,数九寒天的,年轻人虽衣着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与他周围那些饥寒交迫,佝偻着身子的百姓有着鲜明的对比。

      只见年轻人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干饼,递给路旁坐着的年轻妇女,那妇女含泪道了谢,拿过干饼仔细地掰成小块小块的,喂给怀里嗷嗷待哺的幼儿。

      “小伙子,行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见状也过来乞求。

      “我只剩半个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年轻人边说便从包袱里拿干饼,谁知话还没说完,干饼便被人夺了去。

      年轻人愣了一瞬,随即便释然了,然后毫不在意地问道:“前面不远就是宁州城了,为何大家都不进城呢?”

      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嘴里塞满了干饼,呜呜囔囔地答道:“咱们身上也没有过所,逃难来的,哪里进得去城门呢。”

      没等他继续问话,又有一位大娘凑过来问道:“年轻人,你那包袱里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大娘,刚才那是最后一块了。”年轻人颇为难为情地回道。

      方才这里的动静被不少人看到,很快,越来越多的百姓朝着年轻人围拢过来。

      “他包袱里还有!”这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人群开始变得混乱。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年轻人开始慌张大喊:“真的没有了,你们相信我!”

      有些人饿得发昏,已然失去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道德仁义,竟开始上手强抢年轻人的包袱,推搡中,年轻人单薄的衣裳也被撕破,里面露出一些发黄的棉絮。

      见此情形,顾南越调转马头,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包袱顺手往一旁扔去,大声喊道:“这里有吃的!”

      围在年轻人身边的人不可置信地愣了一瞬,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早已有眼疾手快的在捡地上掉落的几块干饼了,于是他们急忙松了手,蜂拥而去。

      顾南越看准时机,一把将年轻人提起放到马上,立即逃离了那里。他把人放到安全地带,本想转身就走的,谁知年轻人却行了大礼道:“顾公子,多谢相助,在下周彦。”

      “你认得我?”顾南越震惊不已,没想到远在宁州竟有人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周彦大方回道:“贡院考试,顾公子在壹拾陆号舍,我在公子对面。”

      “原来如此,那你这是..?”

      周彦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我来宁州上任的。”

      顾南越瞬间便明白了,一些学子出身寒门,在京城没有门路,也无人帮衬,即便最终进入殿试,却也只能被分配到别人挑剩下的地方。

      “不过顾公子怎么也来此地了?”周彦倒是极为坦然,不似有怨怼之意,按照常理,今科探花郎也不应被分到边疆州县才是,更何况他们应该是在京城参加完琼林宴之后,才会到各地上任的。

      顾南越毫不在意地笑笑:“同你一样,我也来宁州上任。”

      宁州衙门。

      顾南越和周彦才刚要踏上衙门前的台阶,却被人厉声喝住。

      “干什么的!要饭的一边儿去!”

      周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慌忙用手按住露出来的棉絮,顿时窘迫地说不出话。

      顾南越微皱着眉头,迎着守卫的目光从容地走上前。那守卫见他气度不凡,眼神凛冽,一时竟愣住,不但没有再喝止,竟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顾南越走上台阶站定,淡淡地开口道:“我们二人是来衙门上任的,劳烦通报一声。”说罢,他拿出吏部的调任文书递过去。

      那守卫看了文书后,立刻换了恭敬的姿态,讪笑道:“原来是顾大人,怎么你们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顾南越微微一笑:“不打紧。”可那守卫听了却是冷汗直流,如坠冰窟,明明顾南越言语间彬彬有礼,乍一听也是极和善的,可他周身总是萦绕着一丝冷意,有种明显的距离感,让人不敢放肆。

      那守卫又小跑着下了台阶,站在周彦身前躬身行礼道:“周大人,对不住,恳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则。”

      周彦连忙扶起他道:“不碍事的,阁下是?”

      “大人叫我赵虎就行。”赵虎及时回道,倒是极机灵的一个人。

      “好。”

      “两位大人这边请。”赵虎在前面毕恭毕敬地引路,不时还向他们介绍一下衙门里的布局构造。

      “赵虎,什么事?”一个儒雅的中年人叫住了赵虎。

      赵虎向前小跑两步小声解释道:“柳先生,这两位是新来上任的顾大人和周大人。”

      这位柳先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震惊,随即笑着道:“原来是顾大人和周大人,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这位是梁大人的师爷,柳先生。”赵虎小声向他们二人介绍道。

      二人同时拱手道:“柳先生。”

      “不敢不敢,在下柳忠明。”柳忠明笑得亲切,侧着身子往里迎着:“请,昨日还同梁大人说起,两位这就来了。”说着,他回头吩咐道:“赵虎,去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来,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是。”

      “柳先生,我二人想先拜见一下梁大人,不知可方便?”

      “梁大人忧心百姓,带人出去巡查了,一会儿便回,二位大人稍候。”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衙门内堂。

      “两位大人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落座后,柳忠明还是委婉地道出了内心的疑问,周彦的衣服实在很难不被别人注意到。

      “哦,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周彦无奈地笑笑,随后问道:“先生,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

      “周大人请讲。”

      “近段时日边城战乱,百姓四处逃难,怎么宁州城中却少有流民踪影?”周彦由南往北来,一路上遇到不少流民,进了城反倒没有了,他心中不免疑惑,不知那些百姓为何不进宁州城避难呢?

      顾南越一直悄悄观察柳忠明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如常,言语中甚至有些无奈道:“欸,此次战乱虽没有祸及宁州,但玉城离这里不过一日路程,且同属边疆一带,百姓们怕哪天这里也起了兵祸,也怕还没安定下来的日子又要颠沛流离,所以他们大多都往南迁走了。”

      “原来如此。”周彦边听边点头,百姓们想要往南迁倒也在情理之中。

      柳忠明接着解释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地处西北,常遇干旱,今年春夏少雨,庄稼长势不好,所以府库里也没有多少余粮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好在朝廷的救济粮马上就要到了,想必还是能保证城中百姓的供粮的。”

      “哈哈哈哈,忠明,你可不要把两个年轻人吓跑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随即走进来一位圆脸微胖且身着官服的男子,想必这位就是梁书颐梁大人了。

      三人同时起身,柳忠明率先行礼道:“大人,您回来了。这两位就是新来上任的顾大人,周大人。”

      “下官见过梁大人。”

      “快坐,快坐。”梁书颐率先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其余几人才又落了座。

      “果然是后生可畏啊,”梁书颐笑着看向他们二人,面上极是和善:“时间不早了,今日不谈公事,先好好为你们办个接风宴,咱们宁州偏远,比不得京城繁华,两位可莫要嫌弃。”

      说罢,梁书颐看向柳忠明,接着便见柳忠明默契地点了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又重新进来道:“都安排妥当了,请各位移步偏厅。”

      顾南越虽不耐这些应酬,却也深知此时装也得装出来个样子,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起身跟着梁书颐他们来到了偏厅。

      厅内灯火通明,让人一眼便注意到那些朴素陈旧的家具摆设,而正中间的炭盆却烧得正旺,感觉不出丝毫寒意,顾南越扫了一眼,心中一惊,那竟是银丝炭?他不着痕迹地往红木圆桌上看去,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式虽称不上名贵,却极为精致,短时间内能凑齐这一桌,怕不是早就预备下的。可他和周彦今日上任,他们应该不会知道,那这一桌菜..

      周彦虽没有尝过这些菜肴,可光看样子也知道皆是精心制作,价值不菲,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寻常人家见都没有见过的。他微皱着眉头,有些不适,忽然想起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几个时辰之前,城外一群人还因为一块干饼失去理智,大打出手,而他自己身上还穿着破烂棉衣,转眼竟有幸吃上这么一桌丰盛的晚宴,颇觉讽刺。

      顾南越察觉到周彦的不自在,背地里拍了他一下,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周彦会意,默默地深呼了一口气,随即泰然自若地笑着谢过梁大人和柳先生。

      梁书颐没有觉察两人的动作,端起面前的酒杯道:“两位初来任上,万事都要熟悉,但也不用急于这一日。今夜略备薄酒,为两位接风洗尘,暂且先不谈公事,不论官职,定要喝得开怀。”

      顾南越和周彦同时起身:“下官多谢梁大人。”

      “坐,都坐,不用拘谨,”梁书颐满饮一杯,亲切地道,“快尝尝这酒怎么样?”

      酒香浓郁,温酒入喉,后味醇厚,顾南越不由得赞道:“果然是好酒。”

      “哈哈哈哈哈,好,这酒乃是我多年珍藏,当年羌国进贡的物品单子上,就有此美酒。既然喜欢,两位今夜便不醉不归,后院客房已经为两位安排妥当。”

      一旁自是有人心领神会地为他们二人不断地续满酒杯,一阵推杯换盏中,气氛很快变得熟络又自然。

      酒过三巡,周彦不胜酒力,没一会儿就倒在桌子上,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顾南越忽然间察觉出不对来,梁书颐和柳忠明对倒下的周彦不管不顾,仍一心劝酒,于是又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也装作醉醺醺的样子,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来到梁书颐面前结巴着道:“大人,我..我敬您,下官..初来..初来乍到,若有..有什么不对之处,您..您一定海涵。”

      梁书颐满意地看着他满饮一杯,笑呵呵道:“好说,好说,顾大人海量啊。”

      顾南越摆摆手,又踉跄着回去,走到柳忠明后面时,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故意绊了一下,扶着桌子才勉强坐回去。

      柳忠明在一旁关切道:“顾大人,你醉了。”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 顾南越忽然坐直了身子,随即又趴在桌上,眼神涣散,俨然一副烂醉的样子。

      终于,柳忠明试探着问道:“顾大人,你来宁州上任,顾侯有没有跟你交待些什么?”

      顾南越快速地想了一下,重重地拍着桌子道:“若不是..不是因为顾侯,我..能来..来这偏僻地方?别..别跟我提他。”话刚说完,他就软软地趴在桌上,昏睡不起。

      柳忠明试着叫了叫,确认顾南越醉的不省人事,这才和梁书颐递了眼色,两人一道出了门。

      顾南越全神戒备,趴在桌上仔细听着,不一会儿,便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大人,出什么事了?”这是柳忠明的声音。

      “上面又催了,想是年关将至,之前的数目,他们不满意。”梁书颐抬了抬下巴指向厅内,“他们..你都弄清楚了?”

      “清楚了。周彦出身寒门,因为没有门路,被吏部指派到了这里,并无可疑之处。只是,怎么牵涉到顾侯了?”

      “咱们这位顾大人原本是能留在京城的,是顾侯亲自请旨,才将他派了来,大人只是怀疑顾侯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这顾家父子不和倒不是假的,想来无妨。”

      “顾家的事倒是有所耳闻,或许就是顾侯的一个弃子,这才打发得越远越好。”

      “既如此,上面交代的事,还是按规矩办吧,粮食快要到了。记住,要比以往要更谨慎些。”

      “是。”

      顾南越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好似在听别人的事。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周彦的呼吸声变了,于是他半睁着眼睛往旁边看去,正对上周彦清醒的双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同时闭了眼睛“昏睡。”

      后院客房。
      顾南越睁开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厢房隔的客房,分了里外间,周彦应该就在外间。

      “顾大人?”周彦借着月光摸索着走过来。

      黑暗中,顾南越面无表情:“周大人,你没醉。”

      周彦坦承道:“醉了,但是恰好在那时候醒了,听见有人说话,便没有出声。”

      “你听到了什么?”

      周彦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是都听到了吧。”

      “那你以为他们说的是什么?”

      想到今晚的接风宴,周彦便明显觉得其中疑点重重,可他又不想妄加猜测,只能谨慎道:“在下不敢妄言,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前耳闻梁大人体恤民情,故而生活简朴,可是..那些菜..” 而且,他们装醉听到的京城、粮食、上面的那位大人,普普通通的几个字,联系到一起,却又不寻常。

      顾南越轻轻一笑:“炭盆里的炭是银丝炭。”

      周彦大惊,这种炭,他连见都没见过,听说极其昂贵,只有宫里和京城极为显贵的人家才用得。宁州衙门里,却使得如此自然而然。

      “这里有问题。”

      “那你想查么?”

      “想。”

      顾南越笑着道:“好,那就查。”

      “但是..我们初来乍到,怎么查呢?”

      顾南越笑着道:“不要忘了,你是主簿,查阅文书案卷是你职责所在,若他们果真有问题,必然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周彦恍然大悟,连连拱手道:“多谢提醒。”

      “但是你说得对,我们初来乍到,不要指望一朝一夕便能把事情弄明白,慢慢查,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是,我明白。那大人你呢?”

      “我是纨绔,自然是游山玩水才对得起他们对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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